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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低垂的目光掠過低頭閱讀寫字的公主,流露出一絲極力掩飾的驚訝。 喬伊沒有抬頭,因而也沒有看到管家的眼神。她又啜飲一口熱可可,心情極好地笑起來。 公爵先生是多么完美的父親啊。 正是春天最舒適的時候,清晨明媚而溫柔的陽光從陽臺灑進來,空氣中仿佛漂浮著閃閃爍爍的細小光點。 喬伊一邊用早餐,一邊埋頭翻看《世界新聞》,一手拿著筆在上面圈圈點點,時不時在墨水瓶里蘸一蘸,再在白紙上寫幾筆。 原本裝飾著鮮花的長木桌已經被清理出來,此刻堆滿了小山似的報紙,都是過去幾個月內的過刊,幾個銅比索就可以買到好幾沓。 這是舒適的舞會次日早晨。喬伊可以毫不慚愧地說,昨晚的舞會亮相十分成功。 雖然她必須承認,借著對中文的了解大出風頭之后,她心里冒出了一絲后悔——她得賺錢還債,而賺錢需要的是更多朋友,而不是更多敵人。不得不說,當時德莫夫人的臉色著實嚇人。 但是,她公爵之女的(假)身份一亮,簡直就像是一瞬間施了多人遺忘咒。古埃爾伯爵邀請她跳了第一支舞,隨后賓客們便開始爭先恐后地湊到她身邊來說話。 對陰陽怪氣很有天賦的德莫夫人在插隊上也很有造詣,硬是率先擠到喬伊身邊,從她淵博的學識、高雅的時尚品味一直夸到了墨綠色天鵝絨長裙上的一根潔白鵝毛——喬伊沒好意思說,那是從男爵夫人的帽子上掉下來,黏到她裙子上的。 她笑容得體地與男爵夫人周旋,不禁想起了一個自己來的時代十分應景的形容——只要你不尷尬,我就不尷尬。 之后,她在與拉米羅的交談中了解到,德莫男爵夫婦這個爵位并不是世襲來的,而是用一大筆錢財賄賂官員才買到的,這才恍然大悟。 似乎越是在地位名不正言不順的人,越在乎這個地位本身,也越希望得到那些所謂“正統”的貴族的承認。 對此,在“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文化中長大的喬伊表示可以理解,但實在難以茍同。不過,當她成為了這套階級系統中的既得利益者,確實不得不承認,權力和地位使人墮落。 萬惡的封建社會! 大門噠噠噠響了幾下,帕斯卡去開門。片刻之后,他來回報:“殿下,巴塞羅那建筑學校的校長說他很愿意與您會見,十二點沒問題?!?/br> 喬伊瞥了一眼擺鐘。那就是一小時之后。效率還挺高。 她一向不喜歡拖延,昨晚回到家中已經十點多了,但她還是馬不停蹄地坐下來開始列清單,讓艾達去買報紙,重點關注商業、技術的革新與相關人物,又讓帕斯卡幫她約見建筑學校的人。 眼下,她正在嚴肅地考慮重cao舊業。就她昨晚有意收集的情況來看,現在巴塞羅那正在大興土木,乘著工業革命的浪潮富起來的新貴族們十分熱衷于在住宅上顯示自己的高貴和富有,幾乎每個街區都有房屋建造或改建的大單子。 建筑師供不應求,是妥妥的賣家市場;而她現在債臺高筑,急需用錢。哪怕她習慣了計算機制圖建模,在這兒還得重新學著一切用手,但與還不起錢的后果相比,禿頭和小概率肝設計猝.死的危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忽然想到自己是怎么來到這個時代的,默默地為自己點了根蠟。這就是所謂的自我內卷嗎? 纖細的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顯示這雙手的主人正在沉思。 當然,最理想的情況是能找到還未出名的高迪,然后迅速抱住大腿——不對,是迅速將他招攬到自己的團隊里來。雖然僅僅本科畢業的她在現代社會大概也就能設計個項目里的廁所和樓梯,但她畢竟還站在一個多世紀的巨人們的肩膀上,相信在十九世紀還是夠用的。 喬伊沒有意識到,她非常自然地忽略了自己其實并沒有拿到學士學位證書的事實。 “準備出發吧?!彼畔落摴P,捏捏鼻梁做了個簡易的眼保健cao。隨后,她把散落一桌的白紙收攏起來,在桌上抻一抻對齊,想把它們別在一起。 “艾達,沒有……呃?”喬伊忽然愣住了。 “殿下,您想問什么?沒有什么?”艾達在里屋聽見公主的聲音,推門出來。 喬伊是想問問有沒有回形針,但她不知道別針的西班牙語怎么說。 這是什么情況? 她穿來后就繼承了玫瑰公主的記憶,因此自然地習得了流利的西班牙語和加泰羅尼亞語,自己原本的母語中文也沒有忘。 但她為什么根本想不起回形針怎么說? 是公主從沒見過回形針,還是……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回形針這個東西! 破天荒的,喬伊竟然緊張得有些結巴了:“艾達,你知不知道有一種金屬絲彎曲起來的小東西,可以把紙夾在彎曲的部分里面,把紙張固定起來?” 艾達愣了愣,然后一拍腦袋:“殿下說的是……哦我知道了,您等等!” 一盆冷水澆到喬伊頭上。 就是說,回形針這么簡單的小東西,怎么可能這時候還沒發明出來。別做夢了。 隨后,艾達拿來了用來夾畫板的金屬夾子:“殿下,這東西邊緣挺鋒利的,要小心啊?!?/br> 喬伊:“……!” 這過山車一般的心路歷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