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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萬鬼皆懼。天之驕子幾乎一夜之間屠滅了所有的百鬼巡游,天下亂世甚至因此重現朗朗乾坤,可當世人對他頂禮膜拜之時,天之驕子早已不知去向。 夜憐看著他在夕陽下落寞的身影,手里握著那只褪色的鳳釵,像是要前往下一場遙遠的旅途。 “……師姐,下一次我定會早點找到你……” 于是很多年后,他找到了被人遺棄在路邊的招鬼女嬰,將她帶往了北冰原。 ———————— 三百年前,她是南疆孤女,卻天賦異稟,無師自通成為修真界第一散修。 而他,是全南疆最年輕的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冷酷無情殺伐不斷,傳令將凱旋歸來的靳戈鬼軍統統坑殺。 他說,“只要這些鬼中有一個與堯昱有關,都有可能傷到你?!?/br>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的是,那前去鎮壓萬鬼坑的修士不是神月仙子,而是他費盡了心思也想守住的夜憐。 記憶之外的夜憐看著殞身殉道的自己,和用怒火燒光了沼澤、滋生出無盡毒瘴的國師,如鯁在喉…… ———————— 再往前,是七百年前。 她是深海中一只浮出海面想看日出的鬼鮫,卻被人類的船只發現捕上了岸,整日被關在狹窄的琉璃罐子里供人觀賞。 直到那個皎若皓月、仙氣縹緲的神尊從天而降,一拂袖擊碎了囚禁著她的琉璃罐,冷若冰霜地當著她的面殺光了那些販子,而后纖塵不染地走至她的身前,“從今往后,你隨我修煉?!?/br> 她狼狽地抱著自己的銀尾不敢吭聲,面前的神尊卻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抱起她御空而去。 春去秋來,夏暑冬寒,這一世她與他相伴的比之前的回憶都要久。她單純內斂,修煉神速,在她狹小的認知里,師尊就是她世界的全部。 直至她偶然下山,看見了生靈涂炭的人間,和無數慘死在他人的刀刃下的同族,終于豁然清醒。所有的歲月靜好,原來不過是師尊營造的一場黃粱大夢罷了。 她埋藏了自己的天真,提起劍,欲走出他們生活了百年安寧的居所。 “你要離開?”身后傳來男子幽幽的嗓音。 “是,我要下山去救他們?!彼仡^,看見風華絕代的仙人一襲白衣倒映在廳堂中的畫前。那副雪后初晴圖還是她來的第一年,他握著她的手執筆,一筆一畫精心繪制出來的。 見男人沒有回應,她又問道:“師父,除了我,你有想過……救救他們嗎?” 他的薄唇動了動,珠圓玉潤的嗓音依舊清冷,“凡人短命,鬼鮫當滅,本就順應天道?!?/br> 她扯出一抹苦笑,邁出了這道門檻,“師父,那你的天道……真是無情?!?/br> 鬼鮫夜憐走了,獨留他一人蕭索地留在死寂的屋子里。這百來年于她是大夢一場,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獨一無二? 夜憐自己眼睜睜看著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她瞧著黎徊眼神枯寂地在蒲團上坐下,覆上心口慢慢蹙起長眉,“順應天道,天經地義,有何不對?” “……但我想救你,又何錯之有?”他好看的眉宇深斂,竟然露出一絲糾結痛苦之色。夜憐看著他緊繃的雙拳被攥出了血,身上澎湃的靈氣隨之他的呼吸一會攀升一會跌落,屋內的花瓶當場四分五裂。他仿佛已經處在失控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做出之前那樣瘋狂的舉動來。 “黎徊?!币箲z快步上前,抱住了他的后背。雖然觸碰不到,但總聊勝于無。 “都過去了,不要再逼自己了……”她一路在他的記憶中倒退著前行,比任何人更清楚他心境的變化。他身上那股抑制不住的瘋勁,是從他想要解救她卻一次次失敗、一次次看著她慘死后開始的…… 她曾死過很多次,每一次的死亡都很慘烈。而她不記得的這些慘劇,他都記得,每時每刻都像一把鈍刀插在他的心上。 他為了救她,瘋了魔,迷了眼,失了道心。 于是他的愛成了一道枷鎖,一個懲罰,他既痛苦,又無法割舍,最后只能在悲劇中固步自封,永遠走不出去。 “師姐,師姐……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兩全?”黎徊茫然的呢喃聲在她的耳邊響起,她看不見他此刻的神情,卻能感覺到那陣揪心的疼痛,亦如他此時的聲音悲傷地近乎落淚,“我只是……好想和你回到過去,回到令回觀,回到一切開始的時候……可為什么這么難,這么難……” 難嗎?確實很難。堯昱要她死,天道也要她死,只有黎徊自己在抗拒著自己的本能,想要救她。 他到底是個多么執著又癡情的傻瓜啊,自己何德何能,讓他為此痛苦千年…… 這一次,還未等到夜憐看完自己和黎徊的結局,眼前的場景便散去了,她將要前往下一段回憶。 ———————— 炙熱,來自四面八方的煎熬。夜憐感覺到自己正躺在一片熊熊燃燒的火爐上,她睜開眼冷不防地從地上跳起,guntang的細沙從身上流下,頭頂的烈日照得她滿面通紅。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黎徊的記憶中嗎,怎么會有灼燒的感覺? 夜憐環顧了一圈周圍望不到邊際的白色沙漠,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狠狠擰了一把自己手臂上的嫩rou,果然疼地咧了咧嘴。 這下可以肯定了,她現在不再是意識虛幻的形態,而是有了真正的rou身,有血有rou,會饑寒交迫,會耐不住酷熱的平凡的rou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