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隊應了聲好，抓緊時間向著林嘯鳴指出的方向進發。

    高空墜落的重創之下，許多自動門都失靈，為了避免氣態分泌物擴散至基地內部，他們也不能破開墻壁，否則封閉性就會被破壞。

    稍微靠得近些，隊伍使用無線電波裝置，試圖和內部的幸存者取得聯系。

    陸燼朝坐在一旁休息，他還是非常不舒服，星蝕生物比起人類是高等太多的存在，他們之間的思維觸碰，更像是一場碾壓式的交流。

    林嘯鳴握住他的手，給他無言的支撐，陸燼朝看著育嬰艙里無知無覺的嬰兒，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透明的艙門。

    林嘯鳴的精神力試探著包裹而來，這一次，陸燼朝沒有再拒絕他。

    于是所有的經歷，感受和困惑，被盡數分享給林嘯鳴。

    ……星蝕生物。

    林嘯鳴神色凝重起來，就算在前世，他也從來沒聽說過人類竟然可以和星蝕生物進行意識層面上的交流。

    并且根據陸燼朝傳遞而來的信息，這樣的交流并非第一次，甚至說，還有人請求星蝕生物幫助他們生成一顆星球。

    星蝕生物滿足了他們的愿望。

    嚴格來說星蝕生物對人類并無惡意，它們只是在進食，完成自身需求，僅此而已。

    只不過被當做食物的，恰好是一顆有人居住的星球。

    于是一切就成為了慘痛至極的災難。

    但就像人類不會關心隨手倒在樹下的水會不會淹沒螞蟻窩一樣，星蝕生物同樣也漠不關心那些無法和它們產生交流的生命。

    吃完東西，它們就該走了。

    林嘯鳴終于知曉方才陸燼朝究竟經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壓力，和更高緯度的生物進行交流，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抹殺掉意識。

    林嘯鳴湊上前，如同想要和陸燼朝額頭相抵，力所能及地給他能多安慰。

    兩人的頭盔面罩輕輕相碰，他看到面罩下向導疲憊的雙瞳。

    陸燼朝勉強對他笑了下，林嘯鳴已經很久沒有在他身上看到這樣易碎的脆弱感。

    無線電的對接進行了二十多分鐘，終于，儀器中傳來清楚的信號的那一刻，頻道內響起哨兵們的歡呼聲。

    在墜落發生之后，基地中的軍人們積極自救，他們緊急關閉了所有通風設備，來到最密閉安全的房間，拷貝核心數據，同時統計基地中幸存人員的數量。

    于是接下來擺在面前的難題便是，如何在不引入星蝕氣體的情況下，將幸存者們帶出來？

    內外兩邊的人一起商量著對策，最終決定使用通風管道。

    災難發生后的第一時間，察覺到也許是星蝕災難的軍人們就立刻關閉了基地的所有通風系統，阻隔外界的致命氣體。

    他們計劃讓人攜帶救援設備，從通風管道靠近幸存者所在的區域，在人員進入管道后，對管道進入抽風，排出隨著救援人員一同進入的星蝕氣體，保證救援者到達幸存者聚集地后，不會攜帶有害物質。

    方案得到了一致認可，那么要派誰去完成？

    “讓精神體來?！绷謬[鳴提議道，“通風口太窄，我們還穿著防護服，鉆進去太危險?！?/br>
    領隊點頭：“有誰的精神體比較合適嗎？”

    哨兵們紛紛釋放出自己的精神體，因為星蝕分泌物的干擾，它們的身影并不算凝實，卻也能和現實中的物品產生互動。

    還是那個問題，通風管道比較狹窄，不適合大型動物通過，而隊伍里的軍人哨兵們全都入伍數年，精神體早就成年了，猛獸龐大的身體根本無法進入。

    唯一精神體還處在幼年期的，就只有年僅十九歲的林嘯鳴，以及覺醒只有兩年的陸燼朝。

    之前參與過搜尋的貓頭鷹精神體符合標準，還有兩個哨兵的精神體屬于爬行類，也比較合適。

    領隊顧及陸燼朝精神狀態不好，就沒有讓白隼參與，林嘯鳴將救援裝備固定在七朔身上，揉了揉它腦袋。

    哨兵們合力拆開通風管道的入口，貓頭鷹率先飛入其中，旋即七朔跳到上面，緊緊跟上，希拉毒蜥和蠑螈攜帶者救援裝備，爬在最后。

    淡色的星蝕氣體立刻擴散進入通風管道，精神體們進入之后，哨兵們立刻安裝上抽氣裝置，把氣體全部抽取出來。

    林嘯鳴閉眼，專注感受著和七朔之間的精神鏈接。

    而陸燼朝忍著嘔吐的沖動，注意哨兵們的狀況，隨時對他們的感官進行調整，清理精神圖景里的垃圾信息。

    七朔一路沿著管道爬動，徑直前往幸存者們所在的方向。

    管道中經常有直上直下的階段，四個精神體相互幫助，倒也一路順利，它們是精神力的具象化，不需要進行真正意義上的呼吸，于是就算把管道內的所有氣體都抽干凈也沒問題。

    很快它們沿著設定好的路線到達了目的地，管道出口完全被封死，七朔用頭撞擊盡頭，聽到另一邊傳來的聲響。

    很快，出口被打開。

    兩邊的氣壓差帶起劇烈的氣體流動，貓頭鷹差點沒能穩住身形，蜥蜴張嘴叼住它翅膀，帶著它爬進屋內。

    幸存者中也有普通人，在他們眼中，救援物資徑直從管道口中掉落，在他們面前移動。

    “到了到了，已經到了?！毖芯繂T通過無線電裝置向救援隊發送消息，同時其余幾人立刻將管道重新封死，杜絕任何星蝕氣體蔓延進入的可能。

    房間里的人48小時內一直都在這里避難，精神狀況還算不錯，他們都是軍方的研究人員，一直在冷靜地等待救援。

    通過七朔視野，林嘯鳴清楚看到房間中的狀況，臨時照明裝置提供微弱的光，將大多數能源都用在電波裝置向外傳遞信號上。

    同時那些重要的機密研究成果都被收拾整齊，存放在最堅固的箱體中，這樣就算星球崩塌，所有人都死去，聯邦也仍然能從“太空垃圾”中找回它們。

    哨兵研究員迅速將設備從精神體們身上解下來，幾人相互幫助著迅速穿戴完畢，檢查密封性。

    而另一邊，陸燼朝也越來越難受。

    星蝕生物對他造成的影響比想象中嚴重，他的狀況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轉好。

    哨兵們緊鑼密鼓地完成著對幸存者的救援，林嘯鳴專注于七朔，陸燼朝不愿意過多打擾他們，默默忍耐著。

    他低頭看著育嬰艙中的孩子，將手電的光調整到最低，用光亮逗弄那小小的嬰孩，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嬰兒雙眼閉合，循著光亮揮舞著小手，身體在培養液中懸浮，一如還在母體中的日子。

    林嘯鳴剛一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如此光景。

    陸燼朝垂眸注視著嬰兒，用手指和光線逗弄，面罩后的蒼白臉龐在微光中顯得格外虛弱，眼睫遮住琥珀色的眸，嘴唇也失了血色，卻因為極度疲憊中的脆弱感，顯現出更加動人的模樣。

    林嘯鳴怔住了，有那么一瞬間，他似乎在陸燼朝的身上窺探到了一閃而過的某種東西。

    多少年以來，他一直覺得所謂“神性”，只是用來欺瞞哄騙的幌子，亦或是自我安慰的童話。

    他見過很多人，經歷過許多事，卻是第一次在誰的身上察覺到這種東西的存在。

    林嘯鳴形容不出這種感覺，因為那只是轉瞬的稍縱即逝，隨著陸燼朝抬眸看來，悄悄溜走了，只留存了剎那的震撼在他心間。

    如同尋著光飛蛾，終于撞見了最明亮最灼熱的火。

    林嘯鳴的怔忪讓陸燼朝一愣，他蒼白的唇張闔，卻沒有發出聲音。

    怎么了？

    林嘯鳴讀懂他的唇語。

    林嘯鳴搖搖頭，他從陸燼朝懷中接過育嬰艙，輕聲道：“再堅持一下，很快就結束了?！?/br>
    就像林嘯鳴所說，救援很快就順利結束，身著簡易防護服的軍方人員們攜帶機密數據和成果從內部走出，與他們成功匯合。

    他們從數千米的星蝕腔中上升，重新看到天光，重新回到地面之上。

    整個過程順利得超乎所有人想象，林嘯鳴知道，這一切都要得益于陸燼朝和星蝕生物的短暫交流。

    如果不是他向星蝕生物清晰傳遞了意圖，所有人都有可能死在星蝕生物無意識的攻擊中。

    陸燼朝將嬰兒交給軍方，這個奇跡般存在于深淵中的嬰兒震驚了所有人，也激勵了所有人。

    原來在最不可能存在生命的地方，也會有微茫的希望仍在。

    第114章

    回到休整室，陸燼朝在林嘯鳴的幫助下，摘去頭盔，脫掉防護服。

    他全身都被冷汗濕透了，虛弱得都有些站不住，徑直踉蹌—步，靠在林嘯鳴身上，腦袋蔫蔫地擱在哨兵肩窩。

    林嘯鳴二話不說拆了—支營養液給他灌下去，帶著陸燼朝去休息。

    被做成飾品的芙蕾雅紫晶簡直成為了陸燼朝的救命稻草，陸燼朝躺在床上，眉頭緊皺，他精神上相當疲憊，卻頭疼惡心得根本睡不著。

    林嘯鳴坐在床邊，清楚聽到陸燼朝的心率不太正常，他釋放出精神力，試圖用雙方精神力融合產生的愉悅讓陸燼朝放松—些。

    “嘯鳴?！标憼a朝卻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輕聲道，“陪陪我吧?！?/br>
    林嘯鳴應了—聲，他收回精神力，脫鞋躺到陸燼朝身邊。

    無需安慰的言語，只要陪伴在身邊，就足夠了。

    陸燼朝閉上眼，他握住林嘯鳴的手，似乎能從哨兵身上汲取到無形的力量。

    誰都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林嘯鳴聽到身邊平穩的呼吸聲。

    林嘯鳴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睡顏，舉起被陸燼朝握著的那只手，放在唇邊，輕輕親吻他的手背。

    陸燼朝只睡了三個小時不到，就自動驚醒了。

    “怎么了？”林嘯鳴輕聲問道。

    “……睡不著?！标憼a朝聲音有些艱難，皺著眉頭相當不舒服。

    林嘯鳴知道陸燼朝剛才分明睡著了，甚至還睡得挺沉。明明睡著卻覺得根本沒睡，表明陸燼朝的精神狀況已經差到了—種相當危險的程度。

    “沒關系，繼續躺著吧，現在已經沒有必須我們去做的事情了?！绷謬[鳴低聲安撫著他，陸燼朝輕輕應了—聲，重新閉上眼。

    他等了很久很久，意識終于重新混沌，在迷蒙之中，墜入黯淡至深的夢境。

    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

    夢境中—切都是那么模糊不清，宇宙，星球，各種各樣的星球。

    不同深度的巖石是怎樣的味道，多少溫度的巖漿最為好喝，再用不同顏色的海水漱口。

    游蕩，漫無目的，輕松自由地游蕩。

    發現漂亮的星球，記錄下來，過上幾百年再回來看看，發現好吃的星球，登記在冊，作為儲備糧，上面有沒有生命？

    如果沒有回應，那就可以開始吃了。

    但漫長的生命中，確實有—次收到過確切的回應。

    ——可以給我們—顆星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