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101節
所以,等到周環見到師紅妃,已經不算早了。紅妃所在的勾欄棚里已經人滿為患——周環來到的時候,先買了一多黃金打造的秋海棠花做‘門票’,進去的時候還為勾欄棚里人滿為患的景況驚訝呢。 他看得出來,紅妃在的這個棚不小了,大概是看她當紅,特意分的一個大棚。一般來說,這種棚很難在揭花榜第一日裝的這樣滿,不是因為支持者沒有那么多,而是支持者是流動的。 就像周環一樣,這一天很有一些人都是‘走馬觀花’的!一個場子從頭呆到尾,除了死忠,也就是一些囊中羞澀之輩了。而恰好,‘揭花榜’這樣的事情里特別活躍的這些男人,很少有死忠,也很少有囊中羞澀之輩。 特別是眼下正是一場揭花榜第一日的表演進展到中后段的時候,像這種當紅女樂的場子,正該少些人才是(當紅女樂么,那些到處捧場的總會比較早捧她們。等到捧過了,才回去各處繼續散錢)。 周環心里暗暗納罕,但因為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所以也沒有仔細去想。很快,他和同來的朋友就將目光放到了勾欄棚中舞臺上...說實在的,勾欄棚里人實在太多了,他們這種后來的根本擠不到前頭去,再加上前面人頭攢動,是有些看不清舞臺上的人的。 但也不必看清本人。 紅妃正在跳的是《仙人指路》這支舞,就是那支曾經一舞驚人的水袖舞! 這水袖舞的美麗與震撼根本不需要近前細看,因為這屬于有眼睛、只要能看到,就知道非常厲害的舞蹈。 當紅妃的水袖在舞蹈中甩出、收回,水袖砸在鼓面上,樂工在后面隨之重擊一次,在場的觀眾便覺得自己的眼與心也被臺上這個盲人舞伎給敲了一回——站在周環的位置,其實看不清舞臺上紅妃的神情與細微的動作,但他確實感受到了紅妃這個舞蹈演員要傳達的情緒。 舞蹈相較于其他藝術形式,是最能展示‘作者’自身的,因為他們就是要展示自己給所有人看。紅妃是一個足夠出色的舞蹈演員,而周環又是一個足夠有‘品味’、心思相當細的文藝青年。這個時候他能領會紅妃的舞蹈不只是高難度、美,而是內在有著非常傷感的內核,這一點兒也不奇怪。 《仙人指路》演完,中間有請來墊場的藝人串場表演。這個時候紅妃去‘后臺’換衣、換妝,在場觀眾也可以趁此去送‘花’,這里的‘花’當然不是鮮花,而是可以計算人氣,為‘揭花榜’所用的金秋海棠花。 紅妃是當紅女樂,來給她捧場的人中不乏豪富闊綽之人,每次她表演完一個節目之后都有大灑金錢雨的。此時也不例外,不少人從懷中拿出購買了金海棠花的憑證,紛紛讓專門負責記賬的人登記。 大約是擔心一時抽調不出那許多金子打金花,也是為了節省工費,購買的金花大多不是實物,而是一張紙券。這紙券尋常人也不能換到真錢,非得是揭花榜之后清算總賬時有專人來做才行——這種做法也免去了‘財帛動人心’引來的壞事。后世的小偷不偷存折銀行卡,就是因為里頭錢再多他們也拿不到。這金花券不是真錢,袖子里裝的再多也不會引來一些人覬覦,各處計算數量,鎖入箱中送去統計時也輕松。 此時現場的這些人拿金花券打賞,也有不在現場的人打賞...他們人去了別的地方捧場,卻還記得給紅妃撐場面,委托了親友每次節目表演完之后替自己放賞,以免場面冷清了些,紅妃面子上過不去。 不久,登記金花數量的人走到了最后面——他們這些人和藝人表演后討賞的人差不多,只不過人家拿個銅鑼下來要錢,他們拿著紙筆登記名字和數額,然后收取金花券。 不過他們的態度還是和真正的賣藝人不同,他們也不是為自己討錢的,也不是紅妃的人,而是這次‘揭花榜’的工作人員。相比之下,態度冷淡的很。有人招他們他們才記賬、拿券,沒人招他們,他們就略過了。 登記金花數量的人走過周環面前,因為周環一直在出神,并沒有招他,所以也就是這樣走過了。 此時,墊場的藝人也堅持夠久了,見紅妃換了新裝在一旁候場,便趕緊圓了個扣子,結束了自己這節表演,宣布接下來的時間交給紅妃。 紅妃這場表演可沒有方才《仙人指路》時那樣歡快了,《仙人指路》的內核是悲劇,但表現的形式是喜劇的,整出演出于是也熱熱鬧鬧。而現在,紅妃穿著漂亮的白孔雀裙,跳孔雀舞,音樂只用簫管,清冷哀傷多了。 按照安排,勾欄棚中本來點起的燈燭都大都熄滅了,只有舞臺后方有一個燈籠一樣的存在——那是一個豎起來的扁扁圓柱體,以竹木為胎,上面覆的是淺黃色紗羅,里面能點蠟燭。 只這里是光源的話,照亮的就只有前面一小片地方了,紅妃就在這里舞蹈,既昏暗又明亮,拉扯住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 清冷哀傷的簫管嗚咽的昏暗世界里,只有舞臺上一小片是光亮的中心,也是所有人視線的中心。紅妃半闔著雙眸就這樣在自己的世界里舞蹈,她能通過舞蹈與自己之外的世界溝通的,但這個世界顯然不包括在場的所有觀眾。 這個時候,觀眾們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舞臺上跳舞的那個人無限接近,又無限遙遠...他們永遠也無法真正窺探到她的世界。 一支孔雀舞跳完,紅妃沒有叉手謝幕,而是在舞蹈的最后,仿佛孔雀精靈一樣消失在了光源背后。這個時候昏暗的勾欄棚各個方位,有人立刻點上了燈,所有人這才從昏暗中脫離...出神良久,仿佛是從一個夢中醒來。 醒來時不記得剛剛夢見了什么,但心中就是悵然若失。 “凄婉、哀慟...師娘子之舞我也曾聽說過,但此前從未見過,如今才知道過去錯過良多??!”觀賞完剛剛一舞的朋友發出了這樣的嘆息,大有一種自己失去了五百萬的可惜。 這個時候已經出神良久的周環忽然回過神來了,嗤笑一聲:“若是師娘子知你是如此想的,怕是要哭死去了——你難道真覺得方才一舞是凄婉哀慟?別笑死人了!前一曲是舞女為人取樂玩弄,那才是哀!如今這是神靈覷見世人,不悲不喜不嗔不癡不見動心才是真的?!?/br> “師娘子之舞,交感于天地、近乎于神靈...只是可惜了,要被你這等人瞧見去!這就好比是明珠暗投,我為師娘子一大哭!” 周環一旦嘴毒起來是能噎死人的,朋友不明所以,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成了他的攻擊對象了,他又沒得罪他! 正欲反擊回去,這時登記金花紙券的人又來了,這次周環不像之前那樣發怔了。連忙招手,示意這里要放賞。然后朋友就眼睜睜見著周環將放金花紙券的荷囊拿了出來,然后將里頭的金花紙券全部倒了出來,拿給了登記的人。 朋友也拿了幾張出去,但遠沒有周環這么‘大手筆’。等到登記的人走了,忙道:“之后還要去別處呢,你怎么全拿了?” “還去別處?都有師娘子了,你還想去別處?”周環與朋友面面相覷,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朋友心說,定下今日行程的是你吧!不過他也知道,此時不宜與發了癡病的周環爭論這些。而且看向舞臺,他也得承認,相比起去其他地方撒錢,他也更愿意看看師娘子這邊的表演。 然而周環見他不走了,也不滿意。道:“你還有多少金花?” 朋友拿出自己的紙券,點了點:“還有八朵...本是打算之后去另外幾個娘子處用的?!?/br> 周環直接搶了過來:“你去外頭吩咐小廝一聲,讓他們去柜坊取些銀錢換金花,你這金花先借我?!?/br> 第126章 秋海棠(6) 大錄事巷北邊信陵坊,這里乍一看與大錄事巷花街柳巷的風情完全不同,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民居里坊,居住的應該是一些東京城里中等偏上的殷實人家。事實這也沒什么錯,這里北臨大相國寺,南靠大錄事巷,倒是十分方便做生意,很多在這兩邊有營生的中等商賈都在此置宅呢! 而除了這些頗有家資的商賈,這里也有一些‘京漂’讀書人聚居...‘京漂’是哪一個時代都有的,天下哪有比京師更能得機遇的地方!這些人來到京師,幾乎都是單身漢,其中境況差一些的就去大相國寺等地聚居,境況好一些的則是租房過日子。 眾多租房選擇里,信陵坊算是不錯的。 單身漢都愛熱鬧,信陵坊地理位置十分優越,緊鄰大相國寺一帶,商業興盛,他們生活便利自不必說。南邊的大錄事巷更是單身漢們‘消遣’的好去處! 而且大錄事巷不比桃花洞那邊,北桃花洞是女樂們的天下,南桃花洞絕大多數也是雅妓,消費很高,尋常人不敢問津。又不像馬行街那邊的妓.院聚集區,品味太低,不適合讀書人去混。大錄事巷這邊,既有正街上的高級娼館,里頭清雅整潔,娘子們也大多年輕清秀。又有里頭小巷,等級差一些,但也便宜很多的小妓.院。經由有人帶入門,不怕沒有‘物美價廉’的好去處。 總之,不管是手頭頗為闊綽的,還是囊中羞澀的,都有能去的地方。 就是這樣的信陵坊里,百果巷子中走到底,兩扇黑油門里有一戶人家——看表面,誰都當這里住著一戶尋常殷實人家。但左右人家心中有數,曉得這里住的是名滿京師的名妓張采萍! 按理來說,張采萍這樣的賤籍女子,是沒法落戶到這種尋常民居里坊的。賤籍女子要么搭燈到娼館里,要們就是靠在仿佛民居的‘半掩門’...后者也就是看起來像民居罷了,實則左近要么是一般的半掩門,要么是靠著賤籍女子吃飯的各種營生人家。 尋常百姓多的是尋花問柳、玩弄女人的,但一旦賤籍女子‘入侵’到‘正經人家’的地盤了,他們又會前所未有地抗拒,仿佛自己被‘玷污’了一般跳腳! 此時賤籍女子們要住到這些民居里坊,那是很難的。因為此時買房賣房本來就不是房主自己的事,不僅僅需要甲長簽字畫押,交給官府蓋章認可,周圍的鄰里也能說的上話! 張采萍之所以能住在這里,主要還是她這房子沒有買賣,是朱英的一處房產,給她居住也沒有發生所有權轉移。周圍的鄰里總不能不讓房主租房吧——其實也可以,不可以直接阻止,也能說閑話,上門‘勸說’。然而朱英的門第太高了,這些平民百姓曉得是他的產業,哪里敢登門呢。 張采萍手中拿著一冊棋譜,正對著棋盤打譜,看起來很認真的樣子,實則注意力都在一旁的娘姨身上。娘姨手中拿的是剛送來的‘揭花榜’第一輪的結果,‘口齒清晰’的報給張采萍聽:“...娘子自然是過關的,共有金花兩萬一千七百二十二朵,按照‘揭花榜’的規矩,一朵金花十五貫,兩成兌給娘子,就是——” 娘姨剛要說張采萍入賬多少,張采萍就打斷了她:“這些啰嗦什么?直說有多少人在我上頭,特別是那個女樂師紅妃,她有多少金花,可越過我去了?” ‘揭花榜’的主辦方非常復雜,其中有京師許多行會參與,官府也要分一杯羹,另外各個道上說的上話的人也有分紅...也只有利益牽連上了各方,如今這‘揭花榜’才能每屆按時舉辦,傳承不斷的同時,也一直沒有能取代‘揭花榜’的選美。 要牽連上各方,錢從哪里來?一大部分就從這金花上來! 像張采萍此次,一個人就弄來了兩萬余朵金花,這便是三十多萬貫錢了!這筆錢放在哪里都是大數字,而張采萍本人才得錢兩成,剩下八成全都歸‘主辦方’了! 張采萍一個人如此,那還有其他近千的參與者呢。雖然不是人人都能有張采萍這樣的吸金能力,但積少成多,可想而知一個‘揭花榜’的初選能聚攏多少財富! “這...”娘姨不知為何,遲疑了一下,然后才道:“娘子落在了第九...至于擷芳園的師娘子,稍稍比娘子多些...” 落在第九名,張采萍其實不算特別失望。她是此次揭花榜‘花狀元’的有力爭奪者之一,但不代表她在第一輪的吸金能力是前幾名的。為了顯得‘揭花榜’風雅,后面兩輪就不是靠錢說話了,要看有沒有得力的靠山,有沒有在文人墨客那里揚名。 張采萍平常接客很挑剔,再加上因為朱英的原因本就比較憊懶,客人的平均水準很高,可‘路人緣’并不好。簡單來說,喜歡她的人挺多的,而且身份都高,可除此之外對她有好印象的人就不多了。 平常她也不在意這種事,這和后世的偶像明星不太一樣,后世的偶像明星是死忠粉決定下限,路人緣決定上限。而古代社會里,掌握發言權的就是一小撮人,這些人看重你,那就沒問題了。 但這在‘揭花榜’第一輪時會有一些問題...因為對于過去三年最紅的女孩子來說,都不差幾個好客人,這種時候‘路人緣’就是一種優勢了。只是擁有路人緣的話,一個‘路人’貢獻不了多少金花,可積少成多??! 第九名是張采萍預料之中的結果,不高也不低。 但她沒想到紅妃竟然會比她多...之前她也有打聽過紅妃,知道紅妃一些底細。就她所知,紅妃的境況和她有些像,都是脾氣比較大的那種,在很多老派的官人老爺那里非?![’,只不過兩人胡鬧的方向不同。 如此,紅妃的路人緣也不會比她更好了,再加上她剛剛出道,沒有她這么多積累...不應該越過她的??! “稍稍多些,是多多少?她是第幾?”張采萍的聲音聽起來平淡,但娘姨知道她已經很惱怒了。 但就算知道張采萍心里惱怒,娘姨也沒法避而不談或撒謊,只能輕聲且迅速道:“回娘子的話,這師娘子也就是第四名罷了...兩萬、兩萬多朵金花,和娘子是一樣的?!?/br> 房中靜默了一會兒,然后就是張采萍一哂:“呵,第四與第九,差的遠了!兩萬多朵金花,是兩萬多少?說清楚!” “兩萬、兩萬九千七百零三朵...” 這參加‘揭花榜’的女子金花數量若是做個統計圖,大約會呈現出紡錘狀,因為都是中間多,兩頭少。能來參與揭花榜的,本身就是比較出色的了,湊也能湊出不算少的金花,同時金花到了一定數量,要想再有突破其實也很難。 這就像是一場考試,倒數的分數段里,稀稀拉拉,而正數的幾名也有分差——大家都是尖子生,但那種能拉開分差的考試總會讓一些尖子生意識到,世界的參差從來無處不在。 就是中間一部分,有的時候一分都要容納許多人呢! 張采萍直接拿了娘姨手里的有發表揭花榜第一輪結果的小報,在密密麻麻的姓名與數字里直接找到了前頭幾名。第七名與第八名之間有一個比較大的差距,隔開了領頭集團與第二集 團。 “呵...是啊,兩萬一是兩萬多,兩萬九也是兩萬多,這回我倒是丟人了?!睆埐善嫉难哉Z聽不出喜怒,只是旁邊站著的娘姨頭埋的更深了:“也不知道這是個什么道理,難道是如今的小娘子比我們那時還要厲害,會‘砍斧頭’?” ‘砍斧頭’算是她們這一行里的行話,說的是將男客迷的五迷三道的時候可以下手敲竹杠。越是厲害的妓.女就越能快很準地砍斧頭,不怕痛的就狠狠砍,講究一些的就按著對方的需求來,總能如意。 其實這就是氣話了,張采萍很關注紅妃,知道她在揭花榜之前做了哪些準備工作...主要是揭花榜前的準備工作大多聲勢較大,而且大家都很碎嘴,是瞞不住人的。而紅妃的準備工作么,別說和那些‘勤奮標兵’比了,就是在平均水準里算,也夠不上??! 她沒有做什么‘推陳出新’的準備工作,就是按部就班地請了幾次客、擺了幾次宴,末了給所有有關聯的客人送了小禮物、寫了簡單的信箋,感謝對方過去對自己的關照,同時也希望能在揭花榜時幫幫忙...都是大家揭花榜前做老了的事兒。 她做這些的頻率也不高,著實只能用‘乏善可陳’來形容。當時張采萍還不以為然過,覺得紅妃這是剛剛出道,且一出道就受人追捧,所以端著架子、自矜身份,拉不下臉來格外討好一些。 其實她自己剛出道時也是這樣,所以第一次揭花榜時才不入頭甲——至少她自己覺得是這個原因。 眼下紅妃的情況卻是狠狠打了她的臉! 其實紅妃還是和她不同,紅妃的路人緣其實比她要好很多。這里的‘路人緣’并非是指在一干好客人里的路人緣,而是指的范圍放大之后的‘路人’。紅妃不同于一般當紅女樂,走紅之后最先削減的是各處瓦子里表演的日程。 在瓦子之類的地方表演,費時費力,又沒有多少進賬,女樂們看重這些表演機會,圖的是‘廣撒網’,借此揚名,然后吸引到客人。而對于一個名氣極大,有源源不斷客人被介紹來的女樂,這些表演機會就不值一提了,反而是一種累贅。 紅妃卻始終看重這些表演,心里拿這當自己的主業,投入最多精力。此時瓦子請當紅女樂去表演,最容易請到的就是紅妃...沒有那樣多的家資登上這些花魁門檻的人,也能借此機會一睹當紅女樂的風采。 當‘揭花榜’開始,尋常市民中的一些,負擔一朵兩朵的金花是不難的。而要給一個娘子投出金花,有機會見到表演的紅妃,總比其他人更讓他們愿意支持。 當然,真正能決定‘揭花榜’名次的并不是這些家資一般的人,和現代社會不一樣,古代社會的選秀活動必然是另一種生態...那些有錢有勢的人捧人,隨手就能投出上百、數百,甚至上千的金花,能拉攏到十幾個這種豪客,入第二輪就很輕松了! 就比如說紅妃此次‘揭花榜’,李汨一個人就送了一千九百九十九朵金花...外面有人說是李汨修道,看重極數‘九’,但九百九十九又覺得太少,才這樣送的。也有人說是紅妃生日是九月十九,所有才這樣送。 一千九百九十九朵金花,就是三萬貫了,這對于頂級權貴也是一筆不小的資財。李汨能輕松拿出,一是襄平公幾代積累,且他母親出身豪族,陪嫁驚人。二是李汨本人都不怎么花錢的,又很有眼光地挑了合適的人經營產業——不要說敗家了,在給紅妃鋪床之前,李汨這個人世俗的欲.望都沒有! 對于李汨來說,三萬貫真不算什么。 而且仔細想想,一個地位高一些的達官貴人給一個女樂鋪床,又或者包占一名當紅的雅妓,一兩年的,花費出兩三貫也算是平均水平了...這個錢不能說少,可放眼整個大周,總有那么些人輕松就能拿出來。 而除了李汨,柴琥拿錢是最爽快的,一千九百九十八朵,按照他的說法,要低李汨一頭才算是‘講規矩’...這次揭花榜他撒錢可多了,紅妃這里固然是他花錢最多的地方,可他另外還捧了三四個娘子,多的一個有數百朵金花送出,最少的也是一百朵。 再少就送不出去了。 房中張采萍正發著脾氣,打破這種讓娘姨難熬氣氛的是前來拜訪的瞿大姐。瞿大姐身份不一般,是過去張采萍剛出道時搭燈娼館鴇母的女兒,行里管這種叫‘小掌班’,地位與娼館一般妓.女是不同的,她們將來都是要接過自己親娘的班,成為娼館說話算話的人的。 張采萍出身不同,又各方面出色,當時鴇母‘奇貨可居’待她格外不同,也讓自己的女兒,當時已經出道十來年的瞿大姐帶攜張采萍。也是有這個香火情在,如今張采萍不搭燈了,自己一個在這百果巷子做生活,也依舊與瞿家母女如同親戚般走動。 瞿大姐如今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接過了母親的班,成為了鴇母。當然,因為她風韻猶存的關系,她是既做鴇母,也與一些客人有干系——一些客人不喜歡年輕妓.女嬌憨,反而更喜歡她這種經歷的多,更能圓滑奉承的,愿意親近她。 瞿大姐一來,張采萍好歹臉上換了待客的樣子,讓娘姨去捧茶拿點心。瞿大姐也不客氣,當即坐下了,笑著道:“我這是來恭賀十三姐的!此次‘揭花榜’十三姐好風光,恁多金花灑下...” 當初張采萍在娼館里的時候,在娼館里的娘子中年齡排十三。按著娼館的規矩,大家都是鴇母的‘女兒’,瞿大姐這個稱呼是有親近的意思的。 張采萍謙虛了一回,道:“也沒甚意思,人都說我這回是花狀元的種子...花狀元不花狀元的就不說了,總望著拿一個頭甲罷。如此也不勞動著下回揭花榜也去爭了,如今爭還算當時,三年后再爭算什么?可如今看著這金花,都第九了,哪里是能進頭甲的樣子?!?/br> 張采萍今年正是二十三歲,以此時的眼光來看既不會太稚嫩,也不會太老,正處于一個妓.女的‘黃金年齡’。至于三年之后二十六歲,在后世看來還正當青春,在此時卻有些花期末尾的意思了。 官伎館都不會讓三十歲以上的女樂去參與揭花榜的,外頭的雅妓雖沒有這個說法,一些人三十出頭時還撐著來參加,但這種到底少!所以自矜身份的雅妓往往不會三十歲之后再參加揭花榜,免得最后結果不好,一點兒體面也無。 二十六歲,按理來說不算年紀大,所以張采萍才說這一次不入頭甲,三年之后還要強撐著來...考慮到二十九歲其實就是虛歲三十,她這次不入頭甲,下一次就是最后一次機會。而像她這樣名滿京師的‘名妓’,總要避免‘背水一戰’,她希望這次能夠入頭甲,下次不用去爭,也不是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