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伎 第14節
官伎內部有新竹學舍可以培養預備官伎沒錯,但離開學舍之后,很多上進的官伎并不會停止學習,擠出時間在此學藝的也有不少。另外,南桃花洞的私妓也有學藝的需求,其中一部分私妓人家的鴇母、干爹也會送天資好的女孩子來此學藝(大概是北桃花洞這邊多是官伎,自忖技藝高的老藝人也更多在此開門授徒)。 紅妃才走進扇子巷,就隱隱約約聽見了樂器演奏聲、唱吟聲,這和巷子外面生意人都打不起精神來的景象完全不同。 孟思故就住在扇子巷,紅妃熟門熟路地往里拐,見到一扇黑油門半開,走過去看了看,果然是孟思故正在試琴。 孟思故是個四十歲出頭的中年男子,說是樂工,更像是個文士。而且他本人信佛,平素吃齋養生、修身養性,只是沒有剃度出家而已,這更在他身上添了幾分靜氣。 他見是紅妃在門首站著,知曉她是為什么來,微笑著點了點頭:“進來罷——小五,將前兩日完工的嵇琴取來?!?/br> 小五是孟思故新收的小徒弟,十分機靈,不一會兒就抱著一個大盒子出來了。 紅妃將手上抱著的荷花和蜀葵遞給孟思故:“煩待詔了,三兩枝花外頭來的,我見得可愛,待詔好去插瓶?!?/br> 因為是相熟之人,稱得上是忘年交的孟思故對著紅妃無一點兒客套,自顧自便尋來插瓶,擺弄生花供佛去了。至于新琴,紅妃自己看就是了——取出大盒子中和自己記憶中二胡一般無二的‘嵇琴’,紅妃也是有些期待的。 雖然她對二胡的熱情完全無法和舞蹈相比,但她在這上面也是花了心思的...即使她鉆研樂器、唱歌很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補強舞蹈。 學過舞蹈的都應該聽說過類似的理論,對于音樂的感覺可以決定一個舞者的上限!所以一些專業的舞蹈學院常常有安排音樂課,并嘗試著讓孩子們學唱歌、表演音樂劇什么的。 紅妃拿起弓子仔細打量——弓桿是老紅竹,彈性強、粗細均勻。而弓弦是一束白色的馬尾毛,擇選青壯年馬匹馬尾而來。馬尾毛表面的鱗片與其他動物毛發的鱗片相比摩擦性更好,用了松香之后還會增加這種摩擦性。 還有胡琴本身,琴筒(其實就是共鳴箱)是老紅木制成...說實在的,紅妃上輩子用的那把二胡還是緬酸枝的,可比不上這老紅木!一般用老紅木的,都是演奏級了。 老紅木經過數年的自然陰干,失去了水分,保證了制成樂器后不會因為含水量變化而開裂、變形。也是好在老紅木是此時高檔家具的用料,而木料在制成家具前也常見陰干的,所以這材料得來并不算難。 老紅木的琴筒是后世常見的六角橫截面,無論外部還是內部都是波浪狀,這樣在外形更加飽滿美觀的同時,也增加了共鳴箱內部空間,無形之中擴大了共鳴效果。 還有琴筒后方濾音、傳音的琴窗,裹著琴筒的琴皮(就是平??匆姷哪菍域咂?,那是真蟒蛇皮,直到紅妃上輩子時也沒有人工生產的替代品)等等,每一處都是按照紅妃記憶中的樣子來的。 紅妃調了調琴軸,定了音,又給擦了松香,這才上手去拉琴。自然流瀉出的音律表現力很強,就著這手感紅妃拉了平常用來練習的《孤星獨吟》。 這是電視劇《風云》中雄霸見到無名時,無名所拉的曲子,紅妃第一次聽到就很喜歡,學會之后一直自作練習曲來著。 曲子是現代的曲子沒錯,但具體到這曲《孤星獨吟》卻是古風曲,而且不論什么時代,對音律美的感受是一樣的,就在紅妃拉曲時,原本在小佛像前供花的孟思故也怔住了。 二胡之聲本就天然有一種哀戚,再加上也能奏慷慨之聲,演奏這曲《孤星獨吟》確實恰如其會。既有江湖子弟江湖老的豪邁,又有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情之所極,至于潸然淚下! 一曲罷,不知什么時候隔壁教唱的聲音也停了,紅妃抬頭正看到兩個搭著□□看過來的人,一老一少,老的那個是老師,少的那個是弟子。做弟子的眼睛很亮,問道:“小娘子拉的什么琴,怎得從未見過?” “是嵇琴,請孟待詔特意制的?!惫艜r候樂器根本不可能做到現代樂器那樣形制統一,一樣樂器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同再正常不過。一些人根據自身的需求做出修改也常見,如果改出來效果好,自此傳播開,未來成為‘正統’也不是不可能。 “嵇琴是恁般嗎?”說話的人似乎自己也有些把不準,但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而是新的問題冒了出來:“方才小娘子拉的什么曲?” “聽一路歧人拉過,只說是信手而來,無名,且叫它《無名曲》就是?!奔t妃只能如此說,說過之后那邊的小弟子隔著墻說了幾聲‘妙音、妙音’,這才下了墻去。 “琴雖是我親手所制,卻是未曾想到...”孟思故這個制琴的人也沒有想到這把琴拉起曲子來表現力出色到這個程度。他自己制琴時肯定是試過音色的,但一來他并不擅長嵇琴,二來他對紅妃請他造的‘新式嵇琴’更不了解,真正的演奏效果總是沒那么清楚的。 和孟思故的心情不同,紅妃是非常驚異的...他驚異于孟思故憑直覺做出了一把這樣好的二胡! 別看紅妃對二胡的構造,各個技術要點了如指掌,但只是知道這些是制不出好琴的!就算不說匠人本身需要這方面的經驗了,就說制作工藝本身,那也是樂器廠一代一代慢慢試驗出來的——形制是固定的沒錯,但其他的呢? 別的不說,就比如一把二胡的厚薄,是越厚越好嗎?還是越薄越好?都不是,它有一個分寸,而且這分寸具體到每一把琴身上,根據材料等方面的不同也有微妙差異。而其中的把握,要靠數代積累的工藝。 紅妃對這方面了解也不多,所以只能靠孟思故自己摸索。 紅妃自己也不是專業的二胡演奏者,要說摸過什么頂級好琴那也是沒有的。但就她有限的經驗,這把新琴不差她上輩子拉的那把上海民族樂器一廠的緬酸枝琴。那把琴夠不上演奏級,也是演奏級以下的中高檔了! 在此時能得到一把這樣的琴已經是期望值以上了! 孟思故也是極通音律之人,嘆息道:“‘新聲含盡古今情。曲終人不散,江上數峰青’,可見是真...如今制得此琴,也不枉殫精竭慮一回了?!?/br> 請孟思故出手制琴并不便宜,像紅妃這樣特制的還得加價(此時的樂器行價,若是古時流傳下來的,價格是不好說的,屬于上不封頂的商品。而當世匠人所制,名家所作、價極高者有幾十貫、百貫的,而除此之外,像是一把月琴,十貫以上就能得到質量優良的了)。 紅妃當初和孟思故說好的價錢是八十貫,這個價錢對的上孟思故的身價,但孟思故在這把琴上花的心血可比平常的定制琴多的多!很長一段時間內他都在琢磨這把琴的分寸細節,這方面他甚至沒有可參考的,只能自己慢慢試! 而之所以答應這樣一宗活兒,與其說是為了報酬,還不如說是孟思故自己對此有興趣。他之前已經為紅妃制過一把二胡了,只不過因為是第一把,沒有經驗,也沒有太多時間琢磨,成品有些不盡如人意(對比市面上的嵇琴表現力已經很可以了,只是孟思故能感覺到,紅妃托他制的這種嵇琴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如今聽紅妃一曲,確定自己的猜測一點兒沒錯,孟思故這才覺不枉自己辛苦一場。 “佳琴妙音!當得一賀!”孟思故滿意了也就不在意別的了,只讓小五取來茶具親自給紅妃烹茶。他性格一貫如此,相交得來的人是不會在乎對方的身份、年齡、性別的。別說是如今了,就是三年前第一次找他制琴時的紅妃,他也是‘以友相會’的。 烹茶時孟思故問紅妃:“金鱗本非池中物...娘子你今后必是前程遠大,帶攜這把琴也留名,此時該取個名才是?!?/br> 紅妃摸了摸弓子,想了想:“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此琴有‘肝腸寸斷’之音,以‘斷腸’為名也好?!?/br> “妙??!”孟思故很喜歡紅妃的說法,乍聞二胡琴音他也不知道如何形容,紅妃這一說讓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當下也不烹茶了,讓小五取來刻刀,便在琴身上刻下‘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一句,旁邊又以古篆字刻下‘斷腸’二字。 一陣‘悉悉索索’聲后,孟思故吹去木屑,字跡婉然。 紅妃就是這樣捧著裝‘斷腸’的盒子回的擷芳園,而她回去時正是午前,擷芳園已經忙碌起來了。下仆們都在打掃衛生,為后院各處送水送東西,外賬房在和一些回賬的商人算賬,內賬房則是在算館中官伎與官伎館的分賬...... 紅妃先回了小院,孫惜惜此時正熱的不行,數了錢要讓外頭經過的小閹奴跑腿買些飲子來。見紅妃懷中抱著個大盒子,視線便挪了過來:“這是孟待詔制的琴?” 孫惜惜知道紅妃學嵇琴,平常也見過紅妃練習,承認那種經過改良后的嵇琴非常好聽、非常特別,但她對此沒有太大好奇心。搖搖頭后又縮回了房間,房中屬于她的那張書案上鋪著畫紙,剛剛她顯然在練習作畫。 對紅妃、孫惜惜她們這些學童來說,過去在新竹學舍的五六年,所學的東西真可以說是又多又雜!除了女樂的看家本領跳舞、唱歌、樂器外,還有很多別的項目,譬如吟詩作畫、下棋烹茶、點香插花、游戲化妝等等,這些都被納入了紅妃她們的學習內容。 跳舞、唱歌、樂器一般需要主修一門,輔修兩門,當然,若有余力,三門齊頭并進也隨意。至于其他的,就按照各自情況或者深入鉆研,或者淺嘗輒止——簡單來說,舞樂是所有官伎的根本,而其他的則可以成為區分自己和其他人的‘特點’。 當然,若是舞樂根本足夠厲害,本身就成為招牌,不需要其他的東西來增光添彩,那也沒什么問題,只不過這樣的人注定只能是極少數。 像孫惜惜對自己就沒有這樣的自信,所以選擇在作畫上下大功夫...這也是在為未來‘立人設’做準備了。 孫惜惜重新動筆練習畫畫,只是這會兒紅妃回來了,總得擦擦汗、收拾收拾,就算注意了不弄出大動靜,也還是讓孫惜惜有些靜不下心來。她側過頭見紅妃正就著剛剛打來的一盆井水擦臉,因為沒化妝的關系,只擦過兩遍便干干凈凈——墨色的眉、鮮紅的嘴,落在比她筆下畫紙更加素白的臉上,孫惜惜一下便怔住了。 紅妃擦洗過后便歪在床上,似乎全無儀態,卻偏偏讓旁邊覷著的孫惜惜說不出不好來。像是山野間一株開的極美的花木,和盆甕里的花木姿態不同,但誰又能說那是錯的、那是不美的呢? 孫惜惜看著紅妃緊接著又拿出了原本就擱在枕邊的一本書,似乎是新出的文集?總之很快紅妃就看入了神,一種閨閣讀書的情趣自然就生出來了——這就是美人的好處,無論做什么都像是畫一樣。 而對于孫惜惜本人來說,她倒是沒有立刻注意到這個??粗x書的紅妃她更多是純粹的心情復雜...紅妃不只是舞樂本行在學舍中首屈一指,書也讀的最好,似乎無論什么事她都可以輕松做好一樣。而她只是想做好一件事,已經是千難萬難了!這種情況下,哪怕是朋友,心情也很難保持完全正面了。 第28章 蟬蛻(4) 嘆了一口氣,孫惜惜知道自己這會兒是不能繼續作畫了,便索性放下畫筆,與紅妃說閑話。 “紅妃在讀什么書?” 紅妃翻過封皮看了一眼:“《一年景》,是杭州名士日山先生所作?!?/br> “怎么取了個這般古怪的名字?”孫惜惜聽了搖搖頭,轉頭瞄了一眼門外,想著自己的飲子什么時候到。 紅妃歪著不舒服,便換了一個姿勢:“這...原來是去歲四季賞花做作詩文,這才輯錄成的文集,因有四季花,便稱一年景?!?/br> 說到‘花’,孫惜惜像是想到了什么,湊近了一些道:“說來明日要插花,陸娘子又要考校,紅妃可是胸有成竹了?” 身為預備官伎,如果不去考慮未來如何,紅妃她們的生活其實是無限接近于‘完美’的。衣食無憂,學的是文學藝術,培養的是氣質、審美,總是在和一些很優雅的東西打交道——只可惜,這個過程本質是要把她們培養成完美的‘商品’,而不是一個人。 學了唱歌跳舞、琴棋書畫還不夠,其他日常生活中被認為是‘風雅’的技能,她們也需要通曉。而在此時有所謂‘四般閑事’的說法,即‘燒香點茶,掛畫插花,四般閑事。不宜累家’...說是閑事,其實是雅事! ‘累家’在如今其實就是‘外行人’的意思,說的是燒香點茶、掛畫插花這樣風雅的事,可不能讓外行人來。主要是這四件事需要相應的技能和審美,不是一般人玩得轉的。 在學舍之中學童們當然也要學習這‘四般閑事’,只不過課程安排相對沒有那么多。至于她們能學到什么程度,那就看個人天賦了。學舍的要求是,就算不能在這上面讓人眼前一亮,也得保證今后遇到需要擺弄這些的場合,也能來得! 紅妃點了點頭:“做了些預備...你瞧這個?!?/br> 紅妃從自己書案上拿了一個高近一尺,直徑大約兩寸半的竹筒給孫惜惜看。這是一個使用過很久,表面有了一層包漿的老竹筒,原來是擷芳園對面一個面攤老板用來插笊籬、大竹筷等撈面用廚具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紅妃當時打面攤過,一眼看中了這個! 從面攤老板手中買下之后,清洗干凈,便是一個表面光潔發亮、顏色黃暈自然的老物件了。 “這是我備下的花器?!奔t妃已經大致想好了明天怎么應付每次插花課都有的隨堂檢測,這個竹筒就是她準備的花瓶。 “啊...”對于紅妃的品味,孫惜惜是相信的,畢竟之前見得多了。但見到最終成品之前,她還是很難想象要怎么用這樣一個粗粗笨笨的竹筒插花...有的時候就是這樣,她會覺得自己的眼睛和紅妃的眼睛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其實也不只是她這么想,教她們的夫子、善才也提過差不多的話。本意是說,學藝之事,個人體悟不同,明明所見之物相同,卻能有千般結果。人與人眼不同,人與人心不同,各花入各眼,終成不同景。 所以學藝之事才有高低之分、靈巧愚鈍之別。 孫惜惜因為對紅妃要怎么插花好奇,第二日陸娘子來上插花課時,她一直注意著紅妃。 陸娘子是良籍女子,不過她如今已經過了生育期,所以也不歸女司管理了。和一般的良籍女子不同,她年輕時就發現自己善于插花,經過有意識地訓練,她很早以前就成了這方面的行家。 這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好處,如今她已經沒有女司照管她吃飯穿衣了,但她并不用為生活發愁——女司對良籍女子的管理很簡單,養她們從小到大,然后生育期內‘租’給男子為妻。租給男子為妻時,男子原則上也不用管她們飯食,這方面依舊有女司負責。 之所以如此,是女司出于對自家‘財產’的保護,擔心租她們的人家窮苦,到時候苛刻了女子的飯食。真的苛待壞了人,損失的可是女司!不過女司也不會虧就是了,伙食費什么的都是折進租妻的錢里了。 而相應的,被租為妻所得的錢財,良籍女子們是一分也拿不到的。 但良籍女子依舊可以攢私房...因為她們不用像妻子一樣給家里干活兒(她們被租去只是生孩子,所以實際上就是租肚皮),空閑時間做做紡織刺繡之類的手工什么的,總能得錢,這也是為未來養老考慮。 不過,很少有人真的能攢夠養老的錢,所以如果沒有老的不能動彈,一般良籍女子都會找活兒干。 陸娘子如今就差不多是如此,不過她做的是技術活兒,所以回報也比較高,能維持比較好的生活。 “上回說到了‘滋養’,今次該說‘花忌’?!标懩镒訉Σ寤ㄖ戮?,此時娓娓道來:“花忌有六,一曰井水插花,二曰久不換水,三曰近油污,四曰貓鼠近前,五曰......” 說著陸娘子又根據各種情況舉例,并且雜而談之,發散說了很多插花之事。 等到說的差不多了,她才讓人將外面兩擔花搬進了上課的閣子之中。陸娘子上插花課習慣有‘隨堂測驗’,每次上課之后都要學童親手插花給她交作業。 學舍這邊已經把應季的各種花材都準備好了,花器則是個人準備,花器的準備也算是對個人品味的一重考驗——對于插花來說,花器的選擇其實和插花本身一樣重要,很能看出個人審美能力。所以時人每每論及插花,總要從花器開始說起。 十幾個女孩子被允許輪流上前選花,因為花材是很夠的,基本上不會出現大家想要的某種花因為別人拿了自己就沒有的情況,整個過程非常平靜。輪到紅妃的時候,她選了數枝白色木槿花。 看到她的選擇,陸娘子挑了挑眉...倒不是說木槿花不可以,選擇花材上本無高低貴賤。雖然時人做《花經》給花分了九品,好像花也有了等級一樣,可也沒見大家都用一二品的花,其余就被棄之不顧了。 只是紅妃選的那幾支木槿花情況不怎么好,沒什么葉子,花葉只能看到零零星星半開不開的幾朵。 陸娘子注意到了這點,暗暗關注著紅妃的孫惜惜自然也看的到,心里更奇怪了...然而,對紅妃這一舉動最上心的還不是陸娘子和孫惜惜,而是坐在紅妃前面的花柔奴。見紅妃拿了那些木槿花枝,她差點兒笑出聲! 紅妃過去在插花課上表現出色沒錯,但她可不覺得紅妃這次也是一樣情況!看看她的花器,再看看她的花材,簡單清楚不過了,這還能出什么花樣?在她看來,之所以這樣就是紅妃太托大了,每次都想‘與眾不同’,殊不知大眾如此自有理由,這次就要作繭自縛了! 和紅妃不同,她用了一個花籃做花器,選了數種花,心中早有腹稿——正是此時竹籃插花公認最好的搭配。 紅妃可不知道自己‘前桌’的得意,她只是按照自己最開始的想法做事而已。 先整理了一下花枝,她選了一根很大的木槿花枝,下面木枝的部分很大,剩下的木槿花枝則相對纖細一些(幾乎沒有多少旁支),而這些都需要修剪,剪枝、去葉什么的, 木叉卡在竹筒口以下(插花時更好固定住花材,有利于插花的形態保持),木槿花枝下部很長一部分已經去掉了旁支、葉子和花,只留下了光禿禿的枝干,這樣花葉的部分就只占了露出部分的一半左右,斜斜向一方伸出。 插花過程中,紅妃很注意每根花枝之間的關系,放入兩花枝后,第三根花枝就是那根最高大的,這根花枝還做了矯形,和其他花枝向一個方向伸出到一半時可以向另一個方向微微彎曲。最后就是三五枝剪去了主枝,只余下一旁支的花枝,放入竹筒之后,延伸方向和之前的花枝不同,但因為低了很多,所以不會搶眼。 紅妃的插花作品并不算復雜,所以她差不多和花柔奴同時完成。 陸娘子原本正在看花柔奴的作品,見紅妃也示意做好了,目光下意識挪了過去。然而就是這一挪,視線就走不開了。 紅妃的插花怎么樣先不說,但放在眾人的插花中一看,就給人以強烈的‘畫風不同’的感覺...這是當然的,紅妃的風格更像是‘日本花道’中的某些流派——她曾經陪朋友上過幾節花道課。 雖然沒學什么東西,但至少知道了日本花道的一些基本常識。 也是因為這個經歷,她平??吹搅艘恍┤毡净ǖ赖南嚓P創作也總會注意一些。久而久之,別的不說,日本插花那種微妙的風格是熟悉了,這也導致這輩子學插花時總是下意識地朝那種風格靠攏。 如今天下文人氣很重,審美上是纖細文弱、講究意趣沒錯,但具體到插花上,卻不是想象中那么‘清麗’。各種花熱熱鬧鬧、鮮妍明媚的多見,簡約清麗、有禪意的很少見,就算有,也沒有那么‘單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