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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羅醫院色彩斑斕的建筑內部, 穿著灰黑長袍的醫生與護士腳步匆匆,醫院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原本設計師為每一個病房留出了充足的寬敞空間, 但為了容納盡可能多的病人,這些病房重新加入了隔板,每一個病房都重新分隔為四五個空間。 伴隨著金屬輪與地面摩擦那種令人牙酸的細響, 一扇門打開, 兩個人推著一具被黑布蓋上的軀體,一聲不吭地離開。 護士在他們身后走出來, 回身慢慢地關上了那扇門。 他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在光線斑駁的走廊上。 走廊盡頭的最后一間病房里傳來呼哧呼哧的沉重呼吸聲。 “砰”!有什么東西被打落在地。 護士一愣, 慌忙推門進去。 一進門, 第一張床上的小男孩臉色灰敗,骨節突出的四肢正在控制不住地瘋狂抽搐。金屬水壺在地上骨碌碌滾了幾圈, 停在床腳。 肌rou痙攣! 他顧不了那么多,連忙沖到床前抓住小男孩的手, 一邊按住他的四肢讓他無法亂動,一邊趕緊按摩他的胸口促進血液流動。 小男孩好不容易緩和了一點后, 護士趕緊起身撿起床腳的水壺, 往他嘴里灌進去。 他的狀況似乎引發了其他病人更大的恐慌。隔著透出影影綽綽景象的窗簾,有人在害怕地低聲自言自語,還有人在低低的哭泣:“上帝啊, 請救救我們!” 不知過了多久,小男孩終于在他的安撫下平靜下來。他的眼睛因為皮膚大量失水消瘦而顯得特別大,就像鑲嵌在臉上的兩只玻璃珠。 七歲的帕克是兩天前確診霍亂的,他的父母已經在昨天去世了——但他還不知道。 “先生,我能活下來嗎?”帕克眨巴著眼睛問道。 “你會的?!弊o士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那太好了,”帕克的眼中出現了一絲神氣的亮光,他咧開干裂的嘴笑起來,“要是我死了,我爸爸mama恐怕會氣得把我的尸體揍一頓,非得把我揍得從地獄里爬回來不可。想想真是太可怕啦?!?/br> 護士感覺自己喉嚨里像是有什么東西哽住了。 他摸了摸小男孩的額頭,“帕克,好好休息。你一定會活下來,重新成為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男孩的——不,你會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br> 他哄著帕克重新入睡,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病房。 走廊上的陽光依然那樣燦爛,一瞬間刺得他幾乎要流淚。 多么殘忍的陽光。 無論人間發生多么悲慘的事,太陽依舊升起,依舊用淡漠的金色目光注視人間。 帶上門之后,護士忍不住絕望地靠在了墻上,用疲憊至極的雙手在胸前畫了個十字。 這座城市還有救嗎? 這幾天里,他已經看到了太多的死亡。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人很容易對自己的信仰產生懷疑。 上帝能救我們嗎? 而當人們看著別人一個個死去,又不免會問——什么時候會輪到我? “先生,您是不是太累了?”忽然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護士下意識地抬起頭。 那是一位淡金色長發的女孩,穿著潔白的長裙,站在逆光的走廊里,就像是隨著光落到人間的天使。 “您是?”他驚訝地問道。 她看起來十分健康,顯然不是病人。 但如果不是病人,誰會在這時候來醫院呢? ……連家人都害怕與病人接觸。 “您需要休息,而我是來接替您的人?!迸⑽⑿χ卮鸬?,放下了一份報紙,拿走了他手邊的登記簿。 他注意到,她戴著一雙手套。 女孩淡金色的頭發顯然保養得極好,每一寸都帶著瑩潤的光澤,此時全都用發帶非常仔細地扎了起來,又用灰色的頭巾干凈地包住。 等等——他下意識伸出手去想拿回登記簿。那記錄了他負責的病人的情況。 “哦,不好意思,請別碰我——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您接觸了病人之后還沒消毒,不管做什么,都得趕緊先消毒。這都是新印發的醫用指南上的內容?!?/br> “什么?”他一臉迷茫。 “高迪小姐——也就是費爾南德斯小姐,剛剛發布了聲明。醫用指南我也帶來了一份,您在下次照顧病人之前得看完。不過不用著急,護士長會安排大家統一學習的?!?/br> 女孩說完,手握上了旁邊病房的門把手。 “不必擔心,上帝沒有忘記我們?!彼剡^頭微笑道,“放心去休息吧,我是經過專門培訓的。我看出來了,您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br> 費爾南德斯小姐? ……難道是,那一位? 護士驚訝地撿起了一旁的報紙和指南。 他確實沒記錯,竟然真的是那一位費爾南德斯小姐——那位親自向他們演示了心肺復蘇法起死回生奇妙醫術的小姐。 她還向他們介紹了血型的分類方法?,F在醫生們按照血清和紅細胞之間是否會凝固的方法,幾乎可以完全規避輸血導致的致命反應。 她竟然真的沒有離開! 以她的財力的和權勢,她要離開,絕對沒有人攔得住她。 但她留下了。 他心中頓時一陣欣喜——那一定說明還有希望,對嗎? “所有的生水要燒開再飲用,食物也必須要煮熟。人手接觸的設備要煮沸或用酒精進行消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