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8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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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營的將士們蹄聲震山響。 楚彧跟在宣珩允身后翻身下馬,鮮紅的甲胄戰袍被將士們手中的火把映出明亮光澤,“這個領兵的二王子手段委實毒辣,盡使陰險招數,綁一排婦孺擋在盾前,害我們弓箭手遲遲不敢松弦?!?/br> “兩軍交戰,用女子孩子擋箭!”楚彧狠狠啐一口。 主帥營帳掀開,楚彧、姚遠以及綏遠軍中將仇潛、秦齊升等人緊隨宣珩允身后進了帳內。 待這些滿臉沙煙的將士們圍沙盤坐下,一身戎裝的年輕君王正將古紇的小旗從沙盤上拿下,他的臉上亦沾染著沙屑和火把被揚起的粉灰,卻未讓那張孱白俊美的臉少幾分凌厲,反到有幾許琉璃碎的美感。 這人若不是當朝天子,這些日常講諢話的軍中漢子定要攬住他肩頭問一聲“兄弟家中可有胞妹待嫁”。 他并不為今日戰場上所見感到驚訝,甚至像是意料之中。 中郎將李享接過楚彧的話,不解開口:“他們今日這個打法,完全不似前些時日的游擊作派,就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br> 其余將士紛紛應和,皆是不解。 宣珩允捻了捻指尖細沙,往那張落漆的椅子上一坐,輕掀眼皮,“二王子阿班諾華一母同胞的親兄長死了?!?/br> “死了?!” “死了?!” 所有人齊齊問道,問完才發現不對,“這不對啊,阿班諾華的母親只有他一個兒子,大王子是大妃所生?!背活^霧水。 他駐守邊關數十載,對古紇王室不說如數家珍,卻也是了解的。 “阿班諾華的母親是漢人,他的兄長肖似其母,長了一張漢人的臉,故自幼借了另一孩子的身份,來我朝臥底多年?!毙裨视寐唤浶牡穆曊{,說出令在座將士瞠目結舌的消息。 “被頂替身份的孩子朕已找到,他并不知曉他的父親當年曾去找過他?!?/br> 楚彧若有所思。 李享問道:“阿班諾華的兄長怎得就死了?” “被朕殺死的?!毙裨噬裆p松。 可眾人明顯察覺出天子平靜的身體里浮現出一股惱怒又復雜的情緒,無人敢就這個事情繼續追問。 “所以陛下今日親自率軍出戰、卻又不緊逼敵軍,是為探二王子手段?!背鋈灰徽婆脑谕壬?,瞬霎拍散帳內的緊張氣氛。 “陛下準備?”李享問。 “夜襲?!毙裨势届o道:“朕率領親衛,爾等大軍繞行接應?!?/br> 他掃過眾將士,“此等小國,不值得久戰,斬首計劃最合適?!?/br> “手刃阿班諾華,將其頭顱懸掛于阿薩古塔,一舉擊潰敵軍士氣,入敵營時,爾等不可與古紇分散對沖,做白馬陣進行總攻?!?/br> 這是非常冒險的做法,稍微出點問題、或有內jian,夜襲就會變成請君入甕。在場諸人相互對視,無人開口。 現下若是有文臣在,怕是要痛哭流涕死諫阻攔。 但這大帳里坐的都是久經沙場的將士,個個心里清楚,陛下的計策就是當下最省時的策略,無人想和外族打持久仗。 夜中。 天子帶一隊近衛簡單喬裝,策馬遁入夜色,陷入茫茫一片漆黑里。 遠處一個亮著光的大帳里,楚明玥睡夢中睜開眼睛,透過小窗望向帳外一望無際的黑暗,心神忽然像是綁在一根繩索中間的針杵,不斷搖晃著,晃出無端不安的情緒。 與此同時,阿薩古塔在夜色里像是森然大物,一道又一道黑影在黑暗的掩護下輕而易舉翻過屹立近百年的古墻,朝大鄴府的方向而去。 大鄴府在燈火的照耀下,就像這黑暗里的啟明星,格外顯眼,就好像是古紇特意放在這里的靶子。 阿班諾華身穿古紇服飾,發辮上綁著一串獸骨,他坐在野獸皮毛鋪蓋的椅子上,眼前桌案上放著一幅畫卷——畫卷上是一個漢人女子,他的母親。 他對所謂的兄長并無感情,那個人被送走時,他才三歲,那點薄弱的兄弟情早忘記了,可是他與母親感情深厚,母親至死都在念著要他一定救回兄長。 母親的心愿落空了,她被大妃欺辱的半生啊,死不瞑目。 這才是讓他憤怒的事情。這場古紇的戰爭與他有何關系,他不過是被謾罵、嘲笑的雜種。 不多時,外面響起紛繁的兵刃撞擊聲。 宣珩允率近衛長驅直入。 難以聽懂的怒吼四處響起,砍殺、火光,羽箭亂飛。大鄴府很快火光沖天。 宣珩允手持長劍,在亂勢中連斬近百人,李享本欲護其身后,奈何大鄴府里的侍衛一茬又一茬像野草一般撲過來,他長臂一送一收,斬風刃從外族男子胸前砍下。 倒下一個人,很快就有十個人撲過來,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這哪里是大鄴府護衛,古紇此戰大軍,大抵全伏于此了。 院子里火光沖天,亮如白晝,照亮滿院尸體,尸體越來越多,有古紇士兵,也有喬裝后的黑衣騎死士。 濃郁的血腥味沖得宣珩允頭腦發懵,他手中長劍還在循著慣性舉起又落下,從那些骨rou里抽出長劍時,帶出的血液染紅了他的臉。 他走過之路,尸體堆疊,前面是緊閉的屋門。 綏遠大軍趕到時,楚彧正好看到陛下一腳踢開大門,持劍走進那間屋子。 弓箭手張弓搭箭,蓄勢待發,只待楚彧一聲令下。 已抱死志的古紇士兵一見到綏遠大軍,視死如歸的勇氣被綏遠軍鮮紅的鎧甲攪碎,這是他們所有外族將士的噩夢。 驚慌逃竄之中,楚彧揮臂發令,前一刻上斗志昂揚的人群頓時倒在箭雨之下。 滿地尸體,血流成河。 李享從數不清的尸體里艱難尋找落腳點,斬風刃拖垂朝下,他四顧倒下的尸體,一步步朝著那間被陛下踹倒大門的屋子走過去。 楚彧跟上。 突然一聲巨響,地動山搖。 火藥的刺鼻氣味在空氣里迅速彌漫,那處房子,在無數綏遠軍的注視下炸成粉齏。 第84章 84、84 夜前, 綏遠軍大營。 楚明玥一手撐頭坐在案前,雙腿伸平放在一個牛皮矮墩上,張嬸見她再無睡意, 就給她煮了一碗馬奶茶。 茶還有些燙口, 玉白指尖時而敲著杯壁,“叮?!鼻屙?。 張嬸見楚明玥坐著出神, 就留了下來陪著。整個綏遠軍營, 誰不知道楚將軍的女兒嫁入皇家呢, 自然,和離的消息也是人盡皆知。 親信們是在沈將軍那里得到過驗證的。 可那日陛下抱著昏迷的郡主回來,焦灼之態她親眼所見, 一個男人的心里有沒有這個女人,看眼神就夠了, 藏不住的。 “郡主, 您可是放心不下陛下?”張嬸問。 楚明玥睡得不踏實,自是因白日里的對話,那人從未有過的內心剖白,讓她終于看清他的真實想法, 原這些年全是錯的, 他們走在各自的道路上, 固執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做著自認為是對對方好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可笑而徒勞的。 她并不怪,也不怨,只想以后和宣珩允再無瓜葛,這一次非心灰意冷之后的舍棄, 而是撥云見日的真正晴空。 本就不該相互羈絆, 不過是糾正五年前的錯誤罷了。 所以, 她不安的心緒并不是因為宣珩允的剖白, 但她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只是莫名的心里慌亂、惴惴不安。 她抬了抬眼簾,莞唇平靜笑道:“我就是住不慣邊塞的氣候?!?/br> 張嬸看著那張明麗的臉上,青黛深蹙,心下覺得郡主大抵是不好意思承認,瞧這一臉愁容的,不是擔心陛下,那還能是擔心旁得將士們不成。 “雖然陛下出營帶的人不多,但我瞧見楚彧將軍帶著大軍隨后也出去了,想必是去支援陛下,肯定不會有危險的?!睆垕鹉昧藦埰焉?,走到楚明玥身邊慢慢給她扇風。 “夜里出去?”楚明玥詫愕,心上猛地一顫。 “誒?!睆垕鹗种械钠焉冗€在一下下扇著,“就是不知道這黑燈瞎火的出去,是做甚?!?/br> 夜襲。 這兩個字毫無征兆突然蹦進楚明玥腦子里,夜襲,“還是冒險了些?!背鳙h低低自語,又似自我安慰一般心念,想必是有萬全之策。 張嬸沒聽明白,“咦”了一聲,剛欲開口,帳外突然響起腳步聲。 “張辭水求見郡主?!睆堔o水的聲音里帶著明顯急促,必是急事,才讓他深夜叨擾。 楚明玥沖張嬸點了點頭,張嬸走過去把帳簾上掛著的牛角扣解開,一身戎裝的張辭水大步進來。 行至楚明玥跟前,張辭水不等楚明玥詢問直接開口:“請郡主恕罪,微臣奉陛下命保護郡主,但方才陛下帶人夜襲大鄴府出了意外,大鄴府突然爆炸,綏遠軍兄弟被炸傷過半,陛下……,暫無蹤跡,屬下必須帶人過去?!?/br> 楚明玥的指尖猛地重重敲在杯壁上,她感覺眼前的整個世界一下子靜了一霎,暫無蹤跡,她艱難的轉動大腦,卻無法理解這四個字是何意。 而一刻鐘前還闊達清醒的腦子,突然就亂如一鍋攪不開的粥。 “暫無蹤跡是什么意思?”楚明玥動了動嘴唇。 張辭水大致把回來送信的人說的話復述一遍,由于他一直守在這里,并不在現場,知道的也就那么多。 楚明玥眉宇之間的靜寂之色逐漸轉變為嘯穆,她自方才起,耳畔里就翁鳴作響,明明知道越是此時越要冷靜,可腦子里就像住進上千只夏蟬,響個不停。 而先前那股懸浮著的莫名不安,終于尋到堂而皇之地理由,肆無忌憚在她大腦里翻騰叫囂。 她端起手邊的馬奶茶,想要定定神,可茶杯被捧在掌心,一陣抖動,尚燙的奶茶晃動著直接就灑了出來,楚明玥的手猛地抽離,杯子被拋了出去,“砰”一聲砸在張辭水腰間的刀鞘上,碎成兩瓣。 張嬸見狀,連忙用冷水打濕帕子給她凈手。 杯子裂開一聲脆響,楚明玥回過神來,重新鎮定,“本宮隨你一同前去,敵軍既已歸降,就不會有危險?!?/br> 她的語速很快,齒音明晰,并沒有在詢問張辭水的意見,而是陳述,并且直接堵住了張辭水可能勸阻的理由。 張辭水自然知道勸不動郡主,且他也不能再在勸人留下這事上耽擱時間,道:“微臣這就替郡主安排馬車?!?/br> “本宮一同過去,我騎馬就行,不需馬車?!背鳙h說著,斂袂起身就往大帳外走。 她的頭腦中飛速分析方才信息,大鄴府被炸成灰燼,將士們滅火鏟挪墟,未尋到尸體,不見尸體,就不能說人死了,那就有生還可能。 沒有尸體,就是最好的消息。 張辭水看一眼她裙裾起伏,隨如風的步子而翻飛,未再說話提步跟上,臨出大帳,扭頭朝踟躕站著的張嬸遞了個眼神。 “帶上醫術最精湛的軍醫、救命的藥,以及留在大營的所有黑衣騎,還有黑羽鳥,這些都是極熟悉陛下的近衛,綏遠軍,再帶三百綏遠軍,剩下的留守軍營,以防小部分敵軍心有不甘,拿命反撲,另外準備一架馬車,陛下回程萬不能再騎馬?!?/br> 楚明玥跟隨張辭水在黑夜里疾行,間隔燃著的火盆忽明忽暗照著她的臉,她語速很快,但聲音里有無限的沉定,連帶著張辭水都跟著安定不少。 張辭水辦事很快,人馬很快在軍營校場集結完畢,楚明玥翻身上馬,燃燒的火把把那雙鳳眸照得格外亮,她的眉間露出一抹凌厲,一聲令下,“出發!” 人馬浩蕩而出,黑羽鳥低空飛行,翅羽扇出赫赫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