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死的那一年 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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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離不成?!?/br> 楚明玥收拾妥當,從曲屏后走出,一張不施脂粉的素凈面容明艷又妖嬈,就仿佛還是十八歲時的模樣。 柳舒宜瞧得直咂舌,只怨自己生了兩個人見狗嫌的娃娃,毀去身形。 夜里的侯府依然熱鬧,久不見面的家仆湊在一起,男的尋了后院空地切磋武藝,女的則圍坐一屋說自家相公。 一路從后宅行至前.庭,入耳皆是勃勃生機。 隨著小廝一聲喊,停在定遠侯府側門的雙轅馬車平穩駛離漆黑小巷,朝著平西大街方向去,掛在蓋弓兩側的罩紙油燈上,各書一個“柳”字。 車內閨友執手相談,只嘆世事難料,從世子妃到王妃,再到獨居商婦;從郡主到太子妃,再到鬧合離的貴妃…… 她們喃喃密語,道盡一腔酸楚,又相視而笑,瞻前方云淡風輕。 馬車在平西大街東路口停下,二人走出馬車,留侍婢車中等候,兩臂相挽,漫步踏入溢滿煙火氣的喧囂大街。 柳舒宜腳步快,幾乎是拖著楚明玥往前走,趟過餛飩小面,路過糖水云糕,終于在一個賣果子釀的三輪推車前停下。 遙想韶時,呼朋引伴,美酒千斗。這家移動酒肆最為別致,只冬日出,只售燒酒。 “張伯,兩壺燙好的青梅?!?/br> 柳舒宜接過酒壺,撇下一塊碎銀,一壺酒推進楚明玥懷里,“諾,郡主先自罰三口,罰你嫁了郎君就不記舊友?!?/br> 楚明玥默然一剎,剝開酒塞仰頭灌下,溫熱辛甜順喉入腹,瞬間一股熱意涌入四肢百骸,燙得她雙眸酸脹。 “柳jiejie說的是,當罰?!背鳙h手背抹去唇角溢出的酒液,二人相視幾息,不約而同迸發似銀鈴笑聲。 遙想當年,她初至洛京,人生地亦生,日日溜出荒誕的王府,跟在昭陽郡主身后,去皇家沙場騎馬射雁,到青云山顛的道觀討素齋,跳上望月湖的商船評賞胡姬舞姿…… 身份變成貴妃那刻,洛京城憑空消失一個心性放曠的女兒郎。 酒壺相碰,酒香溢滿唇舌。 原本清寒的冬夜被冒著熱氣的酒液一貫而過,似有久違的火苗開始燃燒,就連小指尖都跟著沸騰。 楚明玥深吸一口氣,各色食物摻雜在一起的渾濁味道填滿她的嗅覺,真實又熱烈。 夜漸深,融化的雪水在地面上結出一層薄冰,踩上去能夠聽到“咔吱”的碎裂聲。 “郡主做三年皇妃,可還記得如何挽弓搭弦?”柳舒宜握住楚明玥手腕,一頓疾走停在一處老翁的攤位前。 老翁正欲收攤,見到兩位小娘子,指了指棧板上掛著的各色繡活,“天黑不好視物,給二位小娘子算半文錢一支箭,射中靶子,板上繡活任意選一件,射中靶心,那張汴繡游春圖二位拿去?!?/br> 楚明玥偏頭看著柳舒宜,黛眉一挑,“那就比試比試?!?/br> 二人跨過攤位圈起的簡易柵欄。 許是半壺酒入腹,楚明玥雙頰微粉,眸底星輝熠爍,她單手抄起木架上長弓,纖長玉指拈一只僅開鈍刃的羽箭搭在弦上,腰身半展,箭簇瞄準百步外靶子便是一射。 颯—— 箭簇沒入靶子外環紅線。 楚明玥晃著手腕蹙起眉尖,技不常習則生,阿爹訓得沒錯。 柳舒宜雙手抱懷,一副瞧好戲模樣,卻又不忍打擊楚明玥,反倒安撫道:“你方飲過酒,影響水平發揮也正?!?/br> 楚明玥鳳眸一彎,些許迷離的鳳眸剜她一眼,緊接著拈箭搭弦,抬臂挽弓,羽箭離弦疾馳而去,刺穿寒冽夜色。 “好!” 楚明玥瞧著正中靶心的羽箭,飛眼笑著睨柳舒宜。 再一聽,一陣拍手喝彩。她這才驚覺方才舉動引來無數圍觀路人,擠擠攘攘圍著那圈矮柵欄。 楚明玥鳳眸微瞇,視線朦朦朧朧,目光從那些拍手叫好的笑臉上一一而過,這些或年邁、或青雉、或姿容出色、或相貌平凡的臉,都在沖她笑著,笑得分外真實。 手上長弓一揮,楚明玥朝人群喊一聲,“再讓你們見識見識反手穿靶?!?/br> 又是一陣喝彩。 柳舒宜歪頭注視著楚明玥,臉上籠著一層笑意。 有古紇打扮的青年越過柵欄,雙手奉上一支開過刃的長羽箭,喚她“阿依諾”,環境嘈雜,楚明玥未聽清。 “多謝兄臺?!?/br> 楚明玥接過長箭,側目致謝,恍惚間感受到一束危險的光。她閉了閉眼,定睛再看,升騰起的迷離酒意登時就消散。 宣珩允站在那里。 他一襲玄色束腰錦服,幾乎要融進夜色里,通身竟無一配飾,就連從不離身那塊玉牌都未帶,趁得本就奪目的臉愈發冷白。 他面容沉湛,眸底的溫潤凝成冰霜,不知看了多久。 楚明玥一觸上那雙漆深的眸,片刻怔仲,心底猛地一提,隨即又無謂放下。 正是要他動怒,迫他下旨。 方才一事若是再添油加醋傳上一傳,最好再傳入當朝那幾位大儒耳朵里,就更好了。 開過刃的長羽箭隨即搭弦,弓挽至滿月,箭哨“嗡”一聲,順箭風看去,已然貫穿靶心。 一聲口哨嘹亮張揚,是方才的古紇青年,“阿依諾人好看,箭術也好看?!?/br> 這回楚明玥聽清楚青年給的稱呼了,只是后邊的話濃重的口音幾乎要辨不清他在說什么。 她揚起精巧下巴,朝青年飛去一個神氣凜凜的眼神,大方回應,“過獎?!?/br> 這個舉動如有實質,變成鋒利的箭簇穿過宣珩允的正心。 他緊緊捏著手中錦盒,清潤的眸底翻涌起黑沼,灼燒的火焰卷起通身血液直沖腦骨,震得他理智盡失,他只想把楚明玥帶走。 這些人的目光不配落在她身上。 她的眼睛怎么能看這些不相關的人呢,她從來只看自己。 他們太多余了,通通都得死。 這個念頭一經迸出,瞬間就把他自己嚇住了。宣珩允咬破舌尖,逼使自己維持理智和清醒。 陰翳一晃而過,他再次籠浸在清霽潤澤的氣息里。 “回去?!毙裨士邕^柵欄過去,伸手欲把楚明玥拉離人群。楚明玥退后半步躲開,她躲閃的動作讓宣珩允一怔。 “陛下深夜私訪,可是到宗人署送詔書的?”楚明玥掃一圈眾人,又垂眸注視著他手上深色盒子,壓低聲音笑吟吟的,仿佛在說一件趣事。 這聲音,柵欄外的路人聽不到,柳舒宜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看熱鬧的路人太多,她給自己免去見禮,挽著楚明玥的手臂在懷,很是好奇瞧著新帝手中的小盒,“深夜送詔書,陛下可是覺得白日里難為情?” 柳舒宜掩鼻一笑,“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莫覺得難為情,皇家也是人嘛?!?/br> 宣珩允冷白指骨扣緊錦盒,極力維持往日一樣的平靜,“朕來接貴妃回宮?!?/br> 朕,貴妃。 聽聽,總不過是虛妄一場,囚于身份。 “此前是朕,錯了?!毙裨事曇舻蜐?,喉結艱難滾動一下。久居高位讓他說不出示弱的字。 楚明玥斂盡笑意,凝視那雙溫潤眸子,“陛下,您莫非是認為,合離尚有回轉余地?!?/br> 作者有話說: 阿依諾這個稱呼是我隨便編的,古紇也是我編的,求不過于考究哈~ 這周榜單字數夠了,周三請假一天,周四早上九點正常更新,這是最后一次因為壓字數請假,以后都不會了 第20章 20、20 接踵相連的攤位掛著盞盞油燈,柔黃的光線在漆冷的冬夜籠下一層明暗不勻的細砂。 宣珩允幽深鋒利的眉目半隱在昏沉的光火里,晦澀不明。 “朕只當你怨氣未消,”宣珩允聲色黯然,“才會默允明玉散播謠傳,那些流言朕會處理掉?!?/br> 他何嘗識不出楚明玥是否在說氣話,不過是九五之尊的身份讓他認定,只要他不許,她就無轍。 “往常是朕輕視你的感受,此后不會了。你既是朕的妻,朕便會護你一世,此生綿綿不絕,朕不罷手?!?/br> 服軟的話一經開頭,后邊就流暢順口得多。 楚明玥抬眼,詫異注視著宣珩允,先帝逝前一諾,他倒是執著。 二人此般對峙,柵欄外圍觀路人漸漸有了sao動,議論之聲漸起。忽然一聲嘹亮口哨響起,古紇青年踏過柵欄走來,手上拎著未起泥封的酒壇,這可不是方才那等果酒,是辛辣醉人的紅高粱。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鹽一般的牙齒,高挺的眉骨下眸亮似星,酒壇往宣珩允跟前一舉,“阿依諾是我的,你要搶,先喝過我!” 看熱鬧的人群里有人鼓掌,起初三三兩兩,逐漸掌聲越來越響,“斗酒!斗酒!” 大宛民風開化,逢中元、乞巧,若有夜游賞燈的姑娘、郎君互相瞧上了眼,姑娘家的兄長便提著壺酒和這郎君對飲,話聊得投機,小舅子這關就過了。 路人不知三人身份,只當一身奇裝的古紇青年是楚明玥的親人,雖不是節日,一窩蜂開始起哄。 宣珩允斂眸瞧了眼遞過來的酒壺,又抬眼審視面前異族青年,青年五官深邃、膚色稍深,是古紇族出眾的相貌,他移開視線,心底莫名生出敵意。 楚明玥偏頭笑盈盈瞧著,未制止。 宣珩允從不飲酒,任憑她如何勸,他都穩如磐石,滴酒不沾。他非不會飲酒,只是怕酒后失言。 尚在東宮時,那次楚明玥端著掐金的嵌珠酒斛勸得猛,宣珩允拂袖冷面,厲色道:“孤不飲酒,恐酒后失言?!?/br> 然同床共枕僅他二人,他這是防誰呢。 古紇青年看宣珩允不予理睬,就急了,把手上酒壺抵上宣珩允胸膛,“拼酒,喝不過,阿依諾是我的?!?/br> 這是關乎男人尊嚴的大事。 柳舒宜雙手抱懷,坐上觀戲,兩頰耳珰輕晃,說不清的風流,“陛下,這許多人瞧著呢?!?/br> 周遭“拼酒”呼聲連連,越來越多出來吃夜食的人被吸引過來,后來的人推搡著前邊人,攤主細脆的柵欄幾乎要被踩倒。 老翁原本躲在攤位一隅,見容貌俊美的男子似是撇不開面子,就顫巍巍上前勸慰,“郎君若是真心相待這位姑娘,就把酒飲了吧,圍這么多人,郎君想帶姑娘走出人墻,沒那么容易?!?/br> 宣珩允聞聲不動,面色沉靜掃一圈圍觀路人,“崔旺……” 突然一聲嗤笑打斷宣珩允的話,柳舒宜不甘道:“陛下莫不是要叫京兆尹過來驅散百姓?可笑郡主為你改變諸多,你卻連為她破例飲一口酒都不肯?!?/br> 楚明玥站著,站久了不耐,怎讓這人平白毀掉一份好心情。瞧宣珩允被人起哄、為難,幸災樂禍不至于,但也斷不會再為此人揪心,只覺浪費自己夜游的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