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死對頭兜里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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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干脆把那力氣放到圍觀上,時隔五年,葉唐看什么都是新鮮的。 校慶很熱鬧,葉唐還沒踏進校門就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熱烈氛圍。 他讀書早,自己也聰明,十歲就考進了附中,進校時自己基本算是最小的那一批,而且又長得乖,所以頗受關照。 從小學音樂的孩子一般家庭條件都還不錯,有陪練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因此傅臨風即使沒在這里上過學,對音樂學院附中也還算熟悉。 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了正門,還微微偏頭問了一句葉唐:“想先去哪里看看?” 問是這么問,但他好像完全能猜得到葉唐的答案,已經先一步往目的地走了。 “琴房!”果不其然,葉唐說道,扒拉他口袋的動作都大了兩分。 他聽見傅臨風輕笑一聲,就帶著他穿過春日熙攘熱鬧的校園,往琴房走去。 今天的人格外多,傅臨風擔心葉唐會被擠掉,特地挑了一條相對安靜些的林蔭小路。 已經是四月了,學校里栽種的櫻花也快結束了花期,地上粉白一片,不似落雪,卻比落雪還要浪漫些。 風里還有些未盡的花瓣,葉唐特地等一陣風吹過來的時候抓住一片,再小心地收好,像上次揪迎春花的花瓣那樣,放進傅臨風的口袋里。 櫻花的花瓣要比迎春花軟些,脈絡也更清晰,葉唐抓著玩兒,一時間又覺得,好像這五年也沒有太大變化。 當時他也曾站在櫻花樹下面,抱著厚厚的琴譜,等傅臨風過來接他,如果時間還早,兩人就在琴房練一會兒,如果已經過了傍晚,他就把琴譜往對方懷里一扔,推著傅臨風回家,邊走邊笑,勾著他的脖子掛在上面,還要幫他撣掉肩上粉白的花瓣。 傅臨風通常不會開口,但總是什么都由著他。 “如果沒有變小,郭老師邀請你的話,你打算彈哪首?”不經意間,葉唐聽見傅臨風問他。 “彈李斯特的《嘆息》?!比~唐說,“不過現在這樣當參觀者逛逛也不錯,要是突然變回去了,手生彈錯音更不好?!?/br> “嗯?!备蹬R風只低低地應了一聲。 正午的陽光透過樹影,落在傅臨風身上就成了斑駁不規則的光點和陰影,葉唐便也不說話了,就只抬頭看他。 走得近了,他們同時聽見琴房那邊傳來一陣悠揚的樂聲。 不知為什么,等傅臨風走得越近,葉唐就越有一種心被攫住的感覺。 里面的人正彈的巴赫的哥德堡變奏曲,大約是某種奇怪的默契,葉唐仰臉看向傅臨風的時候,對方正好很輕地勾了勾嘴角。 隔壁還能聽見小提琴和單簧管的樂聲,似乎除了人多些,演奏的人多是些回校參加慶祝的人以外,也沒多大區別。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點是舉辦慶典的時間,人們陸陸續續往禮堂走,滯留琴房的人也少了,剛才還在談巴赫的校友也站起身來離開。 “你想過去么?”傅臨風小聲地問葉唐,“如果不想去的話,就碰一下我?!?/br> 過了幾秒,小人兒用手隔著衣料碰了碰他。 “那就在這里休息會兒吧?!彼f。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葉唐剛想從傅臨風的口袋里出來,就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 對方大約也只是路過,但在看見里面的人以后愣了一下:“咦?你是,你是……” 來人正好就是打電話邀請葉唐的郭老師,他對傅臨風自然是有印象的,是葉唐的陪練,但水平和理解完全不止于陪練兩個字。只是后來葉唐出國,他們也就沒再看過他。 顯然傅臨風也認出他來,禮貌地頷首:“傅臨風。老師叫我小傅就好?!?/br> “你好你好,”郭老師也很驚喜,“沒想到小葉沒空來,你還想著來了?!?/br> “沒有的,就來看個熱鬧,”傅臨風說,“畢竟也不是附中的學生?!?/br> “哪有哪有,你當年陪了小葉這么久,早就算附中的半個學生了,”郭老師也很客氣,沒有冒昧地問傅臨風有沒有繼續從事這一行業,只是招了招手,“慶典快開始了,要去看看么?” 傅臨風搖搖頭:“我在這里就行,一會兒再去?!?/br> “好,那你先隨便逛逛,我得先走了?!惫蠋熆瓷先ビ行┘?,“小傅要是還有興趣,在琴房隨便彈彈也不錯?!?/br> 傅臨風謝過他,對方就步履匆忙地往禮堂走。 琴房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沒人了,出來吧?!彼犚姼蹬R風說。 葉唐這才磨磨蹭蹭從他口袋里出來,頗有些遺憾地說:“哎,不能跟郭老師打個招呼,也挺可惜的?!?/br> 他看著面前熟悉的陳列,還是這一間琴房,那時候的他無數次從這里的窗口向外眺望,總覺得自己的人生一片坦途,光芒無限。 現在看來,好像是這樣,又不全是。 “傅臨風,”他在沉默了很久以后忽然開口,“你給我彈首歌吧?!?/br> 他問得很平靜,意料之外的,傅臨風也完全沒有拒絕的意思,只是問:“想聽什么?” “你記得什么就彈什么唄?!比~唐說,“我總不能讓你給我彈《嘆息》吧?!?/br> “有譜的話,也不是不行?!备蹬R風說。 可是葉唐卻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只是輕聲應了一下:“都可以?!?/br> 沒想到傅臨風還真找了一下樂譜,然后把葉唐像這些天晚上一樣,放在琴架上。 葉唐聽見了熟悉的旋律。 不需要節拍器,也沒有一直看譜,傅臨風坐在他面前,彈得生動又流暢,幾乎沒什么錯處,雙手交替著完成的琶音和半音階行云流水,而他的表情依然沉靜。 他看著傅臨風,看著他翕動的睫毛、垂下的眼眸,以及跟隨韻律輕輕擺動的肢體,聽著他指尖流淌出來的音符,不由自主地開始失神。 他看見兩人一起參賽的那一年,對方穿著挺拔的白色燕尾服,就坐在自己不遠處,聽見他按下琴鍵、敲動琴槌,最后撥動琴弦——他永遠也不會忘掉那樣的旋律。 而演奏結束宣布結果后,一浪高過一浪的贊許、歡呼他都聽不見了,只記得自己瘋了一樣跑上去,不管不顧地擁抱他,嘴里只是無數遍地重復少年的名字。 “傅臨風、傅臨風、傅臨風……”他還穿著比賽時的黑色小西裝,卻一點體面也沒有了,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脖子上開始哭,一邊哭一邊說,真好,真好,你就是第一名,就是冠軍。 忽然一陣低沉的重音和弦落下。 葉唐驀地從回憶里抽離,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人。 傅臨風還在彈琴,只是在彈完那一段標志性的琶音以后轉了一個音階,減了一個降號,bd變成了ba調—— 《嘆息》戛然而止,他彈起了另一首曲子。 極輕而靈動溫柔的旋律,一點一點隨著情緒攀上來,他連音階也彈的輕盈浪漫,像在訴說著什么。 還是李斯特的曲子,卻換成了《愛之夢》。 在這一刻葉唐腦海里閃過好多畫面,一幀幀一幕幕,走馬燈似的閃過,卻無一例外地都有跡可循。 眼前的人沒有穿著跟當年一樣正式的禮服,眉眼也成熟了不少,不那么沉默寡言,會對著自己打趣,會開玩笑,會在自己吃得滿手都是桃子味慕斯的時候,靠過來,對自己說“過來,擦一下手”。 但他還是他,葉唐想。 他還是他。 音樂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下來的。 窗外有蟬鳴,也有照進來的日光。 窗沿上沾了幾片粉白的櫻花花瓣,和葉唐手里攥著的一樣。 驀地。 有什么東西碰了碰他。 男人伸出剛剛才彈完琴的溫熱的手指,很輕地拂上他的臉。 他的聲音像是喟嘆又像感慨,卻在這一個午后溫柔得不像話。 他說:“你哭什么啊?!?/br> 小人兒說不出話。 他確實不知道這一陣情緒從何而來,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流淚—— 葉唐皺著一張臉,干脆從琴架上跳下來,笨拙地往傅臨風身上爬。 他小小的手緊緊抱著傅臨風的脖子,貼得近了一些,把眼淚悄無聲息地灑進他的衣服里。 第33章 你怎么又不穿衣服啊?!?/br> 葉唐哭得沒有聲音, 他現在的情緒也并不是悲傷,只是想要流淚,想要宣泄, 想要給自己多年前的執拗找一個出路。 他腳還搭在傅臨風的肩膀上,顫顫巍巍的, 生怕掉下去,但眼淚止不住,干脆就把頭埋在他脖子里,繼續委委屈屈地掉眼淚。 傅臨風一時沒有太大的動靜,就好像他也明白對方落淚的原因, 只是反手過去, 跟前些日子在小推車里找到葉唐時一樣,安撫他的后背, 卻不說話。 遠處能聽到禮堂隱隱約約傳來的歡呼聲,有合唱團在唱歌,只有他們還在無人問津的琴房, 等葉唐一個人發泄完了, 才遲鈍地反應過來自己現在在做什么。 不過很神奇的是他也不覺得太尷尬, 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傅臨風的衣領,還好, 因為自己現在變小了眼淚也少,基本看不到什么淚漬。 感受到葉唐逐漸平復的呼吸, 傅臨風這才用手指刮了一下他的臉。 “好丟人,”他慢吞吞地開口, 聲音沾了點濕潤的糯,黏黏糊糊的,只能故意轉移話題, “你干嘛突然換曲子?!?/br> “又沒人看到?!备蹬R風站起身,走了兩步把琴房的門關上,這才重新坐下來,找了個不怎么高明的理由,“后面那一段好久沒碰了,怕彈錯音?!?/br> 畢竟就難度來說愛之夢的譜面的確不復雜。 但葉唐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情緒的演繹和表達是更難的地方,傅臨風要是早按他說的那樣許久不碰,根本彈不出現在的水準。 他曾經很羨慕對方對曲譜的理解,夸張一些說,遇見他以前自己都是“練”,遇見他之后才能稱得上“彈”。 剛才自他指尖流出的、霧氣一樣輕柔夢幻的曲調,一度曾是他羨慕了許久的。 “是么?!笨扇~唐卻不想深究了,只是半信半疑地說了一句,沒再追問下去。 他抱了太久,這才收回手,打算從他身上下來。 “我來吧?!备蹬R風低聲說著,讓葉唐踩在自己手上,這才把他重新放到琴蓋上。 “臉臟了。擦一擦?!彼Z氣自然地說。 傅臨風掏出濕巾拆開,自從葉唐變小以后他開始隨身帶這類東西。 “我剛才哭不是因為難過?!比~唐覺得自己還是應該解釋清楚,但后半句卻又因為自己也沒弄清楚,干脆就沒說完整。 “我知道?!辈贿^傅臨風也不多問,只是伸手扶了一下他,說“別動”。 在這一刻葉唐又覺得自己跟三三沒什么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