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13
深居簡出了十幾日,如今街道上的情形梁頌已經覺得有些陌生了。坐在黃包車上時,她仍對傅祈安留有一絲幻想。 往事一幕幕浮現,梁頌的頭腦越發清晰起來。她原先在梁家掌了幾年事,因著這層,再加上傅祈安剛任職不久的那段時間總覺得原市政廳中的工作人員底細不清,不敢信任交付,因此時常攜她一同辦公,甚至撫州大大小小的賬目開支傅祈安都給她一一查驗過。更別提其余的什么宴會邀約,兩人一向都是同進同出,是眾人眼中欽羨的伉儷。 傅祈安給了梁頌如此的信任與依賴,她曾經是十分感激和甜蜜的。但也正因如此,反常的種子一旦撒下,懷疑就會隨之瘋長,以至于如今種種線索連成了線,讓她的猜測幾乎呼之欲出。梁頌不喜歡這種感覺,她此行是要親手撕破蒙在自己婚姻之上的那層虛偽的美滿,而這件事僅僅是在腦中過一遍都讓她覺得慌亂。 可她不能掉頭返回,陸君山奔赴險地生死不明,此時絕不是心軟的時機。 是從什么時候起,傅祈安的身上有了脂粉香味?他或許從不曾察覺到,梁頌素來愛香,但她是從不碰脂粉的。而日復一日的朝夕相處下,這種不察覺,與不在意又有幾分不同?傅祈安顯然對她是有感情的,但這種感情或許并非男女之間的愛慕珍重。對于他而言,撫州政府里并非人人可親,梁頌卻可以。這不是源于愛,而是父母之間的友誼,二人幼時的情誼,決定了她是可信之人。 傅祈安是斯文的,長久的禮儀教導使他的行為準則總是合乎禮數的。尤其他對女性向來紳士有禮,而這樣的人,這樣一個連每一次親吻都要詢問她的意見的人,為什么會突然之間不顧她意愿強暴了她呢? 又是什么時候起,她已經不再擁有傅祈安的信任?對于如今的傅祈安而言,他搬走的決定不必與她商討,市政廳的工作不需要她參與,甚至連涉及南北之爭的選擇她都不必知情……當一段婚姻中沒有了愛情,尊重,又失去了信任,還能剩下什么呢? 梁頌無法自抑地覺得自己可悲起來,冷風不斷灌進身體里,她想起陸君山guntang的眼神,和總是溫暖且干燥的手,那些滑過她皮膚時的粗繭是那樣真切,真切到她可以肯定,那一刻,再沒有人比她更為接近陸君山。 “夫人,到地方了?!避嚪驅⑺畔聛?,弓著身子提醒她。 她攏攏外套準備下車,車夫見她穿著高跟鞋,很體貼地扶了她一把。梁頌道過謝,往車夫手里多塞了塊銀元。 市政廳的大門還是那樣氣派,梁頌抬首看過去,心境卻全然不同了。她斂回視線,沒再多感懷,直接走了進去。 梁頌原先經常來,所以里頭的工作人員對她都很熟悉,她沒費什么功夫就拿到了賬本。有一項錢款反常得扎眼,為視察官員接風洗塵的預算向來是有約定俗成的標準的,而最近一次的餞別宴卻生生多出了幾千塊。 梁頌閉了閉眼,將賬本的幾頁撕下來裝進了包里。外頭天色漸晚,她一刻也等不下去,掉頭就走,往傅公館去。 傅祈安看見她時,神情訝異。梁頌在他臉上找不見半分喜色,他迎頭第一句話就是:“你怎么來了?” 梁頌彎彎唇角,說:“我不能來嗎?” “當然不是?!备灯戆膊蛔匀坏匦π?,說:“你可是女主人,當然想什么時候來就可以什么時候來?!?/br> 梁頌沒有多余的心力跟他假意寒暄,她說:“我今天過來,是因為有事要問你?!辈坏雀灯戆卜磻?,她一邊在沙發上坐下一邊開門見山地說:“京城給你來信了是嗎?” 傅祈安沒回答,梗了一下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陸君山帶兵馬連夜出城,這事兒大街小巷早已傳遍了!”梁頌語氣重了些,她實在想不通為何此時此刻傅祈安擔心的竟是她為什么知道這件事,而不是好好思慮這件事的后果如何。 “你是確已投向京城了是嗎?” “還沒有決定…”傅祈安嘆了嘆氣,他顯然正為此事擔憂,于是沒有過多在意梁頌的態度,而是說:“京城勢大,金陵此番不一定能撐得住?!?/br> “所以你便要幫著京城那伙人倒推歷史!你可知道這是多大的罪過?!”梁頌恨鐵不成鋼道:“他日史書工筆,你傅祈安的名字就得牢牢地釘在恥辱柱上!” “我知道,所以我…才擔心!” “你不知道!”梁頌噌地站了起來,說:“金陵此時勢單力薄,不代表將來也是。你如今便只顧眼下,可焉知歷史的車輪不會后退,你此刻的猶豫便是助紂為虐!” 梁頌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傅祈安卻沉默著,不置一詞。 “傅祈安?!绷喉炚f:“你總要做出個決斷?!?/br> 片刻后,梁頌再次開口道:“如果你做不了,那就只能我來替你做?!?/br> 窗外夕陽落盡,梁頌的聲音空前疲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