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婢(重生) 第97節
她還未想好理由,院子里聽見一陣腳步聲,和下人行禮的動靜。 鐘老太守從外面進來,他看上去臉色頗有些凝重,在看見胭雪時愣了下,立馬意識到自己這時臉色不佳,便特意溫和下來,溫聲和孫女道:“阿胭也在,我聽你祖母說,你最近胃口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胭雪起身,走到鐘老太守身旁扶著他,“讓祖父擔心了,只是天熱,不大想吃東西而已,我每逢夏季都是如此,已經習慣了,不礙事的。祖父回來了,也用些冰食吧,這些都是祖母吩咐讓廚娘做的,十分解暑?!?/br> 她示意含山去呈上一碗新的來,鐘老夫人也打發其他婢女出去,“看你臉色,像是發了通大火,怎么回事,你以前可是從不把在公務上發的脾氣帶回到家里來?!?/br> 胭雪聞言吃驚的看著她祖父,鐘老太守在鐘老夫人身旁坐下,凝重的臉色如云開霧散般,露出些苦笑,“夫人就是夫人,還是你懂我?!?/br> 鐘老夫人:“難道是出了什么事?” 鐘老夫人房里,如今已經只剩下祖孫三人,鐘老太守看了看一臉茫然還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就先露出為之擔憂的神色的胭雪,他想她大概是以前遭受的苦難多了,所以一旦遇到什么事,率先便有了危機感。 鐘老太守:“阿胭這套頭面上的珍珠小了些,祖父為你找來更大些的南海珍珠如何,像夜明珠那么大,鑲在發冠上肯定好看?!?/br> 胭雪吃愣,發覺連祖父身旁的祖母也同意的點頭,“汝陵城內的首飾鋪子小了些,還是不如京都,南海珍珠華貴,配阿胭正好?!彼膊淮叽夔娎咸卣f是什么事,二人居然就這胭雪的頭面討論了起來,一下便沖淡了鐘老太守先前帶來的凝重之氣。 就在胭雪錯亂的以為,是不是祖父沒有遇到什么大事,漸漸也放輕松下來時,鐘老太守的話如平地一聲驚雷,讓胭雪面露愕然?!熬┒紒y了,皇子反了,聞朝也被牽扯在其中,我得到消息,端王世子已經悄然帶兵回京,聯合各方支持太子,肅清內亂?!?/br> 胭雪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沒想錯,謝猙玉果然因為她不答應跟他回京,已經離開了汝陵回家去了。 可是內亂……“舅舅和舅母現今如何?” 先有鐘老太守和鐘老夫人一唱一和,淡化凝重的氣氛,現在聽見這樣震驚的消息,鐘老夫人定力深厚,雖然在一剎那變了臉色,卻也很快就恢復過來了。 胭雪倒是煞白著一張小臉,忍不住站了起來,“舅舅為人坦蕩,他怎么會跟著皇子造反呢!舅母前些還日子來信,說她已有三個月的身孕,現在舅舅出了事,她在京都一個人如何是好?!?/br> 南地離京都太遠,即便京都內亂,一時半會也牽連不到汝陵。 鐘老太守得到的消息已經晚了些許時日了,因為事態嚴重,這才沒憋住發火,回來之前他已經跟下屬們經此事商討過了。事關鐘聞朝夫婦,這才回來同家里人說,胭雪有這樣的反應,已是他的意料當中。 鐘老夫人嘆了聲氣,胭雪才發覺聽見這事以后,定力最差的就是自己了,“聞朝出事,不止鐘家,多的是人要受牽連,郎君你是一城太守,沒有圣令不得入京,這事還是讓我帶人去京都走一遭吧?!?/br> 鐘聞朝出了事,他勢單力薄,鐘家肯定要想辦法保他,鐘老太守走不得,就只能讓鐘老夫人出面回京奔波,托關系找人脈將人從里頭弄出來。 “祖母,我也去?!彪傺┘泵Φ?。 鐘老太守這時再也繃不住臉色,沒有了故作溫和的模樣,眉頭緊鎖,膝蓋上的拳頭握緊了,神色愧疚的沉聲說:“都是我的錯,若是當年沒有向圣人請愿離開京都,阿胭也不會被段鴻那個繼室關在府里折磨這么多年,我對不住女兒,也對不住阿胭,而今聞朝身處險境,更是讓他缺少能向他伸出援手的人脈?!?/br> 做官就是這般,水至清則無魚,要想在官場混的好,立的起來扎緊根基,必然少不了同僚相幫,能被陷害或是牽連其中的,多是因為勢力單薄。鐘聞朝的性格鐘老太守過于了解,有時太過清正也不盡然是一件好事,容易被當做靶子被人借機給除了。 氣氛頓時傷感起來,胭雪聽的也心里一陣難受,還有些手無舉措。 這還是第二次見祖父感懷又悲憤的落淚,第一次是胭雪剛到汝陵,祖孫相見,知道她經受的遭遇心疼她,又震怒于段鴻和劉氏對她做的事而潸然淚下。 胭雪慌了手腳,“祖父,我,我也不曾怪過祖父和祖母,以往的事都過去了,如今我也能侍奉在祖父祖母膝下,來日方長,就不要回想從前,徒惹傷心了?!?/br> 她想勸二老不要難過了,鐘老夫人倒是比想象中還要心性堅定,抹了會眼淚便對胭雪道:“阿胭也同我一起吧,回京我還得再帶些人,宣邑我也帶走吧,有些事他替我出面也好辦一些?!?/br> 剩下的就是與鐘老太守商議搭救鐘聞朝的事,屋外含山敲門,胭雪從她手中接過冰食,卻沒讓她進來,“你在外面候著,等我回院子再說?!?/br> 等她端著吃的回到祖父祖母身邊,剛好聽見他們定下出發的時間,為了能早日到京都,又商量了下去京都要走的路程,并且從現在起,就要命人收拾東西,準備上京。 胭雪為遠在京都的舅舅跟舅母提心吊膽,已經迫不及待,“我這就去吩咐她們收拾,除了衣物金銀還要帶什么?” 鐘老夫人蒼老的雙目溫情的看著她,“清點庫房的財物吧,再請人運到京都,我們此去要乘船,水路是最快的,還要安排些會水的護衛以防遇到水盜?!?/br> 胭雪出去時被含山扶住,才驚覺自己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已經腿軟了不少。 “小姐?!焙綋鷳n的喚她。 胭雪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含山,我們要去京都了?!?/br> 京都,胭雪以為她這輩子都不會再去了,沒想到不過一年,她還是要去那個盛滿傷痛和回憶的地方。 謝猙玉已經走了有兩三月余,等到胭雪同鐘老夫人還有沈宣邑一行到達京都,已經是半個月之后的事。 陸路要花費數月的時間,而水路則緊趕慢趕在半個月內就到了,期間沒有遇到水盜已是萬幸,好在也是夏季,雨水少,船行的通暢,運河無阻。 甲板上,日漸沉穩的沈宣邑頓住腳步,看了一會站在欄桿后的主仆中的身影,轉身往屋里去了一趟,出來時手上多了一把傘。 胭雪望著河面對岸的青山,突然頭頂上的烈日被遮住,春月含山回頭看了一眼,便不約而同的行禮,讓開了些許位置給沈宣邑。 胭雪見沈宣邑過來還給她撐傘遮陽,不禁受寵若驚的道:“阿兄,不用這般麻煩?!?/br> 沈宣邑依舊固執的要為她撐傘,“阿胭,過了源河,前面就該到京都了?!?/br> 一把傘遮住兩個人,婢女遠在一旁,氣氛安靜下來,倒是生出些許尷尬和曖昧。 這一路上,沈宣邑不說愛護有加,也十分妥帖照顧,他并未提起感情上的事,胭雪也就不好再自作多情的說那些委婉拒絕傷人心的話。 “我就是因為知道快到京都了,坐不住,才從船艙里出來,真希望一眨眼,這點路程就已經走完了?!?/br> 沈宣邑被她頗為稚氣的話逗笑了,“很快的,姑母已經派人在碼頭等候了?!?/br> 胭雪點頭“嗯”了一聲,沈宣邑也沒有再說話,她就發現這氣氛漸漸的又變了,“那阿兄,我去看看祖母醒了沒有?!?/br> 她找借口,以避開和沈宣邑獨處,是為了不想讓沈宣邑一顆心放在她身上,表兄很好,實在是她再難動情罷了,不愿再耽誤他。他對她越是好,胭雪越是愧疚。 可愧疚畢竟和情愛無關,她不想騙自己,也不想騙沈宣邑,既然不喜歡,就要干脆些拒絕,哪怕惹人傷心也沒辦法,總不好讓沈宣邑將一輩子耗在她身上。 “阿胭?!?/br> 沈宣邑在后面叫住她,他一個人撐著傘,有一半遮住了他的臉,胭雪比他矮的多,也只能看清他的下巴。 沈宣邑:“有件事我一直放在心中想問你,你和京都的端王世子,是不是曾經有情,因為他,才不肯與我在一起?” 胭雪愕然一愣,沈宣邑此時雖看見他的神色如何,不過握緊雨傘的手還是透露出些許緊張來。 然后他就聽見胭雪坦誠的道:“是,這世上良配何其多,阿兄是人中龍鳳,我祝兄長能早遇心愛之人,未來琴瑟和鳴,鶼鰈情深?!?/br> 沈宣邑苦笑:“你怎地也不騙騙我?!?/br> 胭雪也笑了,“我雖是女子,也不想做小人,阿兄待我坦蕩,我亦坦蕩待兄長,騙人真心,可不是好事?!?/br> 沈宣邑:“端王世子在漢紹溝失蹤一直未見蹤跡,近來忽然現身京都,帶兵支援太子,那日在我府上,跟在你身邊神色不善的男子,氣勢又非同一般護從,那人是不是就是喬裝打扮后的他?” 胭雪想不到沈宣邑居然會提起已經過去這么久的事情,并且還都猜到了,她只能微露羞愧之色,懦懦的承認,“是他,阿兄都知道了?!?/br> 她剛才還說坦蕩對待沈宣邑,這會被提到這件事,就跟被發現說謊了般,深感汗顏。 這件事情上,除了身邊和她親近的婢女,她連祖父祖母都瞞住了,更何況是沈宣邑。 一年未入京都,胭雪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碼頭上下了船,胭雪跟鐘老夫人等人便被沈懷夢派來的管事接回去了,入了城門,馬車行駛在長街上,胭雪掀開簾子往外看,就發現即便是白日,街上也沒有多少人出來。 沈宣邑一眼看出問題:“事發已有一個多月,這街上還有重兵巡邏,開門營生的商鋪也不多,可見之前內亂的余威還是叫百姓心中慌亂?!?/br> 鐘老夫人也包含擔憂的說:“入城手續繁雜了許多,用時也更久了,這事影響深重,只怕輕易不能善了?!?/br> 話語間,確實有一支巡邏的軍隊往長安街上來,胭雪第一次經歷這種事,不免感到害怕,朝中內亂的事只有真正到了京都,才能感覺到其中兇險的氛圍,哪怕是她看出如今圣人所在的城池越發森嚴,每條街巷都仿佛成了需要看守的重地。 哪里都是軍士,哪里都是上面的眼線。 很快鐘家到了,沈懷夢被婢女當歸扶著在前廳等候多時。 她在發現自己懷孕時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寫信回汝陵,胭雪等人知道消息又過去了一個月,他們一來,沈懷夢的肚子已經顯形了,五個月的身孕看起來已經有些明顯了。 鐘聞朝成親較晚,沈懷夢也不是那等容易有孕的體質,這一兩年才盼來一個孩子。 胭雪一見到她的肚子,不免眼中閃出淚光,她自然是想到了自己那個滑胎死掉的孩子。 “舅母?!?/br> “阿胭,你近來怎么樣,母親一路水路過來,受累了。宣邑,多勞你路上照顧她們?!?/br> 鐘老夫人時隔多年回鐘家的老宅,第一次是為了胭雪,沒想到第二次是為了自己的兒子?!斑M去說罷,你懷著身孕,小心動了胎氣?!?/br> 鐘老夫人親自扶著沈懷夢,胭雪見狀也馬上站在沈懷夢身旁。一祖一孫都護著沈懷夢,到沒了她的婢女當歸和黃岐什么事。 如料想中的一樣,果然他們到時鐘聞朝已經被抓走了,“刑部調查司的人當日就帶走了他,我追問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們也不說,好在聞朝有什么事都會同我商量,他說他近來連接被皇子示好,還有一些從未來往過的同僚邀請做客。前幾次他都避開了,后來禁衛的統領,高大人有事找他,他已經推脫了多次,那回怎么都推不掉,只能去了。誰知道這次內亂與那位高大人有掙不開的關系……” 沈懷夢娓娓訴說京都最近發生的事,直到一個時辰之后,下人來稟告已經將行禮安置好了,沈懷夢便歇了口,讓鐘老夫人他們先去歇息,并命人準備晚食。 胭雪并未覺著累,她陪著沈懷夢在房里坐著,安慰道:“舅母,舅舅一定會沒事的?!?/br> 沈懷夢握住她的手,“阿胭,我沒想到你會來?!?/br> 胭雪苦笑著說:“我擔心舅舅和舅母,哪怕再不喜歡京都這個地方,也是要過來的?!?/br> 沈懷夢也是頗受觸動,可她還是要說:“你不該來的,京都太亂了,你不知前陣子內亂,城內死了多少人,今日皇城乾陽門的地上還有洗不掉的血跡,對面徐家的將軍在這次內亂中都喪命了,如今他家已是他幼子做主。還有那端王世子……” 胭雪睜大雙眼,沈懷夢怕她不知道,“他年前失蹤,今又突然領兵回來,跟瘋了似的在城內殺了好些人,我在鐘府,那天夜里他還領兵來過樂安坊這邊,一身的血腥味,親自送來口信,分了一支人馬在這邊守著,以防亂軍沖進來。這事我還未來得及和你舅舅說,也該感謝他。但是阿胭,你回了京都的事,可千萬不要叫他知曉,也不要碰著他,不然他怕是又要擄走你,他還有姜家的婚事在身上,我擔心他知道你來了,又要霸道的為難與你!” 謝猙玉在汝陵是身份落魄又落難之時,誰會料到他一回京又起勢了,胭雪可是讓他又當下人又當狗的,百般打罵羞辱,要是讓他知道自己來了京都,他又恢復了尊貴的世子身份,還手握兵權,會怎么對她? 沈懷夢驚呼:“阿胭,你怎么了!” 胭雪捂著心口,臉色發白,額頭微微冒汗,胃里翻滾,有種想吐的沖動,不想讓沈懷夢擔憂,她將那股沖動強壓了下去,恢復了笑顏,“我沒事,大概是一路坐船來京都,連日都沒怎么下過船,突然覺著有些暈眩?!?/br> 沈懷夢不疑有他,“怪我,你和母親宣邑下了船,就該安頓你們歇息的,是我要拉著你們說事……” 胭雪:“怎會,舅母不要這樣想,祖母和阿兄都十分擔心你和舅舅,祖父雖然未能來京都,也掛心舅舅的事,還囑托我來了要照看好舅母你?!?/br> 沈懷夢見她確實是不舒服,自己懷著身孕,也坐累了,便讓胭雪回去歇息,她的住處還是原來她生母住的閨房,一直都有打掃。 胭雪出了沈懷夢的院子,被春月和含山扶著走到無人處才停下腳歇會。 春月:“小姐好些了嗎?!?/br> 胭雪點頭,那股惡心暈眩的感覺已經退去了,她撫摸著心口,等回了住處,關上房門后才問含山,“那天夜里,我叫你熬了湯藥,你說缺了一味藥材,隔日才將避子湯端上來??晌移饺账蚜_的藥材齊全,怎會在那天就少了一味藥?” 不是胭雪猜疑,而是她剛才,著實像極了她以前懵懂無知懷有身孕時想要嘔吐的感覺。 想到這里她眼中出現驚惶不安,連忙將手搭在自己脈絡上。 第91章 身孕。 京都戒備森嚴, 雖說允許進出,但經歷內亂的后遺癥還在,不說人, 就是一只老鼠都被城內的眼線盯的密不透風,更何況是鐘家來到京都的消息。 鐘老夫人一行人已經足夠輕車簡裝的進京了, 有些鐘家的東西在他們出發那天就一同運往京都,他們進京時也足夠低調, 六七輛馬車而已,對比一些世家二十幾車已經很少很少了。 然而,從胭雪要來京都那天, 消息就如同插上了翅膀, 一刻不停的比他們還要更早的到了端王府。 入夜以后, 已經不用在別院訓練兵馬的四臧, 終于能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出現在旁人視線中, 也不用再同三津調換身份遮掩耳目。 他敲門得到允諾以后進去,偌大的端王府從謝猙玉回來之后就變的很安靜,如今的靜曇居更是讓人想到就會心懸緊繃的地方。 四臧一眼就看到站在桌案前, 頗有一番聊賴, 把玩手上花鈿的謝猙玉,見他放下后又拿起玉釵,雖然動作隨意, 可也注意輕拿輕放,像是怕弄壞了這兩樣應該出現在女人頭上的玩意。 而他所在的桌案, 也不是書房的桌案,是這間被吩咐每日清掃,不能破壞分毫的偏房里的桌案,這屋子全然是年輕嬌俏的女子住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