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鐘凌又問:轉運閣最初出設立于驚龍城中的時候,也是憑空而現的么? 老丈道:那倒不是。這里原本就是一片空地,妖族來了以后才建成轉運閣的。不過他們每隔幾年就會以幻術將殿閣裝飾一新,大伙見怪不怪,也沒人往別的方面去想。 鐘凌凝神不語,顏懷舟見狀插口道:那轉運閣消失以后,城中還能再找到別的妖族嗎? 老丈嘆了口氣:以前還當真不少。咱們驚龍城里,人、妖、魔,都是常來常往的,不少妖族早也在這里安家立戶,可現在只怕是一個也沒啦。 他仿佛極不忍心似的:城中的妖族走的走,逃的逃,逃不掉的都被殺光了。 其實要我說,這樣做也未免太狠心了些,好多妖族可都是本本份份,從來也沒有做過什么壞事的。諾,對面那塊空了的攤位,原本就是只小兔妖在那里。他早上賣青菜,下午賣話本,每天不是與老頭子我閑聊,就是樂呵呵地蹲著啃蘿卜,什么麻煩都不曾惹過。出了這檔子事以后,我就再也沒能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現在怎么樣了。唉,作孽??! 他話說到這里,才猛然想起這些修士們對妖族恨之入骨的態度,頓覺自己失言,趕忙陪笑道:二位不要見怪,你們仙人的事情咱們可不敢管,我就是隨口一提,沒有別的意思。 鐘凌回過神來,溫言道:不妨事。多謝老人家了。 他再與掌柜閑聊幾句,便抬抬下巴示意顏懷舟離開。顏懷舟起身往桌上擲了一塊金子以示答謝,兩人復又順著原路一道折返回去了。 鐘凌回到房中,在書案上鋪開了一張宣紙,問道:關于妖族的入口,九世魔尊是怎么跟你說的? 顏懷舟道:他說妖族在北荒的老巢極為隱秘,幻陣一個套著一個,但真實的入口是在一個寒潭底下。下了寒潭,沿著條小路找到一片山林,那便是了。 他一邊說,鐘凌一邊奮筆疾書,將已知的所有線索都記錄下來,再把重要的部分用朱筆圈住,而后久久立于書案之前,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態。 他從上午一直站到天色擦黑,紙張上的內容早已經寫不下了。但越是千頭萬緒,越是不知該從哪里著手,鐘凌心中煩躁不已,不由來回踱著步子。 顏懷舟一直乖乖坐在凳子上不敢去攪擾他,此時被他轉得頭皮發麻,終于肯站起身來,湊近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一張宣紙,啞然失笑道:阿凌,你這樣累不累?我們想辦法找到一個妖修,試試能不能套出話來不就結了。 鐘凌蹙眉道:你說得簡單,去哪里找? 顏懷舟得意洋洋: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黑市上。那里常年發布懸賞任務,混跡各種三教九流的人物,消息靈通得很,真能給咱們撞到一個妖修也說不定。 鐘凌略略有些吃驚:你還知道這種地方? 顏懷舟聳聳肩膀:偶爾會用障眼法遮掩本相去走上一趟,接些旁人做不到的單子賺些酬勞。不然你以為我從哪里來的錢,全靠打家劫舍來吃飯嗎? 他說完,又警惕地看著鐘凌:這件事情你必須為我保密,我可還要面子的。 鐘凌怎么也不曾想到過這一點。顏懷舟也是錦衣玉食長大的世家公子,少年時便一擲千金慣了的,從來都沒有吃過什么苦頭??扇缃袼谷恍枰约喝ベ嶅X嗎? 他思及顏懷舟這些年來的不易,未免因自己早上對他無端的遷怒生出了幾分愧疚。 顏懷舟千盼萬盼,總算見到鐘凌神色復雜地軟下臉來。他可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馬上趁熱打鐵道:現在還早,那里要到子夜時分才會有人。你也累了一天,不如我們先去夜市上逛逛放松一下心情你不知道,驚龍城里的夜市可熱鬧了。 鐘凌哪里有這般心思,但看顏懷舟滿臉憧憬,終究不忍心讓他失望,只得嘆息道:那好吧。 顏懷舟怕他反悔,立刻歡歡喜喜地扯著他便出門去,一路將他帶到了人頭攢動的集市上。 這里果真如他所說,處處掛起了亮閃閃的花燈,叫賣吆喝聲不絕于耳,形形色色的人群將一條大道擠得水泄不通,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顏懷舟也從沒見過有那么多人同時聚在這里,心中不免大奇,朝旁邊的路過的一對小夫妻詢問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不成,怎么還掛起了花燈來? 那對夫妻滿臉都帶著笑意:你們是從外面過來游玩的吧?真是趕得巧了!今天可是我們驚龍城的祈愿節,再晚一會兒,城中還會放焰火吶 顏懷舟聞言大喜過望,眉開眼笑地朝鐘凌看去。 鐘凌其實鮮少在這種紛囂擾攘的地方與行人擠來擠去,此時正頗有幾分無所適從。顏懷舟心中一動,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牽起了他的手,將他帶至身側:阿凌,人太多,莫要走散了。 他察覺到鐘凌指尖一顫,而后用力掙脫想要甩開他,故意牢牢收緊了手掌,做出一副渾然不覺地樣子,問道:怎么了? 鐘凌臉紅到了耳根,更怕他在這里同自己拉拉扯扯,壓低了嗓子咬牙切齒:顏懷舟,你簡直是簡直是有辱斯文!大庭廣眾之下,你連避嫌都不懂么?! 顏懷舟無辜道:避什么嫌,不過是怕走散罷了,旁人不都如此么? 鐘凌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身側的男男女女果然都手牽著手,并無一人朝他們投來奇怪的眼光。他一口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顏懷舟卻若無其事地與他十指緊扣,徑自拖著他繼續往前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凌:挽風他竟然還需要自己打工賺錢,真是可憐。 小顏:媳婦以為我這些年過得很苦,其實一點也不。 第36章 焰火 驚龍城中海納百川,自是民風開放,百姓們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沒有見過,早就波瀾不驚了。 鐘凌被顏懷舟牽著手走了一陣,也覺得自己方才別扭的舉動更顯得欲蓋彌彰,心下未免有些好笑,干脆暫且放下顧慮,任由他去了。 顏懷舟總是對一切都保持著極大的好奇,精力又旺盛得很,鐘凌辟谷后其實已經沒有多大的口舌之欲,現在卻不得不在他片刻不停地投喂下吃了滿滿一肚子稀奇古怪的東西。 一路走來,并不曾有人對他們的親密無間指指點點。只是他們兩人的姿容實在太過于挺拔出眾,這般并肩走在一起,更如同日月爭輝,掩蓋不住灼灼風華,惹得不少妙齡少女掩口竊竊私語,此時有膽子大的,居然還朝他們投來了香囊。 鐘凌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生怕唐突了人家姑娘,急急擰開身子朝后避去。顏懷舟卻顯得十分游刃有余,滿不在乎地并指將那些少女的香囊截住,又準確無誤地擲回了她們懷中,還朝她們勾唇道:小丫頭,東西收好了,可別再扔錯了地方! 他本就生得俊美無鑄,眉梢眼角又帶著幾分邪氣的風流,引得一群女孩子咯咯直笑。 沿途商販的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見他們從此地路過,一位機靈的伙計便上前兩步,攔下了看上去更為好說話的鐘凌,及其賣力地向他推銷道:小郎君!我這里的冰糖羹好喝得很,給你家相公買一碗嘗嘗吧! 顏懷舟被逗得幾乎笑出聲來,立刻順勢接了,望著鐘凌促狹道:小郎君,你還不趕快付賬? 鐘凌登時面紅耳赤,差點把自己給嗆死。他一面咳嗽,一面慌忙摸出錢袋來朝顏懷舟丟了過去。顏懷舟愈發得意,徑自將手里的冰糖羹朝他嘴里喂上一勺:嘗嘗甜么? 那冰糖羹實在甜要將人給齁死了,鐘凌含在嘴里皺著眉頭咽下,又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勉強附和道:甜得很。 顏懷舟果然心花怒放,爽快地把錢袋扔給賣家,笑道:難得我家郎君喜歡,便都賞給你吧。 鐘凌見他越說越不像話,但此際也顧不得再計較解釋,只一味想快些將顏懷舟拉走,莫要在這里繼續丟人現眼了。 賣糖水的伙計沒料到他們出手居然如此大方,不由驚喜萬分,捧著那錢袋在背后一疊聲說著吉祥話:多謝兩位公子打賞,祝你們二位百年好合??! 顏懷舟被他拽得踉踉蹌蹌,還不忘覷著他羞憤的表情大笑不止,直到被他狠狠瞪了幾眼方才罷休。 再如此胡鬧下去,萬一真將鐘凌惹得惱羞成怒,那就得不償失了。顏懷舟頗為遺憾地想著,終于肯略作收斂,稍稍正經了一些。 只不過剛沒走出多遠,他又眼前一亮,停在一個投壺射箭的地方定住了步子。 那箭靶被做了手腳,是會左右來回晃動的,且晃動得全無章法,很難找到準頭。但如果誰能夠一擊射中圓心,便可贏些攤位上的小玩意兒回去。 他少年時常常溜出來以此玩樂,隔了多年再見到這種場面,忍不住有些手癢,挑眉朝鐘凌道:怎么樣,阿凌,要不要和我比上一把? 鐘凌原本對這種孩童把戲嗤之以鼻,但看顏懷舟連中幾發,還不時沖他嘚瑟地擠眉弄眼,也被激起了幾分爭強好勝的心思,于是隨手拿起桌上的一把彎弓,展臂搭箭,連看都未看,彈指便將它疾射而出。 只聽嗖地一聲,那利箭正中紅心,激起身邊一陣喝彩叫好之聲。 兩人一時玩得興起,在這里逗留了許久,等離開的時候,已經贏來了滿懷亂七八糟不值錢的小玩意兒,抱都快抱不下了。 鐘凌從未有過這般幼稚卻又新奇的體驗,臉上猶自掛著幾分滿足的微笑,隨手將這些東西分給了身邊眼巴巴瞅著他們的孩童。 顏懷舟則立在一旁望著他,忍不住從心底悄悄謂嘆他很久,沒見過鐘凌如此開懷的樣子了。 其實,哪里會有人不向往自由隨性的生活呢?可鐘凌仿佛對這些東西生來就無欲無求。 在他的世界里,除了刻苦修行,便是奔波勞碌,還要兼顧著事事周全,片刻都不得放松。 但顏懷舟知道,在許多他看不見的地方,鐘凌也一定會時常都覺得很辛苦。 頑童們圍攏過來又笑鬧著散去,鐘凌分完了手中的東西,只留了小小一個編織精巧的同心結,趁顏懷舟不注意偷偷藏在了自己懷里,而后轉過頭來,朝他愉悅地彎了彎眼睛:現在我們去哪? 顏懷舟收起思緒,對他笑道:我們去找個清靜的地方,等焰火吧。 鐘凌正有此意,兩人便一同走出了夜市。 顏懷舟特地繞路帶他去驚龍城中最負盛名的酒坊提了兩壇美人醉,一手拎了,騰出另一只手拖住他飛奔起來。 一路略過屋脊,一路越來越幽靜,直至整個城中最高處的屋頂,將滿城燈火踩在腳下。 他們在屋頂坐了,對著朗月繁星,就著酒壇開懷暢飲。 最后兩人都有些薄醉,肩挨著肩躺了下來。鐘凌剛要說話,就看到顏懷舟沖他比了個手勢,欣喜道:阿凌你看。 夜幕中,大片大片的煙花突然在空中綻開,紛紛揚揚,美得不似人間。隱隱約約能聽到遠處有人發出一片驚奇的呼聲,耀眼的金,瑰麗的紫,圓滿的紅,接二連三爆裂出炫目的光彩。 他看得有些癡了。 就在此時,顏懷舟枕著雙臂,低低笑著,意有所指道:阿凌,等以后世間煩擾的事情全都了了,我們便尋一個道侶,每天都過這樣自在的日子。你覺得好不好? 鐘凌的淺笑倏而僵在臉上,原本一顆雀躍跳動的心亦隨著他這句話緩緩沉了下來。 顏懷舟的意思是 以后,他會有一個道侶么? 見他不答,顏懷舟又追問道:怎么,你不愿意? 鐘凌定定神,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情。 顏懷舟自顧自道:與自己心之所念的人一起枕山棲海,對月飲酒,不為俗事勞力勞心,豈不快哉? 清風拂過屋脊,焰火炸裂的轟響聲淹沒了鐘凌微不可聞的低語。 為什么一定要是道侶呢?,F在這樣難道不好嗎? 顏懷舟沒有聽清楚,扯著嗓子喊:你說什么? 鐘凌對他笑了笑,強自穩下心境:沒什么。只是問你想尋一個什么樣的道侶罷了。 顏懷舟瞇起眼睛,憧憬地絮絮叨叨:那還用說,我這種人,當然不要矯揉造作的嬌花。我的道侶一定需得又好看,又厲害。當然了,脾氣差一點無傷大雅,不能常常陪我虛度光陰亦沒有關系總之,兩個人心意相通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眼睛被焰火映得亮晶晶的:阿凌,你知道的,我一旦認定了一個人,自是永遠都不會厭倦,任何事情都可以妥協的。如果他當真有許多東西放不下,我也同樣樂得在他身邊陪著,只要他肯,我甘之如飴。 鐘凌沉默半晌,輕聲道:如果你能尋到這樣的良人,我也替你高興。 他將眸光移開,呆呆地望著天際,不愿再開口了。 顏懷舟有許多肆意任性的理由,可他只有在顏懷舟身邊,才能偶爾做一次自己。 可以沒由來的不開心??梢苑趴v哪怕一時的欲|望??梢哉f不,而不必解釋理由。 他嘴上說著不要,又在暗中貪戀著這樣的溫情,以至于此前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經年之后,或早或遲,總會有另一個人在顏懷舟身旁,取代自己今日的位置。 若不是他,便會是旁人。 鐘凌盯著眼前盛放的的焰火,一遍一遍地在心里問自己。他真的愿意嗎? 會難過嗎?如果顏懷舟身邊的那個人不是他的話。 他想,他也許真的有些醉了,不然何至于有這樣荒謬的念頭。 倘若當初所有的悲劇都沒有發生,他和顏懷舟還是最初的模樣。自幼的情分,次次的相護,不必多言的默契,隱秘的怦然心動。 倘若可以有一個機會,讓他們還能夠回頭,那顏懷舟,會是他的道侶嗎? 明知不該想,也不能想,可世事無常,多得是峰回路轉。不久前他還以為與顏懷舟再談不上什么以后,但現在,這個人卻正在他的眼前。 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越界了。 混亂的心跳沖撞得他胸口處一陣陣發緊發疼,不知過去多久,焰火終于停了下來。在極盡的喧囂之后,夜空重新恢復了寧靜。 顏懷舟站起身子,向愣神的鐘凌伸出一只手,將他從恍然中拉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