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琪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三百年前將魔宮搬到了盧峰鎮附近，卻遲遲沒有想要設下邪術的想法。

    現在想來，大抵是因為自己心中還有留戀，相信這個絕望骯臟的世界，還會有那么一絲光亮

    而如今，晏琪尋到了自己的光。

    晏琪目光深深地看著一旁紅了耳根的沐靈，微微彎起了唇：師父還會關心自己，是不是意味著她并沒有自己想象之中厭惡自己，等到成了親，或許

    *

    晏琪沒有等到自己和沐靈成親的那一日。

    成親前夕，魔宮里張燈結彩，而苦苦尋覓了沐靈良久的仙界眾人也混了進來。

    沐靈見到了白風清。

    不過一段時間沒見，這個冷酷俊秀的劍修的神情看起來堅毅了很多，似乎這段時間里承受了極大了打擊。

    是趙掌門托我進來尋你的。白風清帶來了白旭門的秘寶，解了沐靈身上的靈力壓制，沐靈之前一直盼著逃脫，然而當機會到來，沐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遲疑了一瞬。

    大概是這段時間的晏琪太過溫和，讓自己產生了她還是林清歌的錯覺。

    然而在晏琪身邊，依照晏琪的占有欲，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回去現代救出爺爺

    想到這里，沐靈咬牙祭出鮫紗，飛快地跟在白風清的身后。

    趙掌門和其余幾個掌門拖住了魔王，白風清一邊御劍一邊跟沐靈講解此時的形勢：幸虧魔王之前受了重傷，不然大家都不是她的對手

    她是怎么受傷的？沐靈幾乎是下意識詢問出聲。

    你大抵是不知道的，說來也是家門不幸，白風清深深地望了沐靈一眼，這段時間積壓在心底的痛楚忽然間便有了了傾訴的欲望：我大哥白君昊不知道受了什么蠱惑，開啟了舊魔宮前的屠仙陣，我一直知道他不忿我的修行天賦、怕最后由我繼承白旭門，卻沒想到他會這么糊涂

    那這和清歌又有什么關系？沐靈無意識皺起了眉，只覺心口陣陣發緊。

    我也沒想到，白風清目光復雜地苦笑出聲：整個仙門最后靠著魔王救下，魔王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屠仙陣，身受重傷，而剛被救下，大部分人都對魔王發起了圍攻

    白風清也不明白，為什么印象里坦蕩正直的仙門會變成這般趁火打劫的無恥貪婪模樣

    然而沐靈卻顧不上思慮這些。

    是自己錯了！

    沐靈只覺得胸口一抽一抽地疼：她想起了在不夜城看到的幼年晏琪，小時候的晏琪乖巧可愛，眼神里有著明亮的光，晏琪其實曾經對這個世界抱有善意，卻被這畸形的世道生生磨成了非人的模樣

    即便如此，在災難來臨之際，她還是出手救了她不喜歡的仙界。

    晏琪并不是世人口中殘戾暴虐、憎惡人世、殺人如麻的魔王，重來了一回，她是清歌、自己一手養大的清歌！

    沐靈忍住眼淚，不顧白風清的阻止，匆匆趕往了作戰的地點

    盧峰鎮內的人群慌忙逃竄，沐靈竟在其中看到了驚慌失措的珍娘姐弟，珍娘挺著大肚子，似乎即將臨盆

    天空中異芒四起，一堆修士攻擊著晏琪，其中以趙韻詩出招最為凌厲，趙韻詩面色冷凝叱罵出聲：我恨不能千刀萬剮你這狼心狗肺的無恥畜生，你究竟將你的師父藏在了哪里

    晏琪的面色卻一如既往地冰冷，她一直回避著趙韻詩的劍，直到她轉身看到了沐靈

    晏琪瞪大了眼！

    沐靈從未在晏琪眼中看到過如此驚恐的神色

    是害怕自己逃了吧？

    沐靈擦干眼淚，擠出一個笑，沐靈其實一直知道晏琪在害怕什么，她想告訴晏琪，自己其實也喜歡她，自己以后不會再逃，或許晏琪能想辦法幫自己一起救爺爺，她以后也會陪著晏琪，一起慢慢還清曾經的罪孽

    直到沐靈后知后覺察覺到胸口傳來的痛楚

    一柄不知從哪里祭出來的利劍，貫穿了沐靈的靈府。

    眼前是晏琪陡然變紅的眼，沐靈看到了晏琪身后天際流轉的七色漩渦，沐靈急得流淚，張開唇想要讓晏琪不要哭，想告訴晏琪自己不會死，然而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

    視線的最后，是晏琪死寂發紅的雙眼，滿頭青絲瞬間變成了雪白

    道體隕落，沐靈的身體化作了一捧散沙，靈府里的東西稀稀拉拉地掉落了滿地。

    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全部怔在了原地。

    一片寂靜中，紅衣魔王垂下身跪倒在地，眼中滑下血淚，顫抖著手，一點點慢慢撿起沐靈靈府里散落的物品

    師父，您看看我，沒人想到魔王會露出這般卑微的神色，她跪倒在地，白發迤地，仿若被整個世界拋棄，面色無比驚惶：我不會再惹您生氣了，我們回去青波峰

    趙韻詩目光通紅，捏緊了劍，她竟在晏琪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一直以為晏琪是不忿拜沐靈為師才綁了沐靈折辱她，原來是自己弄錯了

    沒有人注意到，一粒金色的蓮子，悄無聲息地滾落到了地面，朝著珍娘隆起的肚子滾了過去

    *

    一日后，魔王的婚禮如期舉行，拜堂的時候，魔王對面卻是一塊空蕩蕩的冥牌。

    之后幾年，魔王如若瘋了一般進攻仙界，仙界莫有敵手，潰敗如若一團散沙。

    又過了幾年，魔王開始在盧峰鎮大舉挖掘萬人坑

    十五年后，珍娘剛及笄的癡傻女兒，突然磕了腦子，醒過來時睜開的一雙眼讓珍娘愣了一瞬：這雙眼睛竟似曾相識

    第52章 渡劫

    沐靈醒過來之后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

    醒過來了！

    快點通知家人

    鼻端是陌生又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 周圍有人在匆忙地走來走去，沐靈眨了眨眼，看到正上方搖晃的白熾燈, 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自己真的回來了！

    身體變得極為遲鈍, 似乎不再是自己的身體，腦子里盤旋著出現了無數畫面，有一種恍恍惚惚的失重感, 胸腔空落落的, 密密麻麻涌起針扎一般劇烈的疼

    沐靈仔細去想，恍惚間已經記不起晏琪的模樣, 回蕩在腦海里的，只剩下最后那雙無神枯槁、似是喪失了一切希望的眼

    那一切都是曾經真實發生的嗎？還是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場幻夢？

    病人怎么哭了？

    生理性反應吧！也是可憐, 住院這么久了，家人就來過一趟

    聽說家里最近出了事，家人也難

    看護的護士好心地給沐靈擦著眼淚，好半晌, 沐靈才重新回過神來, 沉默地配合一切檢查。

    她必須盡快振作起來, 千辛萬苦回到了現代, 還有爺爺等著自己去救。

    即便此時像是剝皮削骨一般難受，即便胸腔似是空落落缺了一個大洞, 無盡的冷風在心口徘徊, 自己也要站起來

    恭喜你。

    你已經昏迷了一年多了，一系列檢查之后，醫生望著沐靈的眼神含上了幾分驚異：這簡直是奇跡，我們之前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

    沐靈勾了勾唇，別說是醫生, 就算是她自己之前也覺得自己再也回不來。

    沐靈回到了病房。

    病房里此時已經等了一個人。

    那是沐靈的大伯。

    大伯四五十歲的年紀，卻已經兩鬢斑白，他神情疲憊地倚在窗口抽煙，眼睛里透著紅血絲，也不知道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看清楚大伯模樣的那一剎那，沐靈的眼眶急遽地一縮，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突然攥住透不過氣來：

    大伯穿著黑西裝，衣服上別著白花，那是家中有喪事的裝扮。

    沐靈，大伯掐滅了煙頭，跑過來扶住下墜的沐靈，眼睛也紅了：你現在醒來也好，還來得及見你爺爺最后一面

    沐靈已經什么也聽不到了！

    耳朵里嗡嗡作響，那只攥住心臟的手狠狠收緊，沐靈死死地咬住牙關，腦子里只盤旋著一個念頭：還是來不及了嗎？

    自己穿越時間和空間、拋棄了這輩子喜歡的第一個人，拼盡全力趕了回來

    還是晚了嗎？

    沐靈已經不想去回顧之后的一切。

    心中的大山在這一刻轟然倒地，再沒人為自己遮風擋雨、滿心滿眼都只牽掛著自己。

    殯儀館里躺著的爺爺已經瘦得脫了形，他靜靜地躺在鮮花之中，閉上了那一雙望著沐靈時永遠慈愛的眼睛，面容看起來無比安詳

    然而他走的時候真的是安詳的嗎？

    身旁有虐待老人的惡毒護工，還要牽掛著躺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孫女

    你爺爺年齡大了，受不了刺激，護工說了一些過激的話沐靈聽到大伯在自己耳邊說：這只是一個意外。

    真的是意外嗎？

    之前怕讓家人擔心，一直忍受著護工的虐待，一輩子和聲細語，沒和人紅過臉的老人，什么能讓他氣急攻心一下子離世

    沐靈跪在爺爺的尸體前，流了這輩子最多的眼淚，也埋葬了過去那個習慣溫和良善、永遠善待他人的沐靈。

    之后是無比煎熬的拉鋸。

    沐靈修復了車禍時被撞碎的手機，找到了護工虐待老人的那一條視頻，但那還不夠指控養老院的不作為

    幸好，養老院銷毀了一切監控，卻毀不掉人心，護工們平時的所作所為都被其余老人看在眼里。

    你爺爺是一個好人，一個老爺爺眼眶含淚，拉住沐靈的手拍了拍：他當時會和那惡護工吵起來，是因為那惡護工詛咒了你，說你一輩子都不會再醒來，只能當個活死人你爺爺之前在那個護工手底下受了很多苦，怕你擔心，一直不讓我們告訴你，我們都知道你是個好女孩，既然你現在醒來了，無論是你爺爺還是我們這些老人，都希望你以后快快樂樂地活下去

    自己還能快樂起來嗎？

    沐靈垂下頭，眼淚啪嗒掉落，然而此時再沒人會焦急地安慰自己，沐靈連哭都不能哭出聲來

    幾十位老人的指控加上沐靈提供的視頻，養老院終于開不下去，而事情鬧大之后，那私下里虐待老人的護工也迎來了更多人的指控，迎接她的，是余生漫長的牢獄。

    沐靈，我不知道這一切，外公被檢查出嚴重營養不良的尸身下葬之后，大伯在沐靈身后痛哭流涕：我真的太忙了

    沐靈知道大伯的忙碌，但

    沐靈看了大伯身后神情不自然的大伯母一眼，轉身進了學校，拉黑了大伯一家人所有的聯系方式。

    逝者長眠，她沒有資格替任何人說出原諒，甚至她自己，都不配得到原諒

    沐靈強迫自己重新陷入了學習之中。

    說來也奇怪，這么多年過去了，沐靈以為自己早已經會忘光一切的專業知識，但是重新學習起來，沐靈發現自己還是記得十分清楚

    只是

    沐靈時常會產生一種恍惚感，周圍的同學們風華正茂，而沐靈卻對一切提不起任何興致，就如同行尸走rou漂浮在世事之外，而且沐靈去搜索那本叫做《霸道仙君狠狠愛》的小說，竟是查遍了整個網絡都找不到

    穿書后的記憶逐漸模糊，沐靈有時候會覺得一切的經歷都像是一場夢。

    也只有在夢到那一雙枯槁、無望的眼睛的時候，沐靈才會再次感覺到心痛，才會察覺到：原來自己仍舊活著

    事情就像是冥冥中有注定。

    當沐靈跳進水中去救那個溺水的孩子的時候，沐靈什么也沒有想，冰冷的江水漫過頭頂，意識逐漸遠去，沐靈看著遠方終于被人拉上岸的孩子，渾身的力道忽然消散，陷入了黑甜的幻夢之中

    *

    那是沐靈隕落之后的第一百天。

    晏琪又一次屠了一個仙門。

    她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望著腳下血流成河的現狀，一雙眼卻慢慢紅了。

    師父，你看，晏琪看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十指，低低地囁喃出聲：我殺了這么多人，你為什么還不來阻止我？

    就算是夢里也好啊然而即便是夢里，她都沒有再見到沐靈。

    她始終不相信沐靈是真的死了，沐靈的來歷那么奇怪，說不定還有活下去的辦法，但沐靈確實是拋棄了她，回到了她不知道的地方。

    這段時間，晏琪仔仔細細看了沐靈靈府里掉出來的兩本冊子，一本冊子名為《天才少女成長實錄》，用著沐靈的口吻，快活地記錄著兩人相處的日常，晏琪看著那冊子時而大笑，更多的時候卻是心臟一陣一陣抽疼

    冊子看上去已經寫了有些年頭了，然而那時候的自己未曾顯露鋒芒，師父為何那么早就知道自己會成長為仙道第一人？

    還有一本冊子是用晏琪看不懂的文字寫的，晏琪直覺這本冊子也和自己有關，但晏琪并不怎么能認得那些文字

    直到晏琪吐血昏迷，做了一個無比漫長的夢。

    夢里的自己和現在并不一樣，那天晚上在東林里自己并沒有碰到沐靈，按照原計劃驅動蛇蟲毒物咬死了地道下的全部人，然而力竭之后昏迷了很多天 ，醒來后已經進了清旖門，成為了一名外門打雜弟子

    她硬生生地扛過每次功法發作，從外門弟子爬起，受盡屈辱折磨，然后一如自己原本設計的那般，在仙門之中尋到了三顆蝕心蓮子，找回了記憶。

    她厭惡透了這個骯臟下作的仙界，偽裝成林清歌，用了一樣的套路假死，將仙界眾人引入了舊魔宮之前的屠仙陣，看著仙界眾人在陣中大驚失色、丑態畢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