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頁
“拇指和食指不要捏琴頸捏得太緊了,換把的時候會滑不動?!?/br> 喬伊戰戰兢兢地放松了點,隨即就感到右手手背上傳來手心略有些低的溫度,“右手手腕要放松。剛才太僵硬了?!?/br> 薩拉薩蒂的右手覆在她的手上,帶著她的手指捏住了琴弓:“好了。來,現在試試?!?/br> 薩拉薩蒂的聲音很低,很慢,很溫柔。 像是不經意,可偏偏湊在她耳邊,隨著說話吐出的溫暖氣流就這樣吹起她鬢邊的碎發。癢癢的,讓人直想縮脖子。 就在這時,薩拉薩蒂覆著她的手拉出了第一道長弓。 剎那之間,百花盛開。 喬伊從未想過,這樣的琴聲能從自己的指尖流出。 回旋。重復。 此起彼伏的呼吸。 連綿不絕的愛。 雖然最開始還有些配合的生澀,緊張之下左手也時不時按不準音高,但慢慢的,她竟然也逐漸沉浸到美妙的琴聲之中。 左手仿佛找回了什么散落的、星星點點的記憶,指尖點著琴弦,不由自主地按出了熟悉的指法,甚至開始輕輕地揉弦。 《D大調卡農》。 很簡單的復調音樂,幾乎談不上什么技巧。 穿透時光的熟悉旋律流淌在熠熠閃光的露臺上,柔軟地拂過她的發絲,消散在透明的空氣中。 一曲畢,他低笑的聲音從她耳畔傳來:“你的D總是按得有點高?!?/br> 呼吸拂在喬伊的耳邊,讓她一個激靈。 她后知后覺地眨了眨眼——還能收回之前的話么? 薩拉薩蒂先生,也太會了吧。 …… “可能剛才是幻覺。又沒聲音了?!蔽纳卣f。他立刻又投身到自己的繪畫之中。 瑪麗聳聳肩沒說什么,走了。 四周重又安靜下來,安東尼奧有些疑惑地想了想。 為什么,確實覺得很熟悉呢? 最后,他搖搖頭,目光再次落回到文森特的畫上。 剛才第一眼的奇妙感覺再次涌上心頭。 這是一幅素描,以鉛筆打草稿,鋼筆加強,還用筆觸柔軟的蘆葦筆在幾處線條上描粗。 很難說他的畫技巧有多么純熟。事實上,因為建筑在大多數情況下都是服務上流社會,安東尼奧對現在繪畫界的追捧標準非常熟悉——人物比例必須正確無誤,每一個細節都要表現到位,精準得就像照片一樣。 貴族們想看到自己一模一樣的畫像,當然如果能在合適的范圍內稍稍美化一下就更好了。 而文森特的畫顯然不是這樣。 從技術層面講,透視有問題。在這幅沉睡的老人畫中,老人的頭、手和腳都比正常比例下大一些。但安東尼奧只是用自己建筑師的腦子飛快地掠過這些技術問題,注意力隨即集中到了整幅畫的感覺上。 沒錯,感覺。 雖然比例有問題,但他從這幅畫里感受到老人深深的疲憊。整個畫面都被陰影籠罩,路燈落下沉重的光,而老人在光照不到的地方沉睡,顯得更加壓抑。他布滿皺紋的臉盤和雙手就像干枯的樹枝,每一道紋路都在訴說他沉重的一生。 他從這幅畫里感受到了濃烈的情緒。 這是之前他看這個時代的畫,幾乎從來沒有過的體會。 安東尼奧有些驚訝。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喬伊送文森特去了隆哈美術學院。那里不會教這樣的畫吧? 他的目光飛速掃過旁邊散落的一張張畫—— 礦工、乞丐,街上的吉普賽人,削土豆的老嫗,拿著掃帚掃地的女仆,拄著曲柄杖顫顫巍巍走路的老農民。 沒有一張神明或天使,沒有一張貴族。 不可思議。 心底一個微妙的聲音冒出來——這人和他一樣,是藝術的叛逆者。 “好了!畫完啦?!?/br> 文森特把筆一扔,安東尼奧眼睜睜地看著那支可憐的鉛筆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確實很美,下次可以用在他的建筑上——然后悲慘地摔斷了頭。 文森特手上還帶著沒擦掉的鉛筆炭黑,就伸出手來:“文森特·梵·高。你是?” “安東尼奧·高迪?!彼q豫了一瞬,還是伸出手去。 “安東尼奧?”文森特猛地湊過來,“你你你,你就是安東尼奧·高迪?!” 安東尼奧矜持地點點頭。 文森特一下子蹦了起來,緊緊握住他的手:“原來是你!我早就想找這棟建筑的建筑師了,但我總是在畫畫,太忙了,唉……安東尼奧,你的設計實在是太天才了!那光線!那色彩!那流動的靈魂!坐在這里面畫畫,我覺得我擁有了前所未有的靈感!” 安東尼奧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輕咳一聲:“……你畫的也很不錯?!?/br> 文森特半點也沒有察覺這位伙伴別扭的情緒,他現在滿心都是將要爆炸的快樂——這種時刻,怎么能少得了酒呢! “來來來,安東尼奧,我們喝一杯!”他熱情地邀請道。 安東尼奧嘴角抽了抽:“你喝吧,我……最近戒酒?!?/br> 文森特果然不客氣。 他徑直取來了墻角的一瓶苦艾酒,“砰”地打開瓶蓋就開始灌,一邊灌一邊說:“哎,安東尼奧,你真有眼光,能看出我的畫的價值!能設計出這樣的房子的人,果然和學院的那幫爛木桶子不一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