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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雅笑瞇瞇地看她吃:“你多拿幾瓶果醬回去,下次我做了歐芝撻就去叫你?!?/br> 就在這時,女仆忽然拎著裙角跑了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夫人,夫人!瑪莉亞在教堂和人打架了!” “瑪莉亞?!”緹雅慌忙起身,頓時臉色煞白。 喬伊忽然想起他們那天從阿爾塔米拉洞xue往回走的路上,小姑娘揪著裙擺問爸爸:“爸爸,我可以不去教堂嗎?” “為什么?”索圖拉有些驚訝。 “蕾娜修女說我問太多問題了?!爆斃騺啇瀽灥卣f,“我是不是不該問問題?” 修女教導她們,上帝創造了萬物。 她便忍不住問,為什么同樣是哺乳動物,上帝讓人在地上生活,卻讓鯨魚和海豚在海里生活?上帝是不是在游泳的時候想起了造人? ——結果修女讓她站到墻角去。 “當然不是!”索圖拉認真回答道,“人發現未知,才會問問題,然后才會去尋找答案——正是因為我們不斷地尋找答案,我們才成為今天這樣擁有智慧的人類?!?/br> 喬伊想,修女大概不會喜歡跑去黑暗洞xue里看史前人類畫畫的小孩。 當她們匆匆趕到教堂時,瑪莉亞頭上的白色頭紗扯破了一截,初領圣餐的潔白圣袍上沾了泥印,但身上毫發無損。 相反,小姑娘因為氣憤高高昂起下巴,倒顯得倔強又神氣。 一位高大的黑袍神父對緹雅搖了搖頭:“索圖拉太太,我們很抱歉地告知您,瑪莉亞不能領圣餐?!?/br> 緹雅如遭當頭一棒,“為……為什么?瑪莉亞犯了什么錯?” “您也看到了,她把費利推倒到地上,膝蓋都摔破了?!?/br> “是他先亂說話的!”瑪莉亞生氣地大聲說道,“他說研究史前人類的考古學家都是背叛上帝的盜墓賊!” “上帝啊?!本熝趴雌饋砜鞎炦^去了,喬伊連忙扶住她。 小姑娘氣得滿臉通紅,“我不允許他這樣說我爸爸!他做的是偉大的研究!” “那些又大又鋒利的石斧,那些像有生命一樣的野牛,你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不知道人類花了那么長那么長時間進化到今天,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瑪莉亞!”緹雅聲音驟然提高。 所有人都猛然變了臉色,仿佛小女孩觸碰到了某個不能說的禁忌。 緹雅抽泣著低下頭,在胸前劃起十字:“對不起,卡斯神父,我想大概是瑪莉亞的爸爸對她說了達爾文那些胡言亂語……我明明跟他說過不許告訴她的,我一定會回去好好教育她……” 卡斯神父帶著憐憫的神情低頭看她,不緊不慢地開口:“緹雅,你是我的好孩子。我知道,你的心一直很虔誠?!?/br> 他長長嘆一口氣,“但你需記住,你也是一位母親。作為母親,你怎能讓孩子受到那樣可怕的異端邪說的傷害呢?她本來應該是個小天使啊?!?/br> 喬伊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瑪莉亞現在也是個小天使?!?/br> 她冷冷看向神父:“恕我直言,她比你們所有人都更勇敢,因為只有她敢于在權威面前堅持真理!” 卡斯神父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你是?” “我是……索圖拉先生的朋友?!眴桃溜w快答道。 她還保有一絲理智,想到如果自己說是緹雅的朋友的話,大概會讓她在這里處境更艱難——雖然這個溫柔的女人早晚會意識到,如果不改變自己的觀念,終會面臨信仰與愛之間的撕裂。 “哦?!鄙窀篙p蔑地低哼一聲,“看來我們小鎮上又來了一位墮入唯物主義和無神論深淵的可憐蟲呢。還是個女人,罪孽翻倍?!?/br> 喬伊冷笑道:“做研究的是索圖拉先生,你們沒有勇氣和他當面對質,卻來欺負一個幾歲的小女孩,難道不害臊嗎?” 神父被戳中心事,臉色頓時陰沉下去:“這位小姐,我們是在拯救即將迷途的靈魂?!?/br> 他當然不愿意與那個男人當面辯論——那人總能擺出層出不窮的理論,而且高大魁梧。哪怕是別人聽見他們的辯論,信仰都有可能動搖。 “迷途的靈魂?!眴桃寥滩蛔⌒α?,“她比你們任何人都更接近真理?!?/br> “‘進化論’這個詞是什么洪水猛獸嗎?如果你們真的在捍衛真理,那么根本不需要捂住別人的嘴。只有沒穿衣服的皇帝才會強迫別人說他穿著最華麗的衣服?!?/br> 穿著白袍初領圣餐的孩子們頓時睜大了眼睛,看向彼此——他們都知道這個家喻戶曉的中世紀故事。 修女曾經給他們講過,他們要做誠實、勇敢的孩子,要說出皇帝沒穿衣服的事實。 神父提高聲音:“《圣經》告訴我們,是全知全能的上帝創造了世間萬物!進化論不過是幾個瘋子妄圖用荒謬的理論,解讀不可褻瀆的神的造物!” “那么請你告訴我,”喬伊不緊不慢道,“為什么《圣經》說的就是對的?邏輯學至少教過我們,當你想用一個東西證明另一個東西的時候,最好先證明這個東西站得住腳?!?/br> 神父咬牙切齒道:“所以,你在妄想用所謂‘邏輯’,用人類微不足道的心智去挑釁上帝的神圣威嚴嗎?” 他往前一步,仿佛一只陰沉展翅的巨大烏鴉:“你能想象這會對人類社會的道德基礎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