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靈也沒想到會是這番情況。

    她原本是想著想辦法直接去找晏琪的，不說兩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畢竟有多年的師徒情誼在，沐靈琢磨著晏琪也不會對自己怎么樣。然而聽著這些女子的話，晏琪如今已經變得暴戾弒殺，和沐靈印象中的清歌完全不同

    自己真的了解晏琪嗎？

    對沐靈來說，事情才過去不到半年，然而對晏琪來說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沐靈來自現代社會，看過了太多因為伴侶的辭世肝腸寸斷結果第二年就另娶的事例，如今過了十五年，她對晏琪充其量而言只是個有過一夜緣分、死亡遁逃的渣女前女友，而晏琪驚才絕艷，權勢滔天，勾一勾手指就有無數男修女修前仆后繼

    沐靈換位思考了一下，換做自己是晏琪，也不一定還會惦記著渣女前女友。

    而且，如若晏琪真的變成了如同眾人口中暴戾殘忍的模樣，自己如今頂著一張陌生的臉，沐靈擔心自己還沒到晏琪面前就會死于魔宮之手

    想要見到晏琪的迫切心情一點點慢慢消散，沐靈心中的謎團也越來越多。

    只能慢慢想辦法了，總歸現在還呆在魔宮，總會有機會再見到晏琪。

    沐靈呆在房子里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幾個姑娘就過來敲響了沐靈的房門。

    你是新進來的，怕沖撞了魔修大人，有些活暫時不能派給你，那幾個姑娘領著沐靈來到一處梅林：這梅林人跡罕至，你這段時間就先負責看管這片梅林

    這是一項比較清省的活了。

    沐靈連忙笑盈盈地向這幾個姑娘道謝：多謝各位jiejie照顧我。

    你年紀小，不知道照料這些梅樹也有講究，姑娘們見沐靈懂得好歹，笑起來也討喜，便也不吝惜多指點一些，又教給了沐靈一些照顧梅樹的法子，之后才離開了梅林。

    雖然梅林占地極大，但處在魔宮之內，魔宮舍得栽培，肥料之中的靈氣無比充裕，沐靈只需要施肥澆水，偶爾剪剪枝，之后還剩下大半日的時間。

    剩下的時間里，沐靈便坐在梅林里打坐修煉，畢竟這里的靈氣這么充裕，極大地方便了沐靈的修行。

    *

    晏琪這一日察覺到一道極微弱的靈力波動，這只是剛剛學會引氣入體發出的動靜，魔宮里擒了不少修士做奴隸，或許是某位修者發出來的氣息，晏琪本打算忽視，然而下一刻她發現自己心口又疼了，甚至比以往更加疼痛。

    晏琪也不知道為何，按菜檔執鐨尬巔峰之后她的rou身已經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如同半神，這世上已經很少能有什么再讓她感覺到疼痛。

    然而心口像是空落落的就像是缺了什么東西，錐心刺骨地疼。

    這種疼痛是從十五年前開始的。

    那時候她剛剛抵達了境界巔峰，然而那時候的心情卻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歡喜，她知道自己忘記了極為重要的東西。

    這近三百年的記憶變成了一段簡短的文字：自己化名林清歌進入清旖門，事情敗露和仙界決裂。

    其中的過程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旁的人告訴晏琪：她忘記了一個叫做沐靈的女人和所有相關的事。

    她為沐靈白了頭、和沐靈的冥牌成了婚，做盡了所有不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然而當她對上留影石里沐靈的影像的時候，內心卻沒有半分觸動。

    為了討好她，很多人都向她獻上沐靈，她將那些人養在后院，甚至都沒有過去看的心思。

    晏琪一向是堅忍的，她不允許自己出現任何差錯，此后她沒在眾人面前表現出疼痛的模樣，然而那種疼痛卻時不時冒出來：有時是在宴飲的時候，有時是在看到旁人看話本子的時候，有時甚至是看到人間小孩拿著新奇的小玩意的時候

    她的靈府里放了兩本冊子，一本冊子看不懂，另一邊叫做《天才少女成長實錄》，那里面描寫了沐靈和林清歌之間的相處日常，晏琪根本無法想象自己會那么聽一個人的話，會為了一個女人學著下廚，放棄練功去陪她玩耍

    然而不知怎的，晏琪沒有毀掉那本冊子，甚至會時不時地翻看一番，偶爾唇角會不由自主地勾起來

    很多時候，當這種疼痛發作的時候，晏琪便想要殺盡天下道貌岸然的修者。

    然而要成神，她必須留著這些修者的性命到最后祭祀的時候。

    晏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想要成神，明明很久以前她對成神并沒有執念，但是這些年來潛意識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告誡著她，讓她一定要成神。

    不需要別人說，晏琪也知道這一切都跟她遇到的那個叫沐靈的女人脫不開干系。

    晏琪壓下眸底的戾氣，順著那道靈力波動跟了過去，來到了一片梅林之中。

    梅林里鋪天蓋地開滿了梅花，晏琪在梅樹下看到一個清瘦的背影。

    噗通噗通

    看到這個背影的剎那，晏琪的一顆心忽然快速地跳動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一般往前走了一步，怔怔地望著女孩閉目打坐的側臉，女孩身上的味道極為好聞，像是糖果一般香甜，莫名地讓晏琪寧靜了下來。

    她是誰？

    *

    沐靈并不知道身后站了一個人，在這段時間的靈力蘊養下，沐靈的修為進益極快，很快就到了引氣入體的階段。

    引氣入體是修者的入門法術，但每個人都有各自的氣息，沐靈也沒想到自己的氣息居然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那是不是代表著重逢后可以用氣息向他人證明自己的身份？

    沐靈心情愉快地睜開眼，臉上劃過一絲笑意，看得身后的晏琪眸色愈深。

    你是何人？

    沐靈突然聽到身后響起一道無比熟悉的聲線。

    沐靈身體一僵，不敢置信地回頭，便看到了梅樹下站立著的晏琪。

    晏琪一身紅衣如血，肩膀上掉落了不少梅花，顯然已經在這站了不止一會，她微瞇著眼看著沐靈，眼眸中點點碎光，還是那般傾城絕艷的五官，然而頭發卻變成了白色，站在漫山白梅下，晏琪是最亮眼的那一道風光。

    沐靈怔怔地望著晏琪，萬般情緒匯集在心頭，心中出現了某種猜測，沐靈的眼睛里逐漸盈滿了眼淚，不死心地又釋放了自己的氣息，明明之前的林清歌無比熟悉自己的氣息

    你是何人？晏琪看到沐靈愣愣的不說話，似是被自己嚇出了眼淚，皺眉又一次詢問出聲。

    沐靈一顆心如墜冰窖。

    她閉上了眼，掩掉眸底復雜的心緒，輕聲開口：我是沐靈。

    沐靈想了無數種重逢時候的情形：晏琪會折磨自己，會和之前一樣軟禁自己，或許晏琪已經有了新歡，或許晏琪已經徹底將那段十五年前的感情放下

    沐靈從未想過晏琪會徹底忘記自己。

    第56章 小姑娘

    晏琪皺緊了眉。

    她也記不清自己宮里頭到底有多少個沐靈了。

    小姑娘看根骨的話年紀并不大, 十五六歲的模樣，鼻頭紅彤彤的，兩頰瑩潤粉嫩, 一雙清澈漂亮的眼睛里淚水要掉不掉，模樣看起來無比可憐。

    晏琪心中嗤笑, 也不知道是哪個豬油蒙了心的將這么個小姑娘送進了魔宮，莫非會認為自己會對這個年紀不足自己百分之一的小姑娘動心？

    晏琪又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看著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 說是害怕又不像

    晏琪抿起唇, 本能地不太喜歡小姑娘含著眼淚的樣子。

    你知道我是誰吧？晏琪板起臉, 皺眉看了沐靈一眼, 心中莫名地有些暴躁，這種暴躁和以往想要殺人的焦躁并不相同，帶著晏琪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無措：再哭我就殺了你！

    小姑娘似是沒料到她會這么說, 瞪大了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忡怔地望著她，像是某種剛出巢xue的幼獸，過了一瞬, 才似是被嚇到了一般, 垂下頭抽抽噎噎地不敢抬頭。

    晏琪瞇了瞇眼, 目光在沐靈通紅的眼眶上望了一眼, 落到一旁的假山上，倚了塊大石躺了下來，閉上眼開始假寐。

    耳旁還有小姑娘帶著鼻音的抽泣聲, 晏琪原本緊皺的眉頭卻不由自主地松了下來。這一剎她覺得自己果然不愧是世人口中的魔王，以往聽著世人的哭泣求饒聲會覺得厭煩，此時聽到一旁小姑娘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她內心竟生出了一種隱秘的愉悅。

    果然是個愚笨的小傻瓜。

    晏琪微微勾起唇：魔王兇狠殘戾, 從不與人廢話，一向都是直接動手，如若要殺了她，怎會出聲威脅？

    沐靈卻并不知道晏琪的想法。

    她其實更寧愿這是一場噩夢，然而晏琪的神態并不像在偽裝，晏琪是真的不認識自己。

    自己歷經生死，好不容易回到這個位面，然而時間一下子往后拉了十五年，自己一手養大的徒兒、心動過、差點結了婚的對象變成了白眼狼，不僅失了記憶、將三界攪得天翻地覆，甚至還威脅要殺了自己

    沐靈琢磨著自己若是性子再烈性一點，指不定現在沖上去就會和晏琪拼個魚死網破。

    但沐靈并不烈性，她此時只想哭。

    渣女那些十五年前突然離開的愧疚、對林清歌的思念似乎都隨著眼淚排出了軀體，雖然知道晏琪身上可能發生了一些意外，但沐靈心中仍然感覺無比委屈，下意識瞪了晏琪一眼，卻看到晏琪眉眼舒朗、愜意地躺在巨石上，閉著眼睛似是已經睡著

    一時間，沐靈心中更委屈了。

    偏偏沐靈心中委屈卻又不敢哭出聲來，怕此時這個失了記憶的大魔王真的下手殺了自己。

    沐靈垂著頭，也不知道自己傷心了多久，憋哭憋到渾身發抖，全身失去了氣力，昏昏沉沉中卻跌入了一個柔軟的懷抱。

    怎么這么多眼淚？一道摻雜著幾分不耐的聲音在沐靈頭頂上響起，微涼的手指帶著清涼的氣息在沐靈通紅的臉頰劃過，動作間卻帶著幾分笨拙的溫柔，沐靈感覺到周圍熟悉的氣息，下意識想要抬頭，腦后卻忽然一陣眩暈。

    晏琪皺眉看著自己的手指，又望向懷里昏迷的沐靈。她記憶里從未有過這樣用靈力讓人昏睡的記憶，然而自己此時cao作起來熟門熟路，似乎曾經這樣做過很多次一般。

    小姑娘睡相并不安穩，八爪魚一般巴在晏琪的身上，晏琪整潔的衣領被揉出了好幾道褶皺，晏琪緊盯著那幾道褶皺看了幾息，眉頭緊鎖，目光又移到沐靈臉上，手指動了動，明明很快就能捏斷沐靈的咽喉，晏琪發現自己怎么也下不了手

    不過是一個凡人而已。

    晏琪瞇了瞇眼，冷冷地哼了一聲，將沐靈放在巨石上，隨后自己躺在沐靈的旁邊，卻并沒有閉眼，她半支著肘，長發迤地，饒有興致地看著沐靈的面容

    這個凡人的皮膚真好，幾乎吹彈可破。

    眉眼也生得靈秀，就像是一個清甜的糯米團子。

    就是膽子太小了一些

    晏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就想起了糯米團子，明明自己一向不喜歡甜食。她盯著小姑娘看了半天，一下子捏捏小姑娘的手，一下子又摸摸小姑娘的發，如同一個突然得到了稀奇玩意的孩童，心中一點也不覺得厭煩，反而內心前所未有地平靜，似乎盼望著這樣的時刻已經很多年

    *

    等到沐靈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入夜了林子里有些冷，沐靈醒來后凍得直打噴嚏，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在這么冷的環境還會睡得這么沉，而更讓沐靈覺得心塞的是晏琪那渣女已經不在了。

    渣女！沐靈憤憤地鼓起了臉頰，咔嚓折斷了旁邊的一根梅枝，打著哆嗦深一腳淺一腳地出了梅林

    渣女？

    見到沐靈出了梅林，晏琪才收回放在梅林的一線神識，躺回到魔宮主殿的大床上，玩味地勾起了唇：

    修真界很多人唾棄她，各種惡毒難聽的詞藻都有，倒是頭一次聽到有人罵她渣女。

    晏琪瞇了瞇眼，打了個呵欠，忽然就覺得自己有些困，大概是之前小姑娘睡得太香，讓自己也生出了一些睡意。

    修真者無需睡眠，但是一般的修者隔一段時間都會小憩片刻，畢竟身體能支撐住，但是情緒需要張弛

    然而晏琪已經很久沒有睡著過了。

    只要一睡著，頭就會覺得無比難受，像是無數的針在扎著腦海，似乎有什么東西想要從腦海里面掙扎出來

    然而這一次晏琪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夢里有花香，有溫泉，有漂亮的竹舍縱然注定醒來后便會被忘記，卻是這些年來晏琪做過的少有的美夢。

    所以晏琪醒來之后縱然忘記了夢境里的一切，心情也是難得的愉悅。

    正好這時候手下來報，說這一次魔修重創了天劍門，俘獲了天劍門大量修者，晏琪略一思忖，腦子里忽然劃過小姑娘的面容小姑娘說她叫做沐靈。

    晏琪從來沒進過后院，卻也知道這些被送進來的姑娘大多都是被特殊訓練過的，為了勾引她，很多姑娘都學了很多技藝

    這個看起來呆呆笨笨的小姑娘又會什么技藝呢？

    晏琪瞇了瞇眼，心中忽然便生出了幾分期待，順勢吩咐了下去：七日后賜宴，重賞有功之臣。

    緊接著晏琪又似是漫不經心一般添了一句：宴席光宴飲必定乏味，我記得后院里養了一些女子，便讓她們好生準備，來宴席上表演助興

    晏琪既然這么吩咐了，自然有魔族將事情安排了下去，畢竟雖然不知道魔王突然抽了哪門子風，但這是這么多年來魔宮頭一次舉辦宴席，魔修們個個戰戰兢兢，生怕自己沒做好，引得那位魔王大開殺戒。

    而沐靈院子里另外一派的姑娘們簡直要樂瘋了。

    等了這么多年，魔宮終于舉辦宴席了，不說勾引魔王，魔修的大將都會出席，隨便勾上一個都足夠她們后半輩子衣食無憂的了。

    一時間，后院里絲竹之聲四起，無論走到何處都有或是跳舞或是彈奏的女修

    沐靈原本正因為晏琪的態度而覺得難過，此時見到這么多精彩的演出，幾乎目不暇接，看完演出之后郁窒的心情也放緩了許多：畢竟天下漂亮jiejie多得是，自己就當做失了戀，作為一個現代人，才不會因為愛情要死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