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你親自來了啊?！敝芘R尷尬地笑笑，“我還以為……”

    還以為會派司機過來。

    “我離這里更近?！敝軘⑸畹?，言簡意賅。他一邊說，一邊直直盯著那個垂眸不敢看他的人。

    這目光有如實質，姜嘉彌情不自禁地把頭埋得更低，心跳聲與雨水擊打傘面的悶響混雜到了一起，讓她緊張又茫然。

    腦海里只剩剛才隔空對視時他的眼神與表情。

    她從沒見過那樣的周敘深——目光迫切而銳利地瞬間鎖定她，緊蹙的眉心與暗沉的眼都寫滿了擔憂與焦躁，甚至還有不太明顯的郁氣與戾氣。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情緒如此外露，仿佛根本克制不住。

    這副樣子……是因為她嗎？

    答案呼之欲出。

    姜嘉彌心臟砰砰直跳。

    “小叔，您能不能幫我把他們送回去？另一輛車的人已經先回去了，我得留下來善后，保險公司的人馬上到了?！敝芘R歉疚地道。

    周敘深卻沒有立刻回答他。

    “需不需要去醫院？”這一句他省略了主語，說完，又再次耐著性子，一字一句地補充道，“你們有沒有人受傷？”

    目光假意在幾人之間逡巡一圈，最終又不經意似地定格在某一個人身上，牢牢地固定住。

    平和的聲線下掩蓋著暗涌。

    “沒有?！?/br>
    “我也沒有，只有嘉彌，她手臂在車門上撞了一下?！?/br>
    周敘深目光微凝，嚴厲而微冷地看向周臨，“這就是你說的‘沒有人受傷’？”

    “對不起小叔，我……”

    “只是撞了一下，有點發紅，休息一會兒就好了?！蓖蝗?，一直閉著嘴不吭聲的人小聲又匆忙地解釋道，柔軟忐忑的嗓音幾乎要被雨聲淹沒。

    然而這么一句話，就讓男人別開臉，喉結微微動了動，蹙著眉慢慢收斂了令人畏懼的神色，以及隱約的怒氣。

    “先上車吧?！彼鬼鴩@道，似頭疼似無奈，再次退讓妥協。

    最終，周臨和另一個男生留下來善后收尾，兩個女生跟著周敘深上車。

    姜嘉彌沒有去坐副駕，而是和同伴一起坐進了后座，空調暖風立刻將她們包圍，驅散了面頰與四肢的涼意。

    “我先送沒受傷的回家，”周敘深從神態到語氣都有所緩和，然而一抬眸，后視鏡里便又映出他不帶笑意的深邃眉眼，“另一個，跟我去醫院檢查一下?！?/br>
    她被他這目光看得顫了顫，第一次發現他的眉眼竟然也會顯得這么懾人。

    “好，麻煩您了?！绷韨€女生連忙道謝。

    “不客氣?！?/br>
    姜嘉彌聽著他們的對話，卻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跟著應聲，最后只是訥訥地垂著頭，搭在膝蓋上的手緩緩揪住衣擺。

    雨似乎有了減弱的趨勢，但依然不算小。

    車開得很平穩，也更讓人安心。叔侄二人的開車風格完全不同，或許這和他們的性格和閱歷都有很大關系。

    同車的另一個女生很快被送到目的地，下車前還撐著傘跟他們道別。

    姜嘉彌僵硬地沖她笑了笑，又擺擺手作為回應，“拜拜?！?/br>
    女生退遠之后，車門自動關上，接著落鎖。

    周敘深沒有說話，踩下油門駛離這片住宅區，一直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沒有抬眸從后視鏡里再看她一眼。

    車內被低氣壓籠罩。

    他生氣了。她意識到。

    這也是他第一次對她生氣。

    愧疚和膽怯的同時，姜嘉彌心底又有一種微妙的愉悅和滿足感。

    多難得。認識這幾個月以來，他第一次如此真實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緒。

    “對不起?！彼鲃哟蚱瞥聊?。

    “你有什么好道歉的?！逼毯?，周敘深微微一笑，“意外天氣無法預測，車也不是你開的，撞車的事本身就與你無關。更何況，你還因此撞傷了手臂?！?/br>
    “……是我們闖禍了，卻麻煩你過來收拾爛攤子?！?/br>
    “沒關系。我不介意?！?/br>
    眼看著他又要恢復成平時那副不顯山不露水的模樣，姜嘉彌驀地想到了他準備結婚的事，滿腦子的熱切全被澆滅，又狼狽地沉底。

    她忽然有了點逆反情緒。

    “還有，我不該騙你說周末很忙沒辦法見面，卻又和其他人一起出去玩兒?！?/br>
    周敘深瞳孔緊縮，攥著方向盤的手無意識地用力。

    她為了不和他見面用了不少借口，一轉身卻和別人高高興興地出游，等遇到解決不了的爛攤子時，他又心甘情愿地趕來解決。

    他本來刻意忽略這一點，她卻專程提起。

    “怎么安排時間，是你的自由，我沒有立場干涉你?！彼?。

    姜嘉彌咬緊唇，心里又酸又澀。

    又是這樣。

    難道剛剛他的關心和在意都是她的錯覺嗎？還是說這只是他的責任心在作祟，認為她受傷了會讓他沒辦法跟姜言東交代？

    想到這，她心都涼了個徹底。

    是她不該胡思亂想。明明這段時間都想明白了，怎么能又因為他和往常不同的反應而昏頭呢？

    眼下這個機會正好，還不用她再等到期末后了，那就早點說清吧。說不定聽見她這么說之后，他也只會風度翩翩地笑笑，再用略帶遺憾的口吻說“好，我尊重你的意見”。

    “我有話想跟你說?！苯螐浌钠鹩職?，盡量平靜坦然地開口。

    周敘深仿佛有所預料，好半晌才“嗯”了一聲，嗓音微啞。

    “我們……”她不自覺地頓了頓，“我們還是結束這種關系吧?！?/br>
    硬著頭皮說出口后，她心里涌現出巨大的后悔，緊接著便如釋重負。

    姜嘉彌扭頭看向窗外。

    車慢慢減了速，周敘深把車停在了路邊，熄了火。

    “為什么？”他問。

    車里安靜得呼吸可聞。

    “就是覺得這樣繼續下去沒什么意思?！?/br>
    周敘深沒有說話。

    姜嘉彌心跳得厲害，連帶著聲音都有點抖，很快又被她若無其事地掩蓋過去，“雖然有時候確實很開心，但平時要提心吊膽地瞞著其他人，真的好累?！?/br>
    “還有呢？”他終于開口。

    “你也說了，你已經到了快要成家立業的年紀，至于我……我也準備和趙叔叔的兒子交往試試。如果我們還要繼續這種關系的話，只會顯得很尷尬?！?/br>
    半晌過去，周敘深輕笑。

    “趙霖的兒子？”

    “……嗯?！?/br>
    他唇角笑弧隱沒，垂眸時目光沉而晦暗，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涼意。

    既然她決定終止這段關系，那么他也不用再顧及什么了。畢竟說到底，他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好，我同意?！?/br>
    她怔住，“你……你同意？”

    “你說的對，早該結束了?！?/br>
    早該？

    姜嘉彌完全沒預料到他會這么說，整個人都呆住了。

    難道他很早的時候就后悔了嗎？

    周圍一時又陷入沉默。

    極度的安靜之中，他忽然極輕極低地嘆了口氣，接著抬手捏了捏眉心，似乎意識到剛才的情緒有些失控和不妥，在慢慢地控制和調整。

    “抱歉?！?/br>
    周敘深轉過頭，用一種從沒有過的眼神注視著她。

    不再刻意遮掩，那些隱藏在平靜之下的復雜、無奈與情意被稍加克制，然而隱忍的目光卻反比肆無忌憚的外露更加迷人，讓人身酥骨軟。

    姜嘉彌心跳驀然漏掉一拍，接著心臟便有所預感似地急促跳動起來。

    “之所以說早該結束，是因為我自始至終想要的都只有一種關系?！?/br>
    “什，什么？”

    “戀人關系?！彼p輕勾唇，怕嚇到她似地低聲輕哄，循循善誘一般，“要和我試試嗎？”

    第41章 .  喜歡我？   喜歡你。

    姜嘉彌徹底呆住, 一言不發地望著他，茫然地沉默了一秒又一秒，琥珀色的眼瞳仿佛真的成了凝結不動的松脂。

    見狀, 周敘深臉上的笑意漸漸隱沒。

    領帶與襯衣領口所帶來的束縛與窒悶感越發強烈，他手指動了動, 最終依舊放在腿面上?？此破届o，卻漸漸顯得僵硬。

    他用足了耐心克制自己，沒有開口催促。

    某一刻，姜嘉彌眼珠微動, 目光飄忽地看向別處, 片刻后又怔怔地挪了回來。

    四目相對，紅暈驀然上涌, 潮水一般在她臉頰上暈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