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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他回到巴黎后不久,就在《人類學》雜志上刊登了對索圖拉的公開道歉。 偉大發現的故事是動人的。 發現者并非專業人士,這個故事便多了幾分戲劇性。 如果再加上曾經身敗名裂,又得到平反的劇情——簡直就是記者和小說家們最喜歡的素材。 公眾尚且沒有完全意識到阿爾塔米拉的重要性,但嗅覺靈敏的報紙和傳記界人士很快就慕名而來。 索圖拉不堪其擾,很快就宣布不想再接受采訪了。 于是記者們都蜂擁到了桑提亞那教堂,想要找到負責人布朗神父:“神父,您對阿爾塔米拉重新得到世界認可有何評價?” 然而神父反應更快,在第一個記者找到他之前就下令拒絕采訪。 桑坦德郊區的人們把這個當做笑話,足足講了好幾個月;等到多年后阿爾塔米拉洞xue再次在全世界名聲大噪時,不少人又會想起當初的這個小插曲。 七月,喬伊也等到了她的好消息——維多利亞女王回信確認,英國愿意與西班牙一起組織世界足球錦標賽,在1879年巴塞羅那萬國博覽會期間舉行首屆比賽。 收到電報的那天清晨,喬伊驚喜地從床上蹦起來,穿著晨衣就跑去敲安東尼奧的窗戶:“安東尼奧,我們去爬山慶祝吧!” 安東尼奧迅速把窗臺上的一個東西掃到手心,抬起眼來。 少女興高采烈地趴在他的窗邊,未經梳理的濃密黑發像海藻一樣垂在單薄的肩側,在清晨微甜的陽光下閃爍著淡金色的碎光。 安東尼奧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喬伊產生一個念頭時,往往第一時間就要付諸行動。 他早就習慣了。 兩人迅速準備好了登山徒步所需的物品,只跟索圖拉打了個招呼,沒有打擾那些晝伏夜出的畫家們的懶覺,在金翅雀的嘰嘰喳喳中踩著晨光進了山。 越往山里走,樹林越密。森林里彌漫著潮濕清新的氣息,時不時有野生的紅色和黑色樹莓纏繞在石塊或木樁上,冷不丁勾住他們的衣服。茂密的桃金娘開著一朵朵妖嬈的紫色花朵,香氣撲鼻,仿佛某個住在這里的邪惡女巫隨手擲下引誘王子的發飾。 蟬鳴從頭頂傳來,參天的喬木篩下斑駁搖曳的日影。松鼠隨著他們的腳步聲“哧溜”爬上樹,睜著黑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俯視這兩位不速之客。 他們撥開一叢叢羊齒蕨前進,這些蕨類植物從雜亂的石塊土堆上長出,仿佛掛起一道道綠色的水簾。 成千上萬紅的、黃的、藍的小巧蕈菌肆無忌憚地生長成簇簇聚落,每走一步都會驚起幾只碧綠的蚱蜢,細長的透明翅膀閃閃發亮。 安東尼奧忽然拉住喬伊。 她回過頭,見他對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喬伊豎起耳朵,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哼哧哼哧”的聲音傳來,那是他們非常熟悉的野豬的呼嚕聲。 在桑坦德的鄉下,野豬并不罕見,還曾經跑去他們院里偷吃喬伊晾的果干。 不過這次的聲音仔細聽,可以辨認出有許多細弱急促的哼哼聲,還有一個呼嚕聲比較粗重——大概是一頭母野豬帶著自己的孩子在覓食。 雖然野豬一般會避開人類,但如果是這種情況,受驚的母野豬可能會攻擊人。 喬伊緊張起來,看了看四周。 安東尼奧拉住她,往上一推——不遠處的樹叢深處便是一個石洞。 喬伊馬上會意,兩人小心翼翼地撥開洞口纏繞的藤蔓,鉆進了那個洞xue。 “哦,骨架!”喬伊低聲驚呼了一聲,頓時激動起來——他們難道要發現另一個阿爾塔米拉了嗎? “我們往里走走吧!” 這個洞xue似乎比阿爾塔米拉還要大一些,借著洞外的光可以看見像成堆的動物骨架與燃燒剩下的灰燼。 這顯然也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人類住過的洞xue。 未經清理的洞里一片雜亂,火光微弱,他們只能費勁地撥開骨頭堆往里走。 穿過入口處的洞室,往里是一段扭曲的狹長走廊。 走到這里,自然光已經全部消失,目力所及只有油燈照出的幾寸光亮。 每經過一個岔口,安東尼奧都會做一個標記。 這里一片漆黑,本來安靜得嚇人——但安東尼奧走在前面,喬伊便一點也不怕了,興致勃勃地跟在后面。 他的燈已經承擔了探路的工作,于是她的燈左晃晃右晃晃,光顧著尋找可能存在的壁畫。 洞壁十分狹小,摸上去是一片光滑的潮濕。 可惜干干凈凈,沒有一幅壁畫。 喬伊忽然覺得這場景十分奇妙,笑嘻嘻地戳了戳前面人的背:“安東尼奧,你覺不覺得我們就像是掉進了愛麗絲的兔子洞?” 她忽然撞到了安東尼奧的背上。 “??!怎么了?” 喬伊一個踉蹌,隨即被他穩而有力的手臂攬住了。 黑暗中,安東尼奧低下頭,在她耳邊低語:“聽?!?/br> 喬伊屏住呼吸——她聽到了。 狹小的坑道里,他們靠得很近。喬伊隔著薄薄衣料感覺到他的體溫,心跳忽然開始加快。 片刻之后,他輕聲問她:“聽到了嗎?” “嗯,聽到了?!?/br> 喬伊促狹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口:“聽到了你的心跳聲?!?/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