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第113節
“原來是國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我是順天府尹范長青的妻子,也是從莊子上回來,不防遇上了歹人,承蒙府上搭救,正要多謝府上的救命之恩?!痹S杏之前是在幾次宮宴的時候見過景國公府的內眷的,只是人家是超品國公府,跟自己這種三品文官的妻子都不坐在一個區,自然也就沒說過話了。如今聽這個嬤嬤報了家門,她的心算是徹底落回肚子里,這下子是真的安全了。 “范夫人?”那嬤嬤還沒說話,馬車里卻先傳來了聲音,緊接著,一個中年貴婦掀開車簾下了車,快速朝許杏走來。 許杏一看,真的是景國公世子夫人,便屈膝見禮:“見過夫人?!?/br> 世子夫人一把拉住她的手,熱情道:“范夫人不必多禮,我家婆母也在馬車上,請你上車說話呢。你這是要回京吧?咱們送你一程便是,我瞧著你那馬車像是壞了。外頭的事情不用擔心,我夫君和兒子自會解決?!?/br> 許杏自然不會懷疑她,只是同貴一直沒有動靜,她有些放心不下,便道:“多謝夫人美意,只是我那馬車上還有一個管事娘子,許久未有聲息,我怕她受了傷,還要先去查看一二?!?/br> 世子夫人便叫了下車來伺候的丫鬟跟同喜一起回去看:“那邊終究有些亂,咱們在這里略等等便是?!?/br> 剛才馬被劈暈的時候,同貴磕到了頭,這會兒還在昏迷著,好在同喜這些年也學了不少的醫理,算得上一個半吊子郎中,簡單檢查了一下,說暫時沒有危險,得回去再好生觀察診治。 世子夫人便叫丫鬟們幫忙,把同貴給背到她們后面那輛丫鬟們坐的車上,一起送回京城,這才挽著許杏的胳膊道:“我看你府上這個護衛也算得力,就叫他留下,跟我夫君他們一起處理這里便是?!?/br> 許杏便又道了一遍謝,才上了景國公府的馬車。 景國公夫人年月五旬,保養得當,端坐在馬車上,看到她們進來,便對許杏露出個笑來:“今天竟是巧了,遇上了范夫人?!?/br> “是我運氣好,遇到了府上,不然,我這會兒已經沒命了?!痹S杏心有余悸,對她們也是真心感謝。她便在車上對著國公夫人跪了下來,行了一個大禮,“范許氏多謝府上救命之恩?!?/br> “可使不得,老大媳婦,快把范夫人拉起來?!眹蛉诉B忙說,“要是旁人在這里,這個禮我也就受了,可是范夫人不行,你家大人對咱們府上原就是有恩的?!?/br> 許杏被世子夫人扶著坐在車廂一側,卻不明白她的意思。 世子夫人就道:“今日這事兒不管是誰,咱們碰上了都不能袖手不管的,不過是順手的事兒,倒也沒想到是范夫人你。你可能不知道,去年西涼郡王被打的那個案子里,我那小兒子也在場,要不是范大人盡心盡責,查清案情,給他證明了清白,他就要和那幾個孩子一起在刑部坐牢了,所以說范大人可是咱們府上的大恩人,今天大約是老天爺給咱們一個機會報答范大人呢,如何還能再當你的謝?” 這個事兒許杏當然是知道的,不過長青曾經跟她說過,景國公府不會來道謝,因為說到底這就是長青自己的職責,他不過是秉公辦事罷了,要是真的道謝,反倒顯得有些什么說道,當然景國公府還是欠了自己一個人情的,他日說不得能有什么用處。 今天就用了。 許杏心里有些可惜,這個人情若是在官場上用在長青身上該多好,畢竟人家景國公世子是皇帝最好的朋友,稱兄道弟的那種。 她心里這么想,嘴上卻道:“可不能這樣說,夫君是秉公辦差,都是分內之事,府上公子本就是清白的,自然不該受過。今日你們救了我,卻是真正的救命之恩呢?!?/br> “你可不要這般了,我大兒子的箭術你也瞧見了,真的是舉手之勞,你再一口一個‘恩情’的話就是外道了?!笔雷臃蛉说?,“就這么幾里地了,馬上就到?!?/br> “恕老身直言,自范大人上任,京城內外安穩得多了,不該在此處有盜匪,范夫人可知行兇之人是何來歷?可有懷疑之人?”國公夫人忽然問。 許杏點頭:“夫人說得極是,我心里也有懷疑的人,只是不敢亂猜,還是得審審這些歹人再說?!?/br> “既如此,不若咱們直接去順天府衙告狀?!眹蛉说?,“老身替你做個證明,也好免了那些個風言風語?!?/br> 按時下的觀念,不論劫匪是否得手,許杏都算是名節有損了,國公夫人這是在幫她,她誠心誠意的道:“多謝夫人周全?!?/br> “母親,人都抓了,沒審,咱們是否把人送到順天府?”外頭有男子的聲音傳來,許杏猜測,這就是景國公世子。 “送吧,叫范大人好生給自己的夫人做主,咱們先不急著回去,也去做個證人吧?!眹蛉说?。 “母親,這……”世子卻有幾分猶豫,“這些歹徒的身份怕是有些不好說,咱們把人交給范大人便回吧,您老也累了?!?/br> 第220章 長青審案 景國公夫人早就知道今天這事兒有貓膩,只是她畢竟跟許杏不熟,也不知道許杏或者范長青有什么仇人,本來是想著送佛送到西,全了許杏的名節,也算是還了范知府護她孫兒的人情,卻不想這主使之人竟是讓兒子都有些為難的。 “嗯,那就到衙門,見到范知府,把咱們方才見到的和做過的事說一遍,別的不要管?!眹蛉朔愿懒艘痪?。 世子自然是照做。 順天府衙門里,長青正在查看最近兩年的夏糧征稅賬冊,就聽見衙役來報,說前頭有人報案,報案的人自稱是景國公府上,他立刻放下賬冊,一邊走一邊整理衣冠,嘴里問著情況。 “聽說是京外官道上有歹人攔路搶劫,被國公府抓了,便送來報案了?!毖靡刍卮?。 長青放松了心神。當了一年多順天府尹,他最發愁的就是這些達官顯貴們搞事情了,景國公府雖然從來沒做過什么不法之事,但是也不能大意,好在他們是抓賊,這就好辦多了。 然而到了公堂,一看堂上站的人,他就愣住了,景國公世子他自然認識,那兩個婦人看打扮就知道是國公府的夫人們,年輕人是朱青煬的哥哥朱青律,可是跟國公夫人站在一起的那個,不是他自己的夫人嗎? “范大人看見夫人,怎的愣住了?”國公夫人笑起來。 長青連忙拱手作禮。 大家互相見禮過后,景國公世子才說:“范大人,家母和內人前幾日在城外莊子上小住,今日我跟犬子去接人,回京時在八里莊處遇到了一伙賊人要截殺一位夫人,我們把人救下來才知道這是范大人的夫人,歹人已經被我府上護衛制服,悉數帶來了。范夫人方遇險就遇上了我們,便和我母親同車回來?!?/br> 饒是長青機敏,斷案經驗豐富,聽到這個情況也是震驚不已,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許杏,急聲問:“可有受傷?張彪呢?” 許杏搖頭:“我沒事,張彪家的磕到了頭,送到醫館去了。張彪跟國公府的護衛們在一起呢?!?/br> 長青又仔細打量了許杏,見她確實毫發無傷,這才轉身對景國公一揖到底:“救命之恩,下官感激不盡?!?/br> “不必如此客氣,人我們送到了,就此告辭!”景國公世子抱了抱拳,轉身之際提醒了一句,“賊人身份不簡單,范大人須得小心?!?/br> 長青再道了謝,送了他們出門。等他回到堂中的時候,整個人都散發著狠厲之氣,全然不是平常溫文爾雅的樣子:“帶一干人犯!” 許杏都被他這個樣子嚇了一跳。 案情并不復雜,很容易就能還原出當時的情形,長青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堂上的衙役們大氣都不敢出,用看死人的眼光看著地上跪著的匪徒。 殺手真是個殺手,就是個拿錢殺人的江湖人,接單的時候只看銀票不看人,所以根本不知道雇主是誰,被長青上了大刑,他也不過是掏出了一張信紙,說這是雇主的要求。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殺了許杏,或者配合閑漢鄭六毀去許杏的名節,沒有落款。長青把信交給捕快,讓他們查清紙和墨的來處,看看是什么人所寫,但是以他的眼力,已經看出這些東西應當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 鄭六就很好審了,一上堂打了幾板子就哭爹喊娘,全都招了。 鄭六雖然姓鄭,但是跟皇親鄭家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就是城南巷子里的閑漢,平日里偷雞摸狗,喝酒賭錢,還在長青整頓治安的時候被抓進衙門關過一些日子。幾日前有個中年男人找上他,讓他在官道上堵著,把一個婦人擄走,第二日送回來,還給了他十兩銀子。 長青的眼中一片陰霾,許杏覺得他很想當場就殺了鄭六,可是公堂之上,他們雖是夫妻,現在卻是原告和主審官的關系,并不適合說什么,只好忍著。 “大人,草民說的都是實話,大人!別看草民裝得兇,其實草民沒有膽子害人!”鄭六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草民、草民不敢對這個夫人如何啊,只想把她帶走,讓人找不著就行,反正明天一早就送回來了!” “你不敢?”長青咬牙問。 鄭六連忙磕頭:“大人,草民真不敢!草民接了這個活,這不那個大俠還有那一大群侍衛都瞧著呢,哪能太客氣了啊,不過草民真的就說了幾句狠話,絕沒有碰到這個夫人一根寒毛!草民沒傷人哪大人!” 他之前聽見了許杏和景國公府的人說話,知道許杏是順天府尹的夫人,當時就嚇尿了一次,這會兒更是不要命的求情。他畢竟是個街面上混的,知道官宦人家最重名節,便刻意不提許杏的身份,也強調了自己沒有非禮之舉,希望這樣能減少點兒罪責,保全自己的一條小命。 長青深吸一口氣,才問:“找你的人是誰?” “不認識?!编嵙O聛?,抬起頭來搖了搖,“城南這塊兒的大戶人家,管家管事的,草民都認識,那人卻是個生面孔,估摸是城北或是城西的大戶人家家里的?!?/br> “他可有什么體貌特征?”長青問。 “那人個子不高,瞧著也沒什么特別的?!编嵙貞浿?,目光稍微觸及到一點兒長青的視線,頓時一個激靈,“他他他、他挺白的,面白無須,有點兒胖,吊眼角,右嘴邊上有個痦子,啊,還老拿個帕子擦手?!?/br> 這么一說,長青猛地想到了什么,放在書案上的手握成了拳頭。 再審訊那幾個侍衛的時候,他卻遇到了硬茬子。這幾個人個個都嘴硬得很,咬死了不認識許杏,就是單純的打劫,至于鄭六說的和他們認識的話,他們根本不承認,只說他們都是窮苦的山民,不認識城里的閑漢。 “你們以為本官拿你們沒有辦法是嗎?”長青冷聲道,“面白無須,微胖,吊眼角,右最邊上有個痦子,習慣以帕子擦手,說的是誰,你們真當本官不知道?” “來人,去宗人府調取建昌公主府的侍衛檔案,核對形貌特征!再去建昌公主府,把總管張友帶來問話!”長青耐心用盡,也不再兜圈子了。這些人是公主府的護衛,不能像對待普通老百姓一樣上刑,他才費了些許口舌,不過這可不代表他真的沒有頭緒,景國公世子的提醒,再加上鄭六的口供,都指向了建昌公主府。誰讓他最近經常見到鄭六說的這個人呢? 其實只憑現有的證據是不足以斷定兇徒的主使之人的,可是把公主府當作懷疑對象來排查,確實誰也挑不出毛病的。而且,長青早就想明白了犯罪動機,他只覺得厭惡、痛恨,又有些懊惱。 自開春以來,建昌公主雖不是日日來尋他,卻也隔些日子就給他送個帖子,他礙于公主身份,雖然從未赴約,卻也沒有揭發出去,而且不想讓許杏煩心,回家也沒提起,沒想到建昌公主這么瘋狂惡毒。原來以為她到衙門來堵自己或者在他出去巡查的時候假裝偶遇已經夠出格了,卻原來還是自己大意了。 許杏心里早就有了答案,現在聽長青這么下命令,就知道他恐怕還是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誠然她相信長青不會出軌,可是這種被隱瞞的滋味卻讓她很不舒服。 堂下跪著的幾名侍衛卻是神色大變,一時也不知道是繼續扛著好,還是直接就招了好,可是長青已經不再給他們機會了。 等待的時間并不好過,各懷心思的眾人都很煎熬。 長青想跟許杏說話,礙于公堂之上,人多眼雜,他不好開口。他看著許杏,卻發現她神色冷淡,低垂著眼簾,像是在看腳下的地磚,又像是什么都沒看,顯然心思飄忽著。 他忽然有了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建昌公主曾經當眾言語羞辱過許杏,那時候因為有皇后撐腰,許杏算是沒吃大虧,他過后也沒有報復回去。他作為丈夫,終究是沒有保護好妻子,甚至妻子受委屈的原因還是他本人,而今又出了這樣的事情,遇上景國公府眾人,是許杏的運氣好,若是運氣再差一點,他就永遠失去她了。 他了解許杏,那種情況下,許杏肯定會選擇一死的。 他后怕,他憤怒,他擔心,可是許杏呢?她不會害怕嗎?她不憤怒嗎?她不委屈嗎?她不……恨嗎? 公主府的總管張友是個胖胖的中年太監,他一來到堂上,鄭六就高聲叫起來:“就是他!就是他給我的銀子!大人啊,草民是被他指使的!” 張友得知順天府尹叫他去問話的時候就知道事情成了,今天就鬧了出來,看來那范夫人是不堪受辱,已經死了。能找到他頭上,八成是那幾個侍衛的功夫露了底子,他先吩咐人去南城把鄭六結果了,這才跟公主報告此事。公主也不大在意那幾個侍衛,只道:“該怎么說你知道,花些銀子把他們保下來便是,反正人不是他們殺的,也判不了什么重刑?!?/br> 然而一進衙門,他就被鄭六指認了,再抬頭一看,許杏正端端正正的在堂上坐著呢,張友心下就是一沉,這些年過得太舒坦了,他竟然小看了那個村婦,如今卻是要扒層皮了。 他既被指認,就只能當成嫌犯處理。長青令他跪在堂下,再無之前的半分客氣,也不用他指認公主府的侍衛,仿佛不在乎他的身份一般。 又過了一會兒,去調取檔案的捕快喘著粗氣回來了,把從宗人府抄錄的侍衛名冊交給長青。 長青冷笑一聲,點了五個人的名字。 查驗紙墨的捕快也回來了,初步確認,給殺手寫信的紙和墨都是出自皇商徐家的翰墨閣,雖不是貢品,卻也價值極高,尋常人家根本用不起,而徐家提供的京城客戶名單里,建昌公主府赫然在列。 張友還沒招供,可是這些證據足夠了。 第221章 長青告狀 長青扭頭問書吏:“都記好了?” 書吏放下筆,拱手道:“大人,都記好了?!?/br> 長青讓衙役取了供詞,給鄭六等人畫押。張友全程被晾在一旁,他不認罪,也沒人找他畫押。 一切妥當,長青就站起來,先對許杏說:“夫人回去好生休息,我晚些回府?!?/br> 許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點頭。 “帶上一干人犯,進宮?!遍L青吩咐一聲,率先走出了大堂。 現在已經是申時末了,皇帝陛下還在御書房跟內閣的幾個閣老議事,不過今日主要的議題已經商討得差不多了,正要散會的時候,宮人來報,說順天府尹求見。 “他進宮來,怕是又沒有什么好事?!被实圩焐线@么說著,可是神態間卻并沒有什么不悅,“愛卿們先不忙著走,聽聽是什么事吧?!?/br> 來到御書房里,山呼萬歲之后,長青并不起身,而是道:“陛下,微臣狀告建昌公主意圖殺害微臣的妻子,請陛下給臣的夫人主持公道?!?/br> 皇帝本來以為,他又要整治整治京中這些斗雞走狗的敗家子了,卻沒想到搞事的是自己的meimei,而且還是這樣大的罪名。他臉上的幾分慵懶不見了,皺著眉頭問:“你說誰?建昌?殺你夫人?” 幾個閣老們面面相覷,不知道是不是有必要在這里聽下去。 皇帝沒管他們,盯著長青的官帽,等著他說詳情。 長青把事情的經過簡明扼要的說了一遍,最后道:“陛下,張公公是內官,臣又是苦主,得到初步情況后便帶了證詞和一干人犯、證人來請陛下示下,此案當轉交大理寺并宗人府審理?!?/br> “傳陳郡王,武翔明?!被实壅娴南轮?,宣了宗令和大理寺卿來。 不過在等著的時候,皇帝還是意味深長的說:“范愛卿,建昌既是朕的皇妹,本朝的長公主,又是謝家婦,你若沒有足夠的證據,誣陷皇親的罪名和世家大族的報復,可是你承擔不起的。你且說說,建昌為何要殺你夫人?她們有何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