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嘉莉頓了頓，繼續道：“也許計劃剛開始不過針對那些普通向導，但隨著它的逐步推進，勢必會影響到所有人，當所有人的觀念都被改變，認為向導天生就應該被嚴格管控起來的時候，又有誰能夠真正幸免呢？”

    瑪嘉莉說的一點沒錯。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一旦計劃真正實施，那些人，特別是那些哨兵就會抱怨我們除了待在溫室里之外什么都不會，他們割掉我們的舌頭，再埋怨我們不會發聲，砍斷我們雙腿，再指責我們不去行動，雖然話說得有點嚴重，但這樣的情況，勢必會發生?！?/br>
    瑪嘉莉聲音不大，甚至可以算的上輕柔，每一個字卻都重若千鈞，砸在陸燼朝的心上。

    “人們用一句‘明天會更好’安慰自己，但如果沒人去行動，只是坐在那里幻想，又怎么會有明天呢？”

    “我想要在事情變得更加糟糕之前，改變這一切。陸醫生，單靠我一個人是很難完成的，我希望能夠找到志同道合的盟友?！?/br>
    陸燼朝：“我嗎？”

    “是的，我希望你能加入塔，成為介紹人，想要從根本瓦解計劃，必須掌握更多權利，這是現今為止最好的手段了，只有真正將塔掌控在手中，才能做出最有成效的舉措?！?/br>
    瑪嘉莉的每一句話，都沒有錯。

    不可否認陸燼朝被她打動了，自看到計劃書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事情絕對不會那么簡單，一旦計劃順利實施，情況只會變得愈發惡劣，最終朝著難以挽回的深淵滑落。

    但自己真的要蹚這灘渾水嗎？首都星局勢錯綜復雜，就連為了救人而生的神經官能脫敏項目都被看不見的勢力暗中阻止，想要終止黎明計劃，勢必會觸碰更多人的利益。

    瑪嘉莉注意著陸燼朝的每一個微小的表情，像是知曉他在擔心什么，輕聲道：“我不是在逼你，同你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考慮，無論你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沒關系?！?/br>
    陸燼朝深吸口氣，對瑪嘉莉露出微笑：“我會好好考慮的，關于……這些，謝謝你愿意給我說這么多?！?/br>
    瑪嘉莉笑著搖搖頭：“畢竟算有求于你，什么時候想好了，就聯系我吧，這是我的通訊號碼?！?/br>
    陸燼朝應了聲好，兩人交換聯系方式，溫榮兮還在場館里等待，陸燼朝得盡快回去，他向瑪嘉莉告別，心事重重地原路返回。

    目送陸燼朝的身影消失在天臺入口，瑪嘉莉輕輕舒了口氣，重新看向遠方。

    她對陸燼朝說的那些，確實是心中真正想法，卻不是全部。

    她想要阻止黎明計劃，同樣也想要……更加至高無上的權力。

    跟在蘭斯身邊的這些日子，她學會了太多太多，所謂首相掌有的權利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多，五大家族，軍部，格勒尼蘇，科學理事會，塔，都會產生巨大的干預。

    還有那不成器的皇室。

    這不是件好事。

    瑪嘉莉垂眸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長發，冷笑一聲。

    ——她勢必會將所有欺辱過她，阻擋過她的人，全都送上斷頭臺。

    第95章

    陸燼朝快步回到會議大廳，未能在第一時間找到溫榮兮。

    陸燼朝沒有著急，精神力悄然釋放而出，很快探尋到了一股陌生的波動，他循著波動過去，來到側旁的休息室。

    有人在休息室外守衛，見陸燼朝過來，似乎知曉他的身份，主動為他打開休息室的門。

    陸燼朝低聲謝過這位哨兵，放輕腳步走入其中。

    溫榮兮正坐在椅子上，在他的對面，還有另一位老人。

    他看起來就是位再普通不過的老人，頭發全白，唇角處有深深的法令紋，不是很和藹的樣子，身形相當瘦削。

    陸燼朝一眼就認出他正是當今皇帝，阿薩克·?？怂?。

    “燼朝?！睖貥s兮聽見聲音，回頭叫了陸燼朝一聲，“來這邊坐?！?/br>
    陸燼朝走到兩人身邊，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道：“陛下?！?/br>
    皇帝點了下頭，曾經鷹隼般銳利的雙眼現在卻無比渾濁，他注視著陸燼朝，像是能透過皮囊將人整個看透。

    陸燼朝在溫榮兮身邊坐下。

    身為醫生，他一眼就能看出老皇帝身體狀況已經差到了極致，面色透著死氣沉沉的灰白，說話時帶著明顯的痰音，氣息不足。

    平日里電視中的平靜樣子，都是靠著化妝呈現出來的，很少有人知道皇帝每時每刻都在忍耐著病痛。

    皇女沙彌婭是皇帝最小的女兒，相較于幾位年長的皇子，沙彌婭最受皇帝喜愛和器重，早早就被定為皇儲。

    她作為相當強大的哨兵，親身參與過戰爭獲得卓越軍功，不曾想死在了一場刺殺之中，年僅29歲。

    老皇帝得知消息后悲痛欲絕，身體每況愈下，這次跟老師見面，應該就是說一些身體方面的事情。

    陸燼朝在一邊安靜聽著，后續治療應該在他來之前就說完了，兩位老人正聊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陸燼朝不太清楚皇帝究竟是哪方便出了問題，但應該不是單純的臟器病變原因，不然依靠器官再生移植就能夠解決。

    他進來時談話已經臨近尾聲，又過了沒一會兒，溫榮兮便起身，溫榮兮的年紀明明比皇帝還要大二十多歲，身體狀況卻好得太多。

    辭別皇帝殿下，陸燼朝陪同溫榮兮離開會議大廳，兩人閉口不談見過皇帝的事。

    在會議開始之前，陸燼朝就已經切斷了和e7的連接，他當然知道什么是不能被其他人知曉的，就算對方還是個腦子也一樣。

    陸燼朝和老師一起吃過飯，送他回去家里，溫榮兮真正的助理正在住處等著，他一生未婚無子無女，平日生活上有什么問題，全靠著助理和學生們照顧。

    踏著夜色回到學校，陸燼朝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瑪嘉莉對他說的那些話。

    她既沒有精湛的說話技巧，也沒有刻意提高的音量，全憑著那些字字堅定的話語，打動人心。

    ——他們割掉我們的舌頭，再埋怨我們不會發聲，砍斷我們雙腿，再指責我們不去行動。

    陸燼朝閉上眼，這句話仍然清晰地回響在腦海之中。

    在對方動手之前，他們必須開始保護自己。

    一直以來陸燼朝的態度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面對任何可能會造成麻煩的事情都恨不得把自己整個地摘出去，只想安心待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做感興趣的事情。

    不參與競爭，不參與斗爭。

    但就像瑪嘉莉說言，一旦計劃正式實施，他的生活就再也不可能繼續這個樣子，他已經被塔、被太多人注意到了。

    如果想要改變，加入塔確實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雖然瑪嘉莉沒有多言，陸燼朝也明白她后續的計劃——介紹人需要為新生向導做能力測試，是最多接觸到其他向導的職位，也能夠清楚知道每一位向導的真實能力。

    由此他們可以發展更多合適的同盟，如果盟友和哨兵結合，也就意味著拉攏了他或她的哨兵。

    可是……

    一旦加入，就意味著再也不可能擁有平靜的生活了。

    但，選擇不加入，就真的會有他想要的平靜嗎？

    黎明計劃會被實施，他身為向導，將無法保有很多最基本的權利，他會被塔安排著相親和結合，甚至說無法和嘯鳴相愛。

    因為在沒有背景的情況下，男哨兵和男向導結合是不被允許的。

    “規則”會將他們分開。

    陸燼朝一直都清楚自己不夠勇敢，也不夠果斷，很多時候需要外部施加壓力，才會被迫推動著前行。

    陸燼朝將目光投向放在床頭的智能手環。

    如果是林嘯鳴，會給他怎樣的建議呢……

    不，不行，這一次，他必須自己做出決定。

    他刻意切斷了e7的連接，不就是想真正做出屬于自己的決定嗎？

    況且他根本無法對其他人說出思考這些的真正原因。

    黎明計劃迄今為止仍然是只有極少數人才知曉的機密，他不可能告訴才十九歲的嘯鳴，不可能告訴老師，也不可能告訴其他也許能給他一些建議的人。

    否則只會害了他們，機密一旦被泄漏，所有人都難逃其咎。

    而在不知曉具體原因的情況下，旁人給出的建議不會有多少參考性。

    只有上學期的校長辦公室里，身為普通人的校長阿蘭達嚴肅認真地對他道：燼朝，你必須好好考慮未來了。

    校長是想要自己去做什么呢？她會希望自己以時隔多年難得出現的超強向導身份，去阻止計劃嗎？

    應該是的吧，否則她根本沒有必要告訴自己計劃的存在。

    陸燼朝用力閉上眼睛，黎明計劃的條目在他腦中紛紛掠過，程序化的語言看起來只是輕描淡寫，極其容易讓人忽略掉其中的致命性影響。

    如今人造zigong的使用已經非常成熟且普遍了，但在人造zigong中，就算父母為哨向結合，誕生的孩子也很少有能夠覺醒的。

    故而哨向結合的夫妻，基本上都會選擇十月懷胎，自然孕育出孩子。

    在如今比例已經失衡的情況下，一昧催促他們生育更多孩子，只會造成哨兵越來越多的現象。

    而加大對向導的管控力度，不顧一切搜尋人群中的隱藏向導就更恐怖了，哨兵向導到底只是人群中的少部分，世界上更多的是精神力極弱的護衛和伴侶，還有數千億的普通人。

    “獵犬”搜尋意味著將隱藏向導從普通人配偶身邊生生奪走，長此以往下去，一旦引發動亂，這些制定計劃的上層人士，又要如何平息？

    如果無法從根源上解決比例問題，否則就算再多措施也不過治標不治本，只能起到一時作用，未來早晚有一天會暴雷。

    必須探究出比例如此失衡的原因，想辦法改變。

    這就需要……科學。

    他具有醫學方面的基礎，日后也會進入科學理事會，是不是可以考慮從醫學方面進行研究？研究出為什么比例會如此失調，然后使用科學的手段進行調節，而不是一昧從政策上下手。

    他這個人沒什么優點，唯有腦子還算聰明，搞科研比較擅長。

    也許他真的能做比想象中更多的事。

    陸燼朝明白，從道理上自己已經被說服了，目前唯一需要跨過的坎，出在心理上。

    瑪嘉莉同樣從出生起就遭遇不幸，甚至說她的出生在某些人眼中就是個錯誤，經受著比他更多的歧視和折辱，卻如此具有魄力。

    他為什么不能呢？

    自己不可能永遠待在象牙塔中，以后老師會離開，嘯鳴也可能會不在他的身邊，等到那時，又有誰會保護他呢？

    只有他自己。

    他必須保護自己。

    陸燼朝深吸口氣，在這一刻，真正做出了決定。

    也是時候成長了，陸燼朝。

    但他并未立刻去聯系瑪嘉莉，對方沒有要求答復時間，他可以再冷靜一晚上，以更加萬全的思考，應對這件幾乎可以決定他命運的大事。

    陸燼朝當然不可能告訴林嘯鳴，黎明計劃本身就是機密，而決心阻止黎明計劃，就意味著日后會經受太多動蕩，他不想害了嘯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