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不過片刻,他便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漠然。那張臉雖被兜帽遮得嚴嚴實實,顏懷舟卻分明感覺到兜帽之后有一道陰冷的目光如實質般穿透而出,牢牢釘在他的臉上。 云極一字一頓道:煞血魔尊。不如你殺了他,試試看? 顏懷舟的掌心中沁出了一層薄汗。 但他的面色卻紋絲未變,眸中也躍動起惡毒陰鶩的寒光:你以為,我不敢? 第22章 底牌盡出 紅狐貍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生怕云極會反悔,立刻搶著說:魔尊要殺就殺,不必再惺惺作態了! 花道戍深知身邊的這位煞神絕非良善之人,況且自己跟他真的也談不上什么交情。他相信,如果被逼急了,顏懷舟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登時尖叫一聲扯著嗓子拼命勸道:云極,云極!你可千萬不要激他,趕快讓他們走吧??!如果再拖下去,萬一北斗仙尊到了可怎么是好 他話還沒有說話,籠罩在上空數日的屏障陡然發出了陣陣嗡鳴,緊接著,如重物沖擊般的悶響不絕于耳,鐘凌察覺到熟悉的氣機,穩住身形向上看去,果然見到玄鐵將軍令自上空投下巨大的虛影,正一下一下的撞擊在那法陣的屏障上。 云極自然也看到了,周身寒氣大盛,將后槽牙都咬得咯咯作響。 顏懷舟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之后笑得直打跌,對花道戍大加贊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花啊,真沒想到,你這張烏鴉嘴,居然也能說出好話來! 他笑了半天,復又嘲諷地看向云極,怎么,云極大人,還不打算走么? 妖修們哪里能料到仙門的援兵來的如此之快,當下也紛紛變色,紅狐貍急道:大人!怎么辦,我們現在退不退? 云極被顏懷舟那張狂的表情氣得幾欲嘔血,怒極之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急。這幻境還足以再支撐個一時半刻,在退走之前,足夠將他們的命留下了。 他凝視著花道戍脖子上那道鮮紅的血痕,冷冷地道:將之前抓到的那些人帶過來。 紅狐貍聽了他的吩咐,立即從懷中摸出一枚金色的哨子,放在口中吹了三聲。尖利刺耳的呼哨回蕩在山谷中遲遲不散,散布在山中絞殺修士們的妖修聽到了這里的指令,紛紛驅趕著妖獸從四面八方趕來,不消片刻便將石洞門前的空地圍的水泄不通。 她征得云極的同意后,拍了拍手,便有小妖讓出一條通道,將五六個被捆綁的結結實實的人影推搡到了中央。 顏懷舟止住了笑,冷眼望去,這幾人中,除了沈星馳、祝余、趙子易,竟還有三位成名已久的仙門宗師! 云極轉開臉去,不再看花道戍了,只對紅狐貍打了個手勢。紅狐貍心領神會,馬上笑盈盈地對鐘凌道:清執神君,真是不巧。不殺了你,回頭到了妖主面前,我們實在不好交差。 她朝被推出來的幾人努了努嘴,不過現在時間不多,只能跟神君做一筆虧本的買賣了。 鐘凌沒想到他們手中居然還有人質,顧不上去看顏懷舟黑如鍋底的臉色,慍怒道:說吧,你們究竟想怎樣? 很簡單。你若是肯將自己換來,我們就將這些人都放了,如何? 沈星馳聽聞此言,一張臉頓時漲得通紅,破口大罵道:我呸!卑鄙無恥的東西!沈某寧愿一死,也絕不受此之辱!他雖被捆仙索綁的結結實實,揚眉望向鐘凌的時候仍舊難掩倨傲之色,鐘清執,你聽好了,哪里涼快就去哪里呆著,用不著逞英雄! 祝余也道:神君,不要上了妖族的當,你們快走,這幻境馬上就要破了! 話雖如此,所有人心中卻也清楚的知道,在幻境崩碎之前,妖族想再多殺幾個人也是易如反掌。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rou,鐘凌極力壓制住喉間翻涌的血氣,一面在心中飛速盤算著與他們交換后脫身的可能,一面揚聲道: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 顏懷舟手里拖著花道戍,對他怒目而視:鐘凌!我警告你,你要是敢過去,我就 夠了! 紅狐貍沒有耐心再聽他們商議下去,偏頭對鐘凌豎起了三根嫩白如蔥的手指,又將它們一根一根緩緩收歸回掌心:我數三聲,是換,還是不換,神君自己考慮清楚。 一。 二。 三! 顏懷舟不知道鐘凌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心中是在想些什么,可是他察覺到鐘凌動了。他果然說道:我與你們換,放人吧。 他永遠拿鐘凌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邁開了步子,又一次做出了讓他失望的選擇。 在兩人擦身而過之際,鐘凌的腳步略頓,顏懷舟聽見他用極低的聲音嘆道:挽風,對不起。 顏懷舟看不懂鐘凌那沉靜漆黑的瞳仁里究竟盛著些什么東西,連同他的語氣,也分不清是溫柔還是歉疚。 但他別無選擇。 顏懷舟深吸了口氣,叫住鐘凌,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你等等,我還我還有別的對策。 鐘凌任由顏懷舟靠的更近了些,幾乎是貼在他耳邊說道:你要是肯信我,就聽我的。 紅狐貍見鐘凌好不容易才朝這邊走來,卻又被顏懷舟給拖住,不由暗自懊惱。她望了望虛空中的裂痕,不耐煩地道:怎么,神君這是又不打算換了? 換,當然換。顏懷舟轉向云極,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只是云極大人,你就那么篤定,我們已經底牌盡出,再也沒有翻盤的可能了么? 云極原本不想再同他多話,可眼前這個人詭計多端,不得不防備他再鉆了什么空子,于是陰惻惻接口:我勸你還是不要白費心思了。你手里的那個籌碼,不夠。 顏懷舟搖頭道:嘖,還真是無情。 那咱們打個商量,我放了你的這位小道侶,你也放了手里的人質,作為交換,我可以棄了兵器與阿凌一道過去。你說這樣是不是合算得多? 云極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妖族只與鐘凌交換,是因為不周山繼任仙尊的分量,但這也并不代表他可以容忍顏懷舟繼續留在這個世上。 事實上,他更想將他的骨頭都一根一根拆下來碾碎了越早越好。 退一萬步說,即使他們還能施展禁咒,還能有最后一擊之力,可那又怎么樣呢?在絕對的壓制之下,蚍蜉撼樹罷了。 紅狐貍在顏懷舟手中折損一尾,同樣恨不得將他殺之而后快,更不相信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能有什么脫身的法子,抬眼望向云極:大人,這人狡猾得很,如果他自己不肯過來,我們想捉住他可能也沒有那么容易。您看 云極道:可以。 他倒也利落,應下之后揚手便斬斷了眾人身上縛著的捆仙索。沈星馳等人一恢復了自由,立刻朝鐘凌的方向奔去,幾乎是同時,顏懷舟丟下了逍遙刀,將花道戍整個拎起擲還給了他。 花道戍終于從顏懷舟手中脫身,但仍一心一意只想勸說云極離開??伤牡纻H顯然受夠了他屢屢找來的麻煩,根本沒有給他再次壞事的機會,便側過手掌劈上他的后頸,將他打暈了。 云極雖然拿不準顏懷舟到底是故弄玄虛,還是真有什么別的路數,但他篤定這群殘兵敗將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他將花道戍丟給紅狐貍安頓,對鐘凌道:人我已經放了,神君,請吧。 鐘凌自覺顏懷舟是用上了緩兵之計,若是不成便要與他一同赴死,只是眼下的情況,再拖也是拖不得的,只能保住幾個算幾個,大不了背水一戰罷了。他對沈星馳道:你們速速離開此地,找個隱蔽的地方藏好。待幻境一破,仙門自會有人來接應你們的。 祝余道:那你與挽風公子怎么辦? 顏懷舟哼道:你們如果能管好自己,就算是不給本座添亂了! 鐘凌并不希望顏懷舟在這個時候還執意要與他一起,可這個人趕是趕不走的。 他說過,若是鐘凌死了,他也就活不下去了。 鐘凌無法去質疑這句話的分量,只能對顏懷舟低低笑道:你看,我又連累你了。 在他笑起來的時候,顏懷舟也跟著笑了。 他做了一個極盡冒犯且曖昧的舉動,溫柔的抬起手來,幫鐘凌把散落的烏發拂到了耳后。 鐘凌難得的沒有躲開。 顏懷舟似是無奈,似是妥協:阿凌,我認了。 幻境上方的裂紋越來越清晰,云極的忍耐也在此時到達了極限。他沒有興趣看著眼前這些毫無反抗之力的人族繼續挖空了心思做一些無謂的掙扎,口中發出陰森的嗤笑,如蝙蝠一般展開了陰沉的灰袍,縱身朝鐘凌擒去。 鐘凌自然毫無懼色的上前打算迎戰,但就在此時,他忽而看到顏懷舟的臉上閃過了一抹奇異之色。 你看,我永遠都不會怪你。所以阿凌,你也不能怪我。 電光火石之間,顏懷舟伸出了雙臂,將他狠狠地推向了一旁! 他拿不準顏懷舟是不是也同樣施展了禁咒,只看到他的手心閃過一絲烏光,鐘凌被他推得一個踉蹌,尚未完全站定,就被顏懷舟用結界困在了原地。 他設出的結界還是那么蹩腳,小小的,只能勉強將鐘凌護在里頭。鐘凌望著顏懷舟如同凝固了的表情,只覺得渾身的血都沖上了頭頂,驚怒交加道:顏懷舟,你做什么?! 顏懷舟沒有回答。 只見他仰天長嘯,以禁咒生生撕開了靈魂契約的桎梏。但這還遠遠不夠,他深深的望了鐘凌一眼,雙手結印,一掌轟向了自己的眉心! 隨著他這詭異的舉動,一道虛影自他額間識海處慢慢浮現,很快便凝聚成了半透明的實體,顏懷舟迎著那道看不真切的人形,狠狠一撞:來吧! 澎湃洶涌的魔氣直上九天,強橫激蕩,就連猶如鬼魅般的云極一時也不能再靠近眾人分毫。顏懷舟向前橫跨一步,隨著那道人形沒入他的身體,他明亮的眸子也在剎那間變得血紅可怖了。 鐘凌驟然睜大了雙眸,這絕不是燃燒真元的禁咒,絕不是被契約所約束住的靈力,這也分明不是他所熟悉的顏懷舟! 他與顏懷舟一別七年,在這七年間,他不是沒有聽說過仙魔兩道的傳言種種,卻一向覺得那些傳言不過是無稽之談。但如果在他的識海里,的確還封印著另外一個人的神念,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個可能。 九世魔尊! 第23章 恪守不渝 九世魔尊占據了顏懷舟的軀殼,先是止不住地狂笑,緊接著睥視了一眼被困在結界中的鐘凌,語調陰鶩道:愚蠢。 他的聲音沙啞而晦澀,仿佛很久都沒有說話了似的。云極幾乎在瞬間便察覺到他周身的氣勢完全變了,并且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險。只是他想不通原因,也決計不肯就此退縮,不過頓了一瞬,蒼白的雙手中便蓬地爆發出更為強橫的妖氣,朝眼前的人傾覆來。 一個小小的妖修,也敢在本座面前猖狂! 九世魔尊冷哼一聲,他反應極快,立即縱身至原地躍起,身體輕盈若廊上飛燕,凌空一腳正中云極的前胸。那強橫的妖氣竟在他足下被盡數穿透,云極也被他踹出了老遠,險些砸上了附近的山壁,半晌才狼狽不堪地直起了身子。 他從未吃過這樣的大虧,難以置信的握緊了拳頭,兜帽之下的面容都幾乎扭曲了起來。 妖修們萬萬沒想到,原本沒有任何懸念的事情卻陡然生出了異變,眼看就要被眼前的這人以一己之力扭轉局面。在這個當口,他們只想速戰速決,立刻齊齊朝九世魔尊圍攻過來,不肯再留一絲余地。 但九世魔尊倒真不愧是被譽為魔界千年以來第一戰力的至強尊者,雖然最終只余下了這最后一縷神念不滅,出手的歹毒陰損卻也不容小覷。那向來被仙門中人所為不恥的不世魔功在他手中已然臻至圓滿之境,信手掂來的術法也是大開大闔。 鐘凌看到他輕車熟路的自掌心召出了幽冥圣火,這道魔焰本就是九世魔尊以本命真元祭練而成,如今一朝感受到了舊主的氣息,自然燃燒的更為肆意狂妄。任憑一眾妖修與妖獸蜂擁而上,不僅沒能傷得了他分毫,反而被他幾進幾出,殺了個七零八落。 云極見那么多人都拿不住他,且不消片刻便折損了不少忠心耿耿的下屬,不由得大發雷霆,再顧不得許多了。他低喝一聲,陰沉的灰袍在凜風中呼呼翻滾,袍角的刺繡忽明忽暗,終于發出了一聲震動天地的咆哮。 大妖袍角的兇獸化形而出的時候,即使是曾所向披靡,縱橫于天下的九世魔尊,也不禁收起了不以為意的輕狂。他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整個人乎是僵在了那里,面孔猙獰道:窮奇?! 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鐘凌不承認,他與顏懷舟先前的一番推測竟然成真了。果不其然,云極袍角的那些妖獸根本就是花道戍所說的那樣,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被他隨手繡上的裝飾之物,而是真正留存于世的、活生生的上古兇獸! 梼杌與九嬰又不盡相同,它雖然沒有不死之身,但卻是天地間的至邪之物。當初僥幸擊殺九嬰尚且要靠眾人合力而為,其中的兇險異常,鐘凌再清楚不過。更遑論顏懷舟此前便已經受了傷,只是他向來好強,一直瞞住不說,鐘凌也不想戳破他罷了。 此時無人援手,縱然九世魔尊有通天之能,又怎么可能單單憑借著一己之力將窮奇制服? 九世魔尊如今占著顏懷舟的身體,若是連他也抵擋不住,那顏懷舟 鐘凌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恐慌攝住了他的心臟。 他不敢再往下深想,只能徒勞的一次又一次試圖沖破結界,哪怕能為他牽制住窮奇片刻也好??深亼阎墼O下的這個結界名為恪守不渝,唯一的作用便是防御,在險境之中,非施行之人身死不可解。 這是顏懷舟在眾多種類的結界當中,唯一修得還能稱得上是不錯的了。雖然看似簡陋不堪,乍一眼望去簡直如同小兒玩鬧,實則卻是牢固無比,加之鐘凌的靈力此時的的確確已近枯竭,別說沖破結界為他援手了,甚至無力到,連控制住自己此時紛雜絕望的心緒都做不到。 山間草木盡折,亂石紛飛,他失態的怒吼也只能在結界里久久回蕩。 顏懷舟為了他,已將能做的事情都做盡了,而他,卻什么都為顏懷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