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第42節
“我想就在山里開,回頭我再找小武問問,能不能在他外祖父山下的村子里租個地方?!痹S杏說完,挾了一筷子雞塊放在自己的小碟子里,“咱們在他家借宿的時候,我發現有好幾戶人家都養豬,也確實是會把豬趕到山上去放,畢竟他們的村子就已經在半山上了。不過山上的氣候似乎和山下還有不同,山下更適合晾曬腌制火腿香腸這些東西?!?/br> “也可行,只是進出確實頗有些不便?!遍L青道。 許杏笑了:“我打聽了這邊的氣候,往后就算是枯水期了,雖然也會下雨下雪,但是相對來說雨水不多,行船還算方便,我在那邊干幾個月,若是賺了銀子,我就捐出來修架橋?!?/br> “修橋?”長青雖然眉眼間帶著些愁緒,卻也被她逗笑了,“那有那樣容易?” “我可以一段一段的修啊,請工匠設計好,說來說去都是銀子的事兒,你說是不是?”許杏并不覺得自己是異想天開。 “這是官府要做的事?!遍L青搖頭,“哪里能讓你一個人出錢?許杏,你不用幫我到這種地步?!?/br> 許杏想了想,明白他的意思,也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欠考慮,便道:“那這個事兒你先籌劃著,我的作坊要是開了賺了銀子,也能多交些稅給你不是?我也可以捐些銀兩出來,這樣總可以吧?” 長青頷首:“那我等著你的稅銀?!?/br> “你那邊進展怎么樣?衙門里有很多公務嗎?”說完了這件事,許杏問起別的。 長青喝了口湯,忍不住嘆氣:“我翻了最近幾年的人口、賦稅冊子,還有案子的卷宗,確實都有不少問題。我讓人把縣內各個鎮子上收什么攤位費之類的詳細情形報上來,根本沒有人動?!?/br> “小武的師父怎么說?”許杏想著出行時候的見聞,推測道,“我是覺得,即使咱們沒有在白里正家借宿,小武可能也會領咱們看到鎮上收保護費的情形?!彼枪室獾?,但是以他的年紀城府,并不像是他自己的主意。 “他說了一些,但顯然還是有所保留?!遍L青無奈道,“我不完全信他,他又何嘗完全信任我?不過從他的只言片語里,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對丁云山是不滿的?!?/br> “丁捕頭?他不是對手下很好嗎?”許杏對這個至今還沒有露面的丁捕頭已經有了一些猜想,比如腳踩黑白兩道之類的。 “魏大河,就是小武的師父,言談間提到過,丁云山此人行事霸道張揚,所謂的‘仗義’,頗有些山大王之感,對捕快衙役的照顧也是慷官府之慨,更像是收買人心之舉。而且他和縣里的一些所謂‘江湖人士’頗有來往,若說是沒有什么不法之事,我是不信的?!遍L青抿緊了嘴,“這幾日我查攤位費之事毫無進展就是明證?!?/br> “這位‘外出公干’的捕頭也該回來了吧?”許杏皺眉問。 “快了?!遍L青道,“據說之前的縣令十天里有一天去衙門就不錯,所以他經常不來也是正常的?!?/br> “不說這些了,沒得讓你跟著煩心?!遍L青率先結束了話題,“明天我讓小武把他娘帶來,你再問問,畢竟她是那邊山村長大的,情形更熟悉些?!?/br> 不同于小武的面目平凡,他的母親是個很漂亮的婦人,即使如今已經年過四十,日子過得不算富足,臉上帶了風霜,也還是很有魅力。許杏見了人,并不吝惜夸獎:“武大娘可真是好相貌?!?/br> 武畢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夫人過獎咯,您才是好模樣,好年紀哩!不怕您笑話,民婦年輕的時候倒也敢厚著臉皮領這句夸,要不然一個山里丫頭,如何能嫁到外頭來?這外頭就算是種地的,那也比大山溝溝里強哦!”也許因為兒子是公門中人的緣故,她雖然有幾分拘謹,卻也還算言談自然。 “原來是這樣?!痹S杏并沒追問她當年是如何成就姻緣的,而是問起了自己關心的問題,“我們之前去山里游玩,還去您的娘家借宿過一晚。我看村里也有些人家養著豬、雞什么的,不能多少貼補些家用嗎?” “唉,難嘞!一頭豬養到大,費多少工夫哩!還賣不到多少錢。家家都窮得很,都想多換點糧食吃,誰要rou呢?只好賣給鎮子上的大戶,價錢都壓得低哦!”武畢氏如今也不過是個尋常農婦,可是想到大山里的生活,還是不愿提起的樣子。 “我若想在你們那個村子的山下村里租幾間屋子,能行嗎?”許杏問。 武畢氏有些不解,問道:“到那里租房子作甚?這衙門里住得多好!夫人您可莫要聽那些人說什么山里風景好的話,去玩耍玩耍便是了,過日子還是城里好哩!” “我想做買賣,倒不是我自己住?!痹S杏看得出,她是個實在人,也就沒故弄玄虛,“想在村里雇幾個人,加工些東西?!?/br> “這樣啊,那肯定是行的。山下村人口比我們多些,勞力盡有,地皮也便宜,就是他們那個村長有些貪財,喜歡要個禮什么的。不過若是夫人你出面,他應該也不敢?!蔽洚吺蠑[擺手。 許杏點點頭,表示明白:“多謝您提點?!?/br> 武畢氏連忙道:“可不敢當夫人的謝!夫人問話,民婦本就應該照實回答。那個,夫人,民婦想問問,您是要雇什么樣的人???” “我想雇幾個女子,做些切rou之類的活計,因為我和丫鬟們要經常過去,太多男子也不方便?!边@個沒什么可隱瞞的,許杏就直說了。 “那……那夫人能不能用山上村的人?保證都是老實能干的!”武畢氏眼神熱切的看著許杏。 許杏沒有馬上答應,只道:“等我把作坊先建起來再說,到時候必是要多招些人來做工的?!?/br> 武畢氏也就是聽兒子說新來的小縣令夫妻倆都很和氣,這才壯著膽子說了那么多話,也不敢再提什么別的要求,等許杏問完,連忙告退了。 許杏坐在桌邊,一邊慢慢的喝著茶,一邊想著這個小作坊的事。跟自己的第一次創業相比,她有經驗,有資金,有權勢,甚至有銷路,至少可以拉到省城去賣到董家,可是她偏偏沒有得用的人。 她把目光轉向同貴。 “咱們明日準備一下,后天再進山一趟,住個幾日?!痹S杏打算好了就立刻開始行動,“你們幾個都跟著我去?!?/br> 長青事先就說過了,她要出門的話帶著小武去就好,畢竟她是縣令的夫人,這點特權還是有的。許杏也不推辭,她可是去投資的呢,要想招商引資,地方政府就是得熱情點兒不是? 第77章 公開審案 許杏緊鑼密鼓的籌劃作坊,馬上準備進山。長青自然是知道的,也跟小武說了,讓他隨時待命,負責保護許杏幾個人,也幫著做些溝通協調的工作。 上官有令,小武自然是必須遵從,可是他畢竟是捕快,成了女眷的保鏢,私底下就有些不樂意。 魏大河見了,把他拉到一邊說話:“你個傻小子,讓你干啥你就干啥!還挑三揀四的!你是捕快怎么了?了不起???街面上那幫龜孫子你能抓嗎?誰不聽話就去收拾誰,跟個打手一樣,那就是捕快該干的事兒了?那夫人再怎么說也是往你們村子里送銀子的,總歸是你自己鄉親得好處的事!你想想吧!” 小武聽進去了,卻還是有些轉不過彎來,猶豫道:“可是師父,您不是說公家人不能占公家便宜嗎?我再怎么說也不是他家下人??!這些事兒,帶兩個下人不就行了?” 魏大河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恨鐵不成鋼的道:“要不是你爹救過我的命,我能這么費勁巴力的把你弄進來當這個捕快?好在你小子功夫不錯,也對得起這點子俸祿,不過你這腦子就不能轉轉彎?左右在衙門里也沒有正經差事,要不你別干了?” 小武啞口無言。 “行了,別廢話了,好好聽夫人吩咐?!蔽捍蠛訃@著氣說,“好歹人家是往你們村子送銀子,成了就是長久的營生,不成也能讓大伙得幾個錢,山里人日子多苦你還不知道?有總比沒有強!” 小武低著頭道:“知道了師父,我一定盡力?!?/br> “去吧去吧,萬一夫人真是個能人呢?”魏大河擺擺手,算是給他鼓勁。 敲定了進山的事兒,許杏便叫同貴去廚房要些耐放的干糧醬菜,準備帶著路上或者到了村里吃,畢竟村里糧食有限。 同貴很快就腳下生風的回來了。她一進屋就說:“少奶奶,都交代好了,木娘子說下晌就做些酥餅餡餅,另外炒些辣醬什么的,您要的生大米她也會裝好,不耽誤咱們明早出發?!?/br> “嗯,這就夠了?!痹S杏應了一聲,一抬頭看見同貴還有話要說的樣子,便笑了,“怎的你倒拘束起來了?有事?” 同貴就道:“方才奴婢出去的時候聽著前頭有響聲,木娘子說是有人敲了衙門的鼓,要告狀哩!奴婢沒見過這個,就想去瞧個熱鬧?!?/br> 她這么一說,許杏也好奇起來,這可是活生生的擊鼓鳴冤??!她想了想,說:“我也沒見過這個,要不咱們都去看看好了?!?/br> 同喜要保護許杏,自然是跟著,同樂卻不感興趣,便攬下了收拾行李的任務。 許杏帶著兩個丫鬟,從跨院繞到前頭去看長青審案。原本以為只有她和幾個丫鬟好奇,沒想到后院的幾個人也挺好奇,老吳頭和楊氏都要過去看,遠遠的看見許杏,倒還記得先行禮。 “不用多禮了,你們也想去看大人審案?”許杏邊走邊問。 “是啊,小人許多年沒見過這場面了?!崩蠀穷^說著,好像想起了什么,神色很有些復雜。 楊氏就直接了:“夫人不知道,前頭那個大人在的時候從來不升堂,連前頭衙門都去得少,有事就叫丁捕頭去處理,民婦在這里干了三年,從來沒見過升堂問案什么樣?!?/br> 啊這……雖然長青說得不多,可許杏也知道他接手的是個爛攤子、糊涂賬,卻沒想到這位前任縣令是這樣糊弄差事的。大概也就是他這樣糊弄,刑獄之事上丁捕頭才能一手遮天吧。 出了大院門,一走到主街上,同喜先驚嘆了一句:“這么多人!” 看來果然是許久沒人擊鼓鳴冤了,圍觀群眾熱情高漲,人也越聚越多,其中還有旁邊縣學的先生和學子。 人群中心處跪著一名身穿白布麻衣的婦人和兩個同樣披麻戴孝的孩子。婦人面色冷硬,似乎已經豁出去了似的擊鼓鳴冤,兩個孩子一個看上去六七歲,一個似乎三四歲模樣,不知是不是嚇得,一直在啼哭。 衙門的中門已經大開,長青身著官服端坐在堂上,已然準備升堂問案了。 許杏遠遠的看著,忽然覺得這樣的長青和她熟悉的那個一起長大的少年完全不同了,威嚴成熟,氣勢十足。 不等她有更多的感慨,長青那邊已經吩咐衙役們升堂了。 不同于電視劇里看到的略帶喜感的“威--武--”的儀式感,真實的衙門升堂非常嚴肅,官差們手中的棍棒可不是擺設,往地上一敲,在場的眾人頓時全都安靜下來。 長青就開口了:“何人擊鼓?所為何事?可有狀紙呈上?” 那名婦女不知是不是得過提點,又或者是已經無所畏懼,倒也不見慌亂,而是朝著長青的方向磕了個頭,大聲道:“民婦羅鄭氏見過青天大老爺!民婦要告秦家酒樓謀民婦家的家傳秘方,誣陷良民,再告縣衙衙役鄭方平、白建濫用私刑致人死命,求青天大老爺為民婦做主!” 這聲音有點耳熟,許杏皺起眉頭,她身邊的同喜已經小聲道:“少奶奶,這不是咱們那日出去逛街市的時候聽見的那個人嗎?” 許杏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讓她不要出聲,專心看。 “你所言之事可有憑據?可有證人?前后經過如何,細細講來!”長青臉上神色平靜,并未有動容之態。 這時候,負責筆錄的小吏忽然放下筆,向長青躬身道:“大人,是不是讓她們進來關門再審?外頭圍觀百姓太多,有損大人威嚴清凈?!?/br> “不必,你若聽不清,本官讓他們上堂說話便是,大門就不必關了,本官并不覺得吵鬧?!遍L青語氣平靜,仿佛完全聽不出他的意思。 站在一側的魏大河抬頭看了長青一眼,又低下了頭。 長青便揚聲道:“羅鄭氏,你進門來,到堂上回話。門外眾人不得喧嘩!” 人群中有人在低聲說著什么。羅鄭氏便站起來,一左一右的拉著兩個孩子跨過門檻,進了正堂,重新跪下來。 圍觀的人群跟著前進了些,并沒有人來阻攔他們。許杏看見有幾個人在互相打眼色,似乎在傳遞著什么信息。 重新跪下的羅鄭氏卻顧不得這些,跪下就哭訴起來:“民婦是縣城外鄭家嶺人氏,十年前嫁到縣城羅家,先夫名叫羅阿生,是家里獨子。雖說不過普通百姓,但是家里有祖傳的米粉方子,在城南開著一家小米粉鋪子,也可溫飽??墒乔丶揖茦强瓷狭嗣駤D家的這道方子……” 她正說著,長青忽然打斷了她:“且停一下,無論如何,此事不與稚子相關,兩個孩子不必跪,一側站著便是?!?/br> 羅鄭氏連忙抹了一把眼睛,對著長青又磕了個頭,回身把兩個小聲哭泣的孩子拉起來,這才繼續說道:“一日,一個十分臉生的客人來鋪子里吃了一碗米粉,片刻后就吐了血,非說是米粉里有不干凈的東西,讓民婦的丈夫交出方子給醫館里的大夫查驗。民婦的丈夫自然不肯,誰料他就去衙門里報了案,捕快來得極快,來了也不問話,直接就把民婦丈夫帶走了?!?/br> 她一邊說著一邊抹淚:“民婦和婆婆四處打聽消息,家里的積蓄都花光了,鋪子也兌了出去,總算托人跟丁捕頭說上了話。丁捕頭說‘方子拿出來驗驗就能知道是否無辜了’,民婦覺得不對,只是別無他法,民婦的婆婆也無計可施,就拿出了米粉方子?!?/br> 圍觀的人里有人小聲議論起來,更多的人搖頭嘆氣。 “可是雖然還了我們清白,民婦丈夫卻已經被打斷了腿,后背前心也有重傷。鋪子沒了,為了給他治傷,民婦便在街上擺攤賣米粉,卻被秦家人砸了攤子,說方子是秦家的,旁人要賣只能到城外去賣。民婦丈夫知道了,又氣又恨,棒瘡發作,就……就沒了性命!”羅鄭氏說到這里,大哭起來,兩個孩子也跟著哭。 長青側臉叮囑文書:“記詳細了,莫要遺漏?!?/br> 文書剛才碰了釘子,這會兒也不敢多言,只奮筆疾書。 羅鄭氏用力抹了把眼淚,道:“民婦的婆婆受不了打擊,也上了吊,秦家害了我們一家,求大人給民婦一家做主??!” 人群里傳來聲聲嘆息。 許杏有些擔心。她不是不同情這家破人亡的慘事,而是擔心她想要的公道很難得到。長青他,能不能扳倒這案子里的富商、酷吏,還有他們背后的地頭蛇? 她知道長青會盡力,可是這一定很難,甚至有危險。 長青卻并不像她想的那么為難,畢竟他曾經做了六年的縣令,多少還是有些經驗的,他迅速的理了一遍并不復雜的案情,道:“這是你一面之詞,還需叫人來與你對質,魏大河!你帶人,去把一干人等帶來!記住,秦家酒樓掌柜,鄭、白兩個衙役需要即刻帶來!另外,盡快找到當初吃米粉吐血之人!” 魏大河抱拳而去。 長青高聲道:“今日衙門大門不關,此案審理期間都不會關門,諸位鄉親若有線索,自可上堂陳述!” 第78章 小試牛刀 大部分圍觀的人都是頭一次見到新來的縣太爺。還在驚嘆“縣太爺居然如此年輕”呢,這邊年輕的縣太爺已經正兒八經的問上案了,而且還不是關起門來和稀泥,而是當眾審理。 心里怎么想的人都有,不過大家都在靜等下文。 鄭、白兩個衙役好說,都在縣衙里當差,當堂就抓過來了。等著別人的功夫,長青就開始審這兩人。 這兩人雖然都只是縣衙里的小吏,但是并不懼怕長青,被帶過來也絲毫不見慌張。他們已經知道了上堂的緣故,卻都神態輕松。 長青也不跟他們羅嗦,待他們跪下報了名號,便直接問:“羅阿生被拘押期間,可是你二人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