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7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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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底生出莫名的好奇,她想看一看,這俊美的皮囊之下,桎梏著的究竟是怎樣的靈魂。眼前這個猶如青苑優伶動作的人,是她曾經從未見到過的。 宣珩允垂眸頷首,緩緩靠近那只凝膚雪足,直到鼻尖幾乎擦上腳背。 如玉腳趾動了動,想要避開濡濕的氣息。 鼻尖在要擦上腳背的時候止住,他仿佛知道楚明玥的底線在哪里,未再有更過份的行為。 腳腕上有淺微的癢意落下,一條柔軟的紅線纏繞上去,線上掛著一顆銀鈴鐺?!盎式憧梢煤脦е??!毙裨使戳斯创?。 他是如何做到在溫馴狗勾和霸道皇帝之間切換自如的,莫非他的病還有這種優勢? 楚明玥收回腳,幾聲“叮咚”脆響,鈴球大抵是特制的,響聲并不大,惟有近身可聞。 “知道了?;匕?,我的皇帝陛下?!背鳙h尾光輕掃,長身而起,似一株任憑風雨難摧的高山白竹,并未因伴著蓮步而起的鈴聲,就變成任人覬覦的籬下花。 宣珩允未介意楚明玥的態度,他正心頭發熱,眸瞳明亮,他的關注點莫名奇怪,他今夜的所有情緒都被“我的”二字灌滿甜蜜的糖漿,正甜得冒泡兒。 “皇姐方才說什么?!澳腥巳滩蛔∽匪狡溜L后,收到楚明玥一記不耐的冷淡眸光。 知道過猶不及,宣珩允未再癡纏留下,囑咐了她近日無事少出府,沐星夜而去。 記起昨夜種種。 記起他如何游離在火折子點亮的前一刻,也記起他眸底的稠濃暗火,以及他荒唐到毫不聽勸的決定。 病成這般,還不忘自己說過要登臨九五,做治世明君。 楚明玥摘下腳踝上的紅線,連帶著鈴鐺一起揚手要丟掉,手臂舉起又停在半空,繼而她收回手臂,把手中東西一股腦兒塞在裘枕下。 丹秋領著身后一隊小婢推門進來,繞屏風入里間,便撞上郡主正往裘枕下塞東西。 “郡主睡得可好?” 楚明玥嗯一聲,起身在妝鏡前任由姑娘們服侍著擦臉描峨。 小筆們很安靜,丹秋今早也無話,屋子里就只有時而響起的水聲和珠釵不經意碰撞的聲音。 楚明玥望著面前的菡萏掐金繞枝琉璃鏡恍了會兒神,長睫一轉,就見鏡中丹秋為她戴上最后一支紅珊瑚攀枝金步搖,垂著眼撲通一聲就跪下了。 “喲?”楚明玥從鏡中撤回視線,“這是打算跟本宮請辭出府嫁人了?” 丹秋原本梗著脖子仰面,目光堅毅如大殿忠諫,被郡主一打趣,如洪氣勢頓泄,臉頰一紅垂下眉目。 “陛下要御駕親征,無人能阻,張首領一時半會兒怕是提不了親咯?!背鳙h接過小婢遞上的清口涼水,余光輕瞟下方。 果然,丹秋的耳尖都要燒成窗外的晨曦了。 “奴婢,奴婢不是要說這事?!钡で锝Y巴一下,提口氣再次抬頭,“奴婢昨夜送陛下出府時,說了大逆不道的話,奴婢這是以下犯上,奴婢知道是死罪?!?/br> “請郡主把奴婢捆了下獄,怎么個死法奴婢都認?!?/br> 楚明玥又喲一聲,語氣聽不出生氣,倒有些調笑意味,“你不是怕他嗎?怎還有膽兒以下犯上,說說,怎么個大逆不道法兒?!?/br> “奴婢是怕陛下?!钡で镌俅螕Q上大義赴死的凜然之氣,曾經那個看上去溫潤謙和的九五至尊,她就怕到骨子里。 不止是她,哪怕懟天懟地的半夏回回見那個人,也低頭于那身皇袍之下不動聲色的肅威魄勢。 可她昨夜半送陛下出府,還是沒忍住。 柔黃的府燈映著綽綽樹影,小小個子的婢女兩步堵住出府之路,她頂著傾壓而下的皇威,也要道一句,“奴婢不知陛下是如何騙郡主回心轉意的,但這幾日奴婢看得清楚,郡主是當真對陛下改了態度?!?/br> “郡主追在陛下身后十三年,人人都道昭陽郡主心性開闊,可這十三年里,旁人看不著的時候,郡主一個人承受的委屈和傷神,奴婢是件件樁樁都瞧在眼里。陛下您不能仗著自己是這個天下的皇帝,就再欺她一回?!?/br> 丹秋低頭抹了把臉,緊緊咬著下唇。 郡主若再被您傷一回,就走不出來了。 身披沉沉夜色的宣珩允,肅眉面冽,他靜靜聽完,緘默許久,“宣九不會負她?!?/br> 出府時,他留下一句話,“主動權在她手中,是我在怕,怕被拋下?!?/br> 似乎是月色太寂寥,那個挺拔的背影憑顯落寞。 丹秋抿著嘴不說話,但楚明玥知道她的脾性,縱使是出格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也要比半夏去說,好得多。 她們都怕她再次豁出一顆真心,深陷泥潭,最終傷了自己。 楚明玥放下手上瓷盞,半搖頭笑著乜她,“是要本宮親自扶你起來?” 丹秋一怔,詫異不解。 “本宮的心好端端在這里收著呢?!背鳙h撫著心口輕拍,梨渦噙笑,她又怎會再癡傻著把致命軟肋交到別人手上呢。 “還不起?”楚明玥黛眉輕挑,“是不想要本宮給你備下的十車嫁妝咯?!?/br> 丹秋羞嗔一聲,從地上起身,又不放心追問一句,“那郡主和陛下,真的和好了嗎?!?/br> 楚明玥怔愣瞬霎,失笑點了點丹秋面額,提履出了寢房往膳廳走,行路過半,她忽然搖頭側視丹秋,“有人求著要給楚家做上門夫婿?!?/br> * 元啟三年六月二十八,洛京風起云涌,九五至尊要御駕親征平定西北之亂的消息傳遍大街小巷。 與此同時,御駕出兵的決策、輜重車馬、糧草運輸等諸多事項,都在極短的時間內籌備妥當。 臣冗百年的朝廷六部如同被安上滾動的車輪,煥發出許久不見的活力,上至中樞、下至小吏,都開始忙碌起來。 六月三十日。 這一日碧空如洗,湛藍的天空云海翻涌,簇簇云層里時而飛出巨大的鷹隼,在洛京上空盤旋一圈,又隱入云端。 云端之下,戰馬披掛鞍韉,分成兩列靜立在側,為首的戰馬旁站著的,是換下飛魚服的禁衛首領張辭水。 文武百官、乃至帝都百姓,他們都在翹首以待同一個人,等待這個天下的主宰者。 銀甲戰袍趁得持劍而來的面容愈發冰冷而堅硬,灑落在戎裝上的日光蔓延出絲絲冷意。 飛揚的旗幟、夾道叩首的百官萬民,這一日的洛京城紛繁而喧囂,而宣珩允耳畔的風卻停了,腦海里的聲音也靜下來。 照夜白輕蹄緩邁,陌生的、熟悉的面孔一一而過,宣珩允眸光淡漠,沒有過多情緒。 她的所有喜悲都是獨給那一個人的,而她今日不在。 是他不讓楚明玥送行的,他不能讓楚明玥送他去邊疆,然后手刃她于這世上的最后親人,這樣于她太殘忍了。 但他要帶沈從言的狗命回來,讓那個卑鄙又殘忍的人跪在她面前懺悔,向她懺悔,向她未出世的孩子懺悔。 第77章 77、77 “你不去送?” 花小六坐在一片林蔭下的池塘邊, 雙腳垂在清澈的荷塘里,一下下晃動著。 楚明玥坐在她的旁邊,二人的動作如出一轍, 頭頂綠蔭如蓋, 池水清清涼涼,夏風一吹, 撲面滿塘荷香。 荷葉下, 有金紅色小魚在葉片的掩護下, 時而偷襲撲落水面的玲瓏腳趾。 “不去?!背鳙h雙手撐著身下青石塘岸,聲線就像這夏日的碧色荷塘蕩起的水波,慵懶中透著清冽。 “他去開疆拓土, 守得是他的天下、他的子民,平息外患, 保四海安寧, 這本就是皇帝該做的事情?!?/br> 花小六一聽,嘖聲連連,她瞇著眼歪頭看著楚明玥,不住搖頭, “口是心非。我日日住在這府里, 你們二人還能瞞得過我?” 楚明玥懶洋洋掃她一記白眼, 未說話。 耳畔蟬鳴陣陣,她卻不覺擾人,只因她的心是靜的。 御駕親征這事,她方才和花小六說的, 就是她想的, 因他出京而夜夜無眠的境況, 再不會發生了。 她已不再于私情去執著他的安危。 “我的心還在這里?!背鳙h拍著心口, “好好的?!?/br> 花小六輕嘖一聲,很是不信,轉身從琉璃描金盤里拿了顆青皮葡萄放入口中,緊接著,眉頭緊鎖面容扭曲道:“酸,半夏該打!哪兒弄得青葡萄要酸掉老牙?!?/br> 就著半夏忍笑端上來的一碗甜水,花小六“咕咚咕咚”連喝兩碗都還在吐舌頭。 楚明玥鳳眸噙笑打量她,在府里調養這些時日,她的身子總算恢復至以前的五成,問診的孫太醫說,能恢復到五成,已是極好。 元啟帝走了半月有余,并帶走朝廷大半的武臣,洛京城里喧囂又沉寂。 滿城的紫薇花都開了,或紅或紫,團團錦簇,花瓣飛揚著撲進窗前。 懸掛著紫霧煙羅紗的小軒窗。 對弈的棋局被邊疆送來的信報打斷?;ㄐ×阎讣饽衿遄油灞P上一丟,趁勢推亂那一盤已至尾聲的棋局。 “不下了不下了,若不是這日頭灼人,咱們兩人勞什子坐屋里干這文縐縐的事,就該到馬場跑它幾圈?!?/br> 花小六在素帕上搓了搓手,抱著一盤坐冰的西瓜吃起來。 楚明玥從郵驛手中接過信封,在花小六全無形象的狼吞虎咽聲中除去泥封,當花小六又拿起一個蜜桃時,她見到閨友如巒黛的眉漸漸蹙起。 “有人的心開始挪地方咯?!被ㄐ×鹕?,朝欲過來扶她的白桃擺了擺手,提著徐徐曳地的裙裾,輕步邁出屋子。 行至庭院中間,她停步往回望,目光穿過軒窗上被風拂動的輕薄羅紗,落在自顧對信沉思的人身上。 她看見明媚嬌柔的花長出一身堅硬鎧甲。 然而,這幾日的定遠侯府,一如往常。 后院的小沙場里,每日清晨準時傳來長生學武的聲音,每日夕陽墜落時,昭陽郡主總會一手執扇躺在小花園的藤椅上翻手里的話本子。 就連那只玉獅子都又胖一圈,沒有誰因為宣珩允不在京中而不同往日。 那封被送來的信,也像從未存在過。 若不是這日晚膳時,花小六在膳廳遲遲未等到楚明玥來用膳,她就當真以為昭陽郡主不關心邊關戰事了。 花小六抱懷靠在膳廳的一棵朱漆柱子上,歪頭盯著半夏和丹秋二人,二人雙唇緊抿,一言不發。 “昭陽莫不是以為留你二人在府,就能神不知鬼不覺不被我發現?” 丹秋緩點頭,頭點一半忽然止住,一頓猛搖頭。 “罷了,你二人不說,我也猜得出?!被ㄐ×T外的漫天紅霞悠悠長嘆,“她是悄悄出京去西北了吧?!?/br> “不是不是?!钡で镞B忙擺手,“郡主不告訴六小姐,是不想六小姐跟著出府,山路難走,郡主恐六小姐累壞身子?!?/br> 山路?;ㄐ×D睫稍一思索,瞬時露出一臉莫名詭異的笑容,興奮問道:“她是去護國寺祈福了?!” 不怪她反應反常,和楚明玥交好的昔年友人皆知,她非信佛求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