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顧懷凝故作平靜，慢慢下了樓，心里隱隱的愧疚，霍行繹如此坦蕩大方，她卻三番兩次拒絕他的好意，實屬不該。她不允許自己再想起方才霍行繹的分毫。

    她知道的，從小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一段感情。

    倘若得不到的，多看一眼，多想一秒，都是凌遲。

    索性不去想。

    ——

    車上。

    一路無話。

    當顧懷凝第八次偷瞄向他，霍行繹才慢悠悠開口：”偷看我，嗯？“低沉有磁性的聲音在沉靜的狹小空間中響起。

    顧懷凝沒想到她就偷看了他幾次，這也能被抓包，又嘴硬不愿意承認：”才，才沒有呢?！?/br>
    霍行繹早猜到這小姑娘會著急否認，也沒揭穿她，他生來一副好相貌，淡淡的笑意，語氣帶著縱容：”好，小凝說沒有，就是沒有。只是，小凝——“

    ”只是什么？“久久沒等到他的下文，顧懷凝有些好奇。

    ”只是，別怕我?！?/br>
    顧懷凝詫異地轉過頭，才發現男人的黑眸鎖定在她的臉上。

    正是等綠燈的幾十秒里，男人這句話直接將顧懷凝的心搞亂了·，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小她就告訴自己，愛情令人失智，不好的愛情更令人不幸，她也一直做得很好，從沒動過心?？删驮诮裢?，莫名其妙地認識他，莫名其妙地被吸引，莫名其妙地，她好像，好像對他動心了。

    沒有人教過她，怎么辦。

    沒有答案。

    ”好?！?/br>
    她聽到了自己的答案，不被現實和過往所困的答案。

    第5章 歸心

    低調的奧迪s8劃過黑夜的寂靜，逆著連天的雨，停在了云大的西門。

    車里大概安靜了兩三分鐘，誰也不說話，霍行繹盯著車前玻璃里顧懷凝的影子，沒挪開眼。幾個小時前在家，他尚不明確自己的心意，可是當看見小姑娘自己撐著傘在雨夜里等他時，霍行繹心里積滿了很多情緒，他品不出來，只知道，無論如何，他實在不想再看到小姑娘再一個人行走在寒冷的雨夜，總會讓他想起去年的那個雨夜。

    而方才小姑娘的那句”好“，他們都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他也不愿逼她，他想讓兩個人走得穩些，無論快慢。

    顧懷凝還因剛才的沖動，對，她姑且把她定義為沖動，而感到害羞。她這樣，會不會讓霍行繹覺得她是個很隨便的人吶？

    顧懷凝正準備拉開車門下車，就被身側的男人握住了手腕：“小凝，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

    只見男人拿起手機，節骨分明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劃了幾下，就遞到她面前:真忘了？沒事，我記得?！笔俏⑿盘砑雍糜训亩S碼，顧懷凝強忍悸動，從包里掏出手機，有些緊張導致手抖，她幾下都解不開鎖屏。

    “小凝，不急，有你看著，我也跑不掉，”顧懷凝終于解開了鎖屏，還在心里唾棄自己太失態，卻冷不丁聽到男人的調笑。天，他今晚已經調笑她好幾回了，這個男人，真的好過分！

    顧懷凝也不是包子任人揉捏，她鼓了鼓腮幫子，深吸了口氣：“那看來行繹哥趕時間，我們改日再加好了?！彼K究是太軟了，原本想懟他，話在嘴巴里掃了一圈又放回肚子里。

    霍行繹失笑，這小姑娘，還有點脾氣：“嘖，不麻煩小凝，我自己來好了，”霍行繹輕輕奪過顧懷凝手里的手機，掃碼，添加，再通過，一氣呵成，看了眼小姑娘譴責的眼神，把手機遞還給她。

    顧懷凝哼了聲，側過身拉開車門，“等等，雨傘，”霍行繹把傘塞到她手上，朝她抬抬下巴：“去吧，小心點，到寢室了給我發信息，嗯？”

    見顧懷凝乖巧點頭，他也勾起嘴角。

    “小凝，晚安，做個好夢?！?/br>
    顧懷凝才剛打開傘邁出一步，就聽到從車里傳出的幽沉聲音，她回頭，又一次撞進他深邃眼眸里，這一次，她讀懂了他的深意——

    我們，來日方長。

    “晚安。路上小心?！?/br>
    ——

    霍行繹直到看到那道身影消失于夜色中才收回眼。

    他從口袋里抽出根煙，夾在指縫中，再劃開打火機，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深夜的車里，也照進了他沉睡多年的心，他遇到了，他又遇到了她。

    霍行繹從去年起，一直有個惦念。

    去年也是如此季節，也是如此雨夜，竟然也是如此時間，他遇到了她，忘了地點，只記得一個她。當時小姑娘也是獨自一人行走在深夜里，撐著把傘，可還是淋濕了她的外套。

    他只記得他當時因為項目煩惱，坐在車里抽煙，抽完一根煙，他的煩惱消散了一半，正準備回家，卻聽到車外微弱的抽泣聲，他的耳力一向很好。

    他向來不愛多管閑事，那天卻打開了車窗，他看到小姑娘邊撐傘在雨夜里走著，邊傷心地抽泣，她的小臉太過慘白，眼睛鼻子都泛著紅，誰看了都會說句可憐。她的步伐很慢，他竟也鬼使神差下了車，遠遠跟在她身后。

    小姑娘哭得太過絕望，也沒注意到他就亦步亦趨跟著她。他從不為誰而憐憫，可是看到她的那一刻，他也不得不承認，向來冷硬的心，竟為她而融化。

    后來，他看到她停在路邊，擦了好一會兒眼淚，又整理整理頭發，硬扯出個笑容，回撥電話：“姿姿，我剛才在忙沒聽見，不用擔心，我有傘的，我要回去啦?！毕氡厥切」媚锏呐笥鸦蛘呤裁从H近的人，可也沒那么親近，畢竟她連哭都不讓別人知道。

    后來，霍行繹再見到雨夜時，總會開車出門，好友都調侃他是生活太舒服了才喜歡淋雨，喜歡濕漉漉地狼狽的一身。他總是淡然一笑，也不多解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只想再遇到她，又怕遇到她在哭，終于——

    當霍行繹今天在霍家又見到她時，他仿佛聽到了宿命的聲音，它說：眾生有緣，自會相會。你逃不掉了——

    是的，他承認，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

    ——

    顧懷凝走進宿舍樓，問了宿管阿姨好，就徑直上了三樓的樓梯間，這里幾乎沒人來，這是她某次心情不好時尋到的自我安靜的好地方。顧懷凝捂著狂熱的心，靠著墻壁，腦袋里一幀一幀回放晚上與霍行繹相處的每一點一滴，一遍又一遍，一點也不愿遺漏。

    宿命，總是如此。

    她有個秘密，她去年某個雨夜遇到了一個男人，雖距離有些遠，但她大概記住了那個男人的模樣，無他，只是太過珍惜。

    從小到大，即使有外公外婆的疼愛，顧懷凝也努力生活，努力忘卻她五歲時，父親突然背上行囊，不顧任何人阻止，離開了這個家。父親不要她和母親了。母親倒也不見多悲傷，只是在僅僅幾個月后，一個普通的清早，母親再也沒有醒。五歲的她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家，在這世上孤苦無依地尋求依靠這件事。

    幸而外公外婆慈愛，在她失去了家后，不顧舅媽的反對，硬是接她過去生活。小小的顧懷凝被舅媽動輒打罵，虐待，甚至餓得去狗嘴里搶食，被舅媽用開水燙傷手臂幸虧外婆及時救治才沒有留疤。后來外公外婆一氣之下和舅舅舅媽分了家，斷絕了來往。外公外婆一輩子住在農村，能力有限，靠著多年積蓄和外公在工地上做點累活，外婆開了家小小的裁縫鋪，他們一家三口雖清貧，卻也幸福。

    即使這么多年來舅媽總是出言諷刺，甚至各種阻止外公外婆繼續供她讀書，外公外婆也沒想過放棄她。正當以為日子逐漸順遂，顧懷凝也取得了最滿意的高考錄取通知書，即將步入大學可以給家里減輕負擔時，外公病倒了。

    顧懷凝這輩子永遠不會忘，醫生嘴里的“肝癌”，這兩字對她而言就是毀滅性的打擊，她不能倒，否則外婆更會撐不住。顧懷凝mama留下了一張銀行卡，這么多年來誰也沒去動。連顧懷凝自己也不知道卡里到底還有多少錢，她第一次到銀行，查詢余額時內心不斷祈求卡里的錢夠醫治外公。

    人若是不幸，那么所有不幸的一切都會隨之而來。

    10萬。

    顧懷凝知道，這十萬塊mama要存很久很辛苦，她不該埋怨，可還是忍不住。為什么，沒有多一點？

    醫藥費最少30萬。差20萬，對于18歲的她是天文數字。

    顧懷凝百般求助之下只好去求舅舅一家，那也是個雨夜，為何不幸總愛跟雨夜掛鉤呢？她跪在門口求舅舅舅媽給20萬讓外公治病，要她做什么都可以。

    “好啊，你滾，永遠也別出現在我面前，永遠也別回這個地方，我就給錢，如何？”舅媽刻薄的嘴臉和舅舅唯唯諾諾的虛偽，是她經常的噩夢。

    她答應得毫不猶豫。

    顧懷凝從來沒被真正愛護過，即使外公外婆對她那么疼愛，可代溝橫在祖孫間，她只獲得十幾年的家庭溫暖。

    淚水滑落，滴在她的手上，她才意識，她哭了，她從沒在學校里哭過。

    那個雨夜，那個男人，刻在她的腦海里，她知道他是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怕忘記這唯一的溫暖，她日日夜夜回想，終于，老天眷顧了她一次，她遇到了。

    她真的遇到她的救贖了。

    雨夜里的傘，喧囂城市的一盞燈。

    她好像也要擁有了。

    我該拿你怎么樣？

    我的愛人。

    第6章 心動

    ——叮咚

    手機消息提示音。

    顧懷凝摁亮屏幕，打開微信，是他，是她孤苦生活里的救贖。

    ——y：小凝，到寢室了嗎？怎么不發信息？

    ——y：[委屈]

    顧懷凝真的懷疑，她今晚會不會因為心跳過速而進醫院，那也太丟人了吧。簡單一句話，一個表情，她一下心安了，這些都是真實的，不是虛無縹緲的，她的月光，終是照到她身上了。過了太久孤苦的日子，承受了太多孤獨，他來了。

    ——是檸：我已經到啦。

    ——是檸：不好意思嘛，跟室友講話給忘啦。[可憐]

    回復完他，顧懷凝才平復心情，她真的很好奇他的朋友圈里有什么誒。咬著唇點開了霍行繹的朋友圈，他的動態很少，基本都是轉發的商業新聞，比如霍氏近年的成就、股票市場的變化、城北哪塊地又要招標之類的，這個無趣的男人！

    顧懷凝想是這么想，卻也不舍得退出，有些期待地繼續翻，終于翻到一條比較特別的，他只發了張英短貓抱著一顆檸檬的圖片，貓貓表情傲嬌可愛，攝圖角度也不錯，顧懷凝越看越眼熟，這原來是霍行繹的微信頭像。

    顧懷凝還以為，像霍行繹這種男人應該會用一張簡潔的黑色圖片作為頭像，沒想到，這個男人，處處是反差。

    顧懷凝不自覺喃喃：”霍貴妃，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話音剛落，傅姿直接推門而入，瞿蕭蕭、楊子臻先后跟進來，見到顧懷凝果然在里面，才松了口氣，過去牽起她的手：”嚇死我了，還以為你不見了，給你發微信也不回，我們打算出去校門口，到了樓下宿管阿姨才說你已經回來了，我們才找到這，你怎么不回寢室？“

    瞿蕭蕭親昵摟過她的肩，捏捏她的臉：”下次可不許了，這還下著雨呢，要擔心死我們呀！“，顧懷凝沒想到室友們會這么在乎她，她心里最柔軟的那塊驀然塌陷，實在太感動了，也太意外，她終于感覺自己不再孤苦一人，卸下了一直以來的心防，她才露出最真實的笑：”對不起嘛，我錯了，保證以后不會再這樣啦，讓你們擔心了，謝謝寶貝們嗚嗚嗚?！?/br>
    這時楊子臻直接在背后把三人都推向前，走出樓梯間，往寢室方向走：”好啦，我的妞們，有事咱回咱窩里說，擱著演偶像劇呢？還你愛我我愛你某雪冰城甜蜜蜜呢“這句俏皮的話逗笑了煽情的三個姑娘。楊子臻是地道的南市姑娘，她也出身豪門，楊家在南市也是位居前列的豪門，可她性格開朗純真，向來真心待人，沒有半分虛假，經常給寢室另外三個姑娘帶各種禮物、零食，306的這四個女孩關系一直不錯，從沒紅過臉，也沒背后詆毀過對方。遇到對方，她們此刻都有個共同的想法——遇到彼此，何其有幸。

    回寢室后另外三個姑娘看到顧懷凝外套有些淋濕，連忙催促她去洗澡，她也沒再客氣，放下手機，從衣柜里拿了套睡衣，就去洗澡了。

    ”我覺得，小凝子有點情況，家人們，待會兒給我狠狠審她！“傅姿率先發言，她一向是寢室最會玩的，什么鬼點子都是她出的，瞿蕭蕭和楊子臻自然是沒有不從的，比了個”ok“的手勢。

    顧懷凝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感覺渾身疲倦都消散了，邊擦頭發邊出來時，就看到她們直勾勾盯著她看，她剛想問怎么了，傅姿就先她一步開口了：“小凝子，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我們勸你速速招來，再請我們喝杯奶茶，“傅姿還傲嬌朝她眨了眨眼，有幾分少女的嬌憨：”我們可以考慮原諒你哦“，見顧懷凝張了張唇準備說話，又跟旁邊兩個看熱鬧的姑娘對視了眼飛快補充：”不許說沒有，我們還不了解你那副小表情？“

    顧懷凝看她噼里啪啦小炮仗似的說那么多話，又識破了她往常慣用的敷衍伎倆，看來面前這三位小祖宗今晚是不會放過她的。且經過今晚，她的心已不似從前那般封閉，她再也不想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一個人承受了，或許也該學會完全真心去對待這群好友了。

    顧懷凝慢悠悠把手上的毛巾放下，拉過椅子坐下，靠近這三個眼里滿是八卦之意的姑娘，思考幾秒鐘，她也不知道從哪里說起，干脆等她們問好了：“沒什么事呀，就是今晚做家教，主人家看下雨了好心送我回學校?！?/br>
    三個姑娘雖沒怎么談過戀愛，卻也不是完全的白紙了，從她話里嗅出不一樣的味道。瞿蕭蕭是寢室里年紀最大的，通常習慣照顧她們，她一下端起jiejie的姿態：“哦？男的女的？年紀多大？做什么的？——”

    ——叮咚

    話還沒問完，顧懷凝手機響了，她猶豫了下，還是一把拿過手機，瞿蕭蕭最先靠過來，直接把頭搭在她肩上看，傅姿和楊子臻這才反應過來，也不甘示弱，躍到她身后，只堪堪看到屏幕上——

    三十八分鐘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