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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知道你是我最忠心的仆人,”卡洛斯笑了,可看也沒看他一眼,“但你最好收收你那些小心思?!?/br> 紅衣主教慌忙跪了下去:“陛下,我以對上帝的虔誠發誓……” “噓?!笨逅拱咽种阜旁谧爝?,輕飄飄地止住了打著顫的下屬的話。 他撐著下巴,微笑地看著面前一張畫像。 那是一位少女,穿著玫瑰粉的蓬蓬袖綢裙,綢子上細密的花枝刺繡纏繞出閃爍的華麗圖案,袖邊是溫婉的珍珠白蕾絲。 套在這一身王室的傳統禮服里,她似乎規規矩矩地坐在天鵝絨椅上,但微歪的臉蛋和眼中那一絲俏皮又靈動的光芒卻被畫師傳神地捕捉下來,留在莊重的肖像畫之中。 畫像下面還有幾張紙,上面寫滿了與這個少女有關的信息。 卡洛斯凝視著畫中的少女。 許久之后,他輕輕地摩挲起手中紙張上少女的畫像,手指沿著她弧度優美的臉側緩緩移動,溫柔得像在撫摸戀人的臉頰。 “你說,如果巴塞羅那人知道這個女人是誰,會是什么反應呢?” …… 1874年12月19日。 “休戰一天!卡洛斯要與我們談判!” 這個消息像一道驚雷一樣,瞬間傳遍了巴塞羅那。 那個惡魔派來一位倨傲的信使,說他們至高無上的國王陛下愿意休戰一天,并提出在第二天與巴塞羅那談判。 “卡洛斯在計劃什么?” “說不定是真正的國王要來了,這個假國王當然會慌張啦。我真想看看他驚慌失措的表情啊——” “你想多了。他一定在醞釀新的詭計?!?/br> “如果他還想勸我們投降,那就省省吧。我們加泰羅尼亞人的字典里,沒有投降這個詞?!?/br> “無論如何,能歇口氣也是好的……至少能安穩地睡個午覺了,對吧?” 熱鬧的避難區建筑里,人們議論紛紛。 喬伊裹著厚厚的大衣,向窗外望去。 空中是一片茫然的白色,大概快要下雨了——或是快要下雪了。 當然,巴塞羅那很多年沒下過雪了。 雖然是休戰狀態,但街道依然空無一人。人們并不敢用自己的生命去賭敵人的誠信。 喬伊捧著一個嬌小的水晶球,薄薄的玻璃被手心捂得溫熱。 她還記得安東尼奧送給自己這個水晶球時的場景。 他們靠在玫瑰家的小閣樓窗邊說笑,沒有人見過里面開滿金盞花的綠色瓷磚。 他們獨占了這片秘密的角落,燦爛的陽光投下綠寶石般的光芒,萬物都在里面蓬勃生長,雛鳥的羽毛隨著微風抖動,櫻桃的枝蔓畫出大理石般的金色花紋。 記憶的微光落在眼前,溫潤的水晶球流轉著鉆石一樣璀璨的光彩。 他轉過臉看她:“你可以抱著紫牙烏坐在這里,在冬天的壁爐邊喝熱奶茶?!?/br> 夢幻的記憶在瞬間碎裂。 溫暖的陽光消失了。 鼻尖金盞花的清香消失了。 柔軟溫暖的貓咪消失了。 他也消失了。 戰爭期間,人無法再負擔奢侈的寵物。喬伊只能放走了紫牙烏——在戰火紛飛的地方,貓能比人生活得更好。 轉眼之間,她依然擁有的與他有關的東西,竟然只剩下這個不知所云的水晶球。 在這寶貴的一天休戰時間里,有些大膽的人偷偷回到了自己的家,想再從里面拿一些東西。 但喬伊卻無法再回到費爾南德斯之家。 對角線大街橫跨整個城區,敵人長驅直入,迫使城里的人們不得不放棄了西北側,撤退到東南側的一半城區。 如今,兩方幾乎可以隔著一條街直接對峙。 雖然名義上是休戰狀態,但這條大街就像一道帶著血的界標,沒有人能夠跨越一步。 ——即使為了表現出休戰的誠意,至少從表面上看來,對角線大街沿街的建筑都空無一人。 喬伊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安東尼奧了。 他死了。 她很冷靜,冷靜得近乎冷漠。 像是住進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球,世界上的一切都被一層看不見的堅硬墻壁阻隔在外。 她沒日沒夜地工作,規劃進攻和撤退的路線,大腦連續地高負荷運轉,這樣就不會去一遍遍地回想那些無法改變的事情。 直到休戰這一天。 被理智榨到最后一分的心底,終于無可遏制地萌發出渴望的嫩芽。 奢望再看一眼安東尼奧的工作室,再看一眼他送給她的古埃爾公園模型與費爾南德斯之家八音盒。 可她卻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在戰爭面前,所有的生命、所有的愛與思念,都渺小如同羽毛,風一吹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門輕微地響了一聲。 “喬伊,你得吃點東西?!爆旣愖哌M來,放下一小罐燕麥粥。 “好?!眴桃疗届o答道。 瑪麗帶著一絲悲哀看著喬伊。 她是她的監護人,就像是她的親jiejie,為她去和學校的校長據理力爭,在她崩潰時給她最可靠的支撐,教她做一個堅強的、獨立的、能夠戰勝一切困難的人。 喬伊總是那么理智又強大,仿佛無所不能。 可此刻的她,也不過是一個失魂落魄的小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