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薄幸 第9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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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群玉眼眸微微有些訝異。 晚晚靜靜等著他的回復。 當年,皇后和她的師兄,兩個人顯然不止是師兄妹的關系,他也算親眼見到的人,沒想到皇后居然那么坦然地提起。 不過,張群玉微微笑了下,拘謹而又極為有禮道:“確有一事?!?/br> 晚晚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張群玉仔細想了想措辭,謹慎地守著分寸道:“大鄴近幾年雖然安穩,可邊境難免還會有些戰事和爭端,臣在隴西為官期間,收留了一個軍中的遺孤。這小女郎對醫術似乎頗有些天資和興趣,臣此次回上陵,也為她尋個可靠的師父的打算……” 他認真道:“若是娘娘有意愿招個女弟子,不知是否可以給這小女郎一個相見的機會?若她天資不夠,或者不合娘娘心意,臣便再為她另尋師長。臣當初也并非為了挾恩圖報……只是……” 他微微笑了下,眸光如星光閃爍,懇切道:“臣原知娘娘醫術精湛,不敢高攀,可這不是有些巧了,師妹原來就是娘娘……臣還是厚顏想嘗試求一求?!?/br> 晚晚安靜地看了看他。 張群玉抿了下唇,道:“娘娘若為難,便當臣未提此事?!?/br> 晚晚搖了搖頭,垂下眼眸,笑了一下。 收徒。 她其實并不排斥。 當年她拜師,厚著臉皮黏在師父后面那么久,最后師父才勉勉強強被師娘說動同意,如今……她也可以收徒了,師父的醫術和針法,好歹她也能傳承下去。 可是,她不是什么安穩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能在容厭身邊安穩多久,就算她有了徒弟,也不可能為了徒弟去妥協什么。 晚晚問道:“我可以看一看這小女郎。只是,若陛下因我而盛怒,你能從陛下手中護下在我身邊的她嗎?” 張群玉敏銳察覺到她和陛下之間的異樣,神色頓了一下,轉而眼眸似乎深了些。 陛下盛怒,這種程度,他還沒見過。 他答道: “陛下不會遷怒?!?/br> 晚晚問:“便只能相信他不會?” 張群玉這下笑了出來,“是啊,只能信他不會?!?/br> 他搖了搖頭,道:“沒有誰是不可取代的,臣就算在朝局中有些份量,若陛下決心當真要做成什么,臣也無能為力?!?/br> 他卻又輕松道:“可這還不夠嗎?陛下讓人感覺很危險,好像隨時都會被他當作棄子扔出去,可他沒做什么,那也只是感覺而已。就算再難免對他猜忌不安,誰也說不準他會不會一輩子都不做,總不能一輩子過了再來相信。那此刻,為什么不試著放松一些,索性就心大一些去信他呢?” 晚晚看著他的目光專注了些。 她笑了下:“難怪師兄當初也格外看重你?!?/br> 聽到她又提起師兄,張群玉眉梢微微揚了些,笑道:“不敢不敢?!?/br> 他雖然嫻于同人打交道,笑容卻沒有朝堂上的油滑之感,反而讓人覺得句句誠懇,如春風拂面。 張群玉沒有繼續順著這個話題說下去。 皇后娘娘和陛下和她當年的師兄,宮闈秘事,這顯然不應該是他能知道的。 晚晚安撫了句:“你不用擔心會被陛下問起,也無需擔心事后要為我隱瞞什么,師兄之事,陛下都知道的?!?/br> 遠比張群玉能正常想到的還要復雜,他即便想到些什么,也不會比實際更夸張。 張群玉怔了下,他扶額笑了出來。 “竟是這樣啊……” 他不在上陵,許多事情都不知道消息,比如陛下是怎么讓眼前這心有所屬的女郎去做他的皇后。 晚晚這回沒有等他問,便笑起來說著她和師兄的收尾:“師兄當年便如天上月,我曾經懷抱了最皎潔的月亮,后來,便見不得月亮染凡塵。這就是我和師兄的結局?!?/br> 說得簡單,一字字,卻是當年拼盡全力才得到的結果。 張群玉想了想,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那個時候,他在雪山看她和她的師兄二人相依為命,師兄對娘娘情深而溫柔款款。 到了雪山之外,那就不只有生死和愛恨,還有更多應該說“凡塵”的東西,哪里會有雪山那么純粹。 張群玉道:“娘娘的師兄再怎樣,也不會是完美之人。天道忌盈,水滿則溢,月盈則虧,非要求滿,總會不盡如人意?!?/br> 晚晚笑了下,道理她都懂。 當年,也有不少人勸她。 可是有些事情,別人做她可以理解,但是師兄去做就是不行。 他是她最在意的人,他不能變。 “那我還是想要呢?改不了的,我就是要天上沒有缺陷的月亮。不然我寧可永遠不要?!?/br> 張群玉看著她忽然笑出來,眼中光芒明亮而欣賞,沒有因為她不同的看法和堅持而辯駁,反而贊成道:“孔夫子說過那么多圣賢道理,也不見得人人聽了都得是圣賢。人活在世,聽了那么多規勸,好像做什么都得有個規程??墒?,只要不執著于必須有個美滿結果,那不就是可以恣意而為。人活著,也不必強求所有人眼里的美滿,就得盡興、活出些不同?!?/br> 晚晚眼睛亮起來。 張群玉輕輕“啊”了一聲,止住了繼續交談,笑吟吟拱手道:“恕臣不能再說下去了,交淺而言深,今日不宜再多說,來日總會再有機會?!?/br> 晚晚低笑出來,看他告辭,點頭應下。 第二日,晚晚不清楚張群玉何時會過來,在宮中等著他帶著那小女郎入宮,另外一大早先去了一趟太醫院,尋了些簡單的醫書回來,便看到容厭今日來了椒房宮。 他坐在茶案之后正在煮茶,朝陽從窗外落在他身上,細小的微塵折出淡金的光芒。 茶案上放著一罐他帶過來的山上水,小爐上的水騰波鼓浪,晚晚看著他動作嫻熟地量茶從小爐中央下入,片刻,煮好之后,舀出第一道茶湯注入茶海之中。 做完,他才抬起眼眸,斜入的陽光映入他眼底,仿佛水底的琉璃被打入了一道光,從深處透出極為通透的清亮。 他今日一反常態穿了件顏色明亮些的衣袍,天青色流云紋的廣袖,領口赭紅,腰間同色,外罩一層深藍色紗縠衣,將他挺拔優越的身形勾勒地線條清晰而漂亮,整個人好像都鮮活而明亮起來。 看到她,他眼眸彎了些,對她緩緩而笑,就像是極為明艷漂亮的一幅畫在她面前展開。 晚晚向來知道容厭生得極為俊美,看慣了他身著龍袍玄衣氣勢威嚴,如今不過換了身別的顏色的衣服,居然讓人一眼驚艷住。 她晃神了一瞬。 容厭清楚地看到她看著他怔了怔,他唇角勾起,等到晚晚走近落坐到茶案前,他出聲問:“我是誰?” 晚晚頓了一下。 她有些想笑,答:“容厭?!?/br> 他和師兄沒那么像。兩人太過于不同,除非盯著他只去看他的五官,否則不會有人覺得他和師兄有相似的地方。 聽到她沒有思索的回答,容厭唇邊的笑意更大了些。 “你方才是為什么而怔???” 晚晚看他一眼。 他今日這般花了心思的打扮,與往日的隨意一眼便能看出區別。 她也只是吃驚于他的容色而已。 晚晚道:“你?!?/br> 容厭笑了出來,笑容完全綻開,漂亮地張揚而恣意。 那日之后,他終于又確定了他身上別的一樣能得她喜歡的東西。 至少他的長相,就算在她沒有將他當做楚行月時,也能得她一些喜歡。 她喜歡就好。 容厭還想再與她多說幾句話來增加一下心底的確定,門外忽然通傳—— “臣張群玉攜程家綠綺,前來拜見?!?/br> 是張群玉。 這兩日,這已經是張群玉第二次來見她。 容厭皺了一下眉,笑意慢慢收斂。 他知道他不應該。 卻還是難以抑制地,對自己予以厚望的臣屬,升起了一絲警惕的敵意。 第55章 縱我不往(四) 晚晚聽到張群玉到來, 剛拿起的茶杯又放了回去,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便起身又要出門去。 容厭垂眸看著衣袖上的流云紋, 出聲叫住她:“晚晚?!?/br> 晚晚皺眉回頭。 他神色淡, 卻讓人無端覺得有些寂寥。 他淡淡道:“茶不喝了嗎?我讓人去瀘州取的山泉水, 等茶涼了, 味道也變了?!?/br> 晚晚有些疑惑。 “我只是去外間見一見張大人帶來的小女郎,連椒房宮都不會出?!?/br> 容厭抬起眼眸。 可他也好幾日沒見她了。 他今日終于等來這山泉水,又特地換了這身新做的衣裳, 還不曾與她說幾句話。 張群玉來就來了,又不是不能等一會兒。 他也等了許久才等到她。 晚晚皺眉又折身回來, 將那杯茶又拿起, 湊到唇邊想要嘗一口應付過去, 可這茶水太燙,她又只好再放下,耐心道:“陛下稍等片刻?!?/br> 她想了一下,還是解釋道:“我是去見那個姓程的小女郎, 才六七歲,她頭一回入宮,興許本就害怕?!?/br> 容厭雖然模樣好,可他久居高位, 周身的氣場沒那么平易近人。 晚晚猶豫了一下, 道:“你若是不覺得無聊,想一起去見一見, 也可以?!?/br> 說完, 她便先走出了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