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電動”三輪車吱吱咯咯地出現在了舞臺上，全場觀眾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李禮（飾演‘老李’）和高媛媛（飾演妻子高娟）的身上。

    特寫鏡頭中，老李白發蒼蒼，面頰上溝壑遍布，他緊緊地裹著一件軍大衣，眼皮正在漸開漸合著，疲態盡顯。

    電動三輪車上裝滿了一個個飼料袋子，里面是家中的蔬菜，穿著舊羽絨服的高娟便坐在袋子上，雙手把著三輪車的橫杠保持著平衡，她的目光有些陰郁。

    她突然大聲喊道：“老李！小偉的首付還差7萬，咱們借這筆錢啊，現在夏天賣菜，秋天再收苞米，咱年底就能還清了！”

    三輪車已經爬到了小橋上，大屏幕特寫畫面中，老李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當那疲敝不堪的雙眸突然閉合上的時候，全場觀眾瞬間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地望著舞臺上。

    高娟還在自顧自地大聲說著，但車把子突然一歪，車子撞破年久失修的圍欄，一頭側翻向了小橋的一側。

    老李：“??！”

    妻子：“小偉??！”

    兩聲凄慘的驚呼劃破了整個大廳內的靜肅，全場觀眾瞬間支起了脖子，有些人已經屁股離席了。

    雖然道具橋的高度僅僅1.5米，雖然橋下地面上鋪設了偽裝成溝壑的保護裝置，但畢竟這是從道具車上側翻下橋，畢竟是實打實地砰然落地，雖然受傷風險很低，但視覺上還是挺讓人驚怕的，有的觀眾已經輕捂胸口了。

    導師席上：

    章紫怡低聲問道：“高媛媛喊的什么？”

    徐征：“小偉，她‘兒子’的名字?！?/br>
    章紫怡的胸腔中瞬間暖流涌現，初為人母的她母愛被喚醒了，她目光灼灼地望著舞臺上兩位演員。

    “老李”趟摔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妻子的胳膊，憂慮重重地問：“小娟，你沒事兒吧？”

    “老娟沒事兒，柿子有事兒，散了?！备呔晷奶鄣赝南律⒙涞奈骷t柿。

    老李和高娟掙扎著起身，手腳并不太利落地將散落在各處的西紅柿撿到了飼料袋子里。

    其中有一個西紅柿咕嚕嚕地滾到了攝像師的腳下，攝像師不小心踩破了邊兒，老李弓著腰縮著背，撿起來后無動于衷地道：“早餐有了?！?/br>
    二人合力將車子扶正，一點點地沿著淺凹干涸的橋底下前行，慢慢地推上了大路，車子又顫顫巍巍地前行了。

    高娟大聲道：“老李，這下你不困了吧？”

    老李滄桑的面頰上擠出一絲自嘲：“我這條命總得把饑荒還了再交代??！”

    ……

    舞臺轉場，這方幕布落下，那方幕布漸漸拉起，熱鬧的早市景象漸漸地出現在了觀眾面前。

    導師席上。

    徐征扭頭道：“這組演得真好啊，完全沒出現咱們擔憂的問題，青春偶像和大眾女神挑戰農村題材作品，完全不出戲，基本沒有大問題?！?/br>
    章紫怡身體微微前傾著，目光依舊望著舞臺，輕聲道：“肢體語言上，李禮比高媛媛更貼切更精準?！?/br>
    ……

    舞臺上第二幕拉開了，清晨菜市場賣菜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來往的市民絡繹不絕。

    “叔，抹個零吧！”

    “孩子，我都多給你裝根茄子了！”

    “誒！我這天天在你這買菜，都是永恒鉆石級別的回頭客了，免一點兒吧，叔！”

    “好！就收你15塊！”

    老李憨笑著收錢，妻子就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老李便直瞪她。

    小伙走了，妻子砸了下裝滿硬幣的盒子，激動地道：“這里便宜三毛那里便宜五毛，一天你得便宜出多少去？”

    老李的面頰上升騰起了“悲嘆頭發長見識短”的態度，“你懂啥，這叫人情買賣?！?/br>
    “呸！”妻子忿忿不平，突然又問：“他剛剛說鉆石什么的回頭客，什么意思？”

    “啥也不懂！”老李用手指敲著黃瓜，一本正經地道：“v（nāi）p知道不？人家這是建議咱們辦會員買菜卡呢！”

    （觀眾笑。）

    妻子“啪”地打開了老李的手指，“別把我黃瓜刺兒弄沒了！”

    ……

    正在給市民們稱菜的時候，老李的電話響了，接通電話后，他滿面堆笑：“親家母啊，又找到一個房源啊，位置更好啊，這你們做主我們不懂！更貴一些??？”老李的笑容突然凝固了，聲音明顯弱了下來，不安地詢問道，“貴多少??？貴點兒沒事兒，房子是一輩子的事兒，只要孩子住的舒心……”

    老李放下電話，依舊笑呵呵地給市民稱重，只是身姿仿佛頹廢了一些，目光回避著妻子的關切。

    “找你12塊5?！?/br>
    “老李你算錯了，不應該找11塊5么？”市民將一塊錢退還給了他。

    “謝謝??！”

    “之前還夸你不種菜就是數學家呢，今兒算個小數怎么都錯了？老李走了??！”

    老李陪著笑，“吃好再來??！”

    妻子問：“老李，貴多少？”

    “沒貴多少！”

    “沒貴多少是多少？”

    “11萬?！崩侠钸@話說得很輕，連忙便扭過頭吆喝起顧客來了。

    “??？”妻子面露難色，“11萬？”

    老李憂郁地道：“那也得買??！得讓女孩家里滿意??！”

    在夫妻長長的沉默中，老李依舊笑對每一個買菜的市民，妻子則郁郁寡歡。

    ……

    此時，導師席上，幾位導師快速地動筆，速記著表演中的每一個細節處理。

    全場觀眾全都高度集中地望著舞臺上的表演，那里仿佛已經不是一場表演了，而是一種赤裸裸真實的生活，一種高度寫實的生活。

    所有人所擔心的偶像、女神演農村題材出戲的問題，不僅并沒有出現，反而引人入勝。

    精致的老年妝容、出眾的形體表現力，扎實的臺詞功底，以及細膩的表演，已經讓觀眾們一時忽略掉妝容后面那漂亮的容顏了。

    舞臺上，電話聲再次響起。

    老李指了指手機，“兒子來電話了?！?/br>
    “別瞎說！”

    舞臺音響中傳來了電話的內容。

    李偉：“爸！麗麗她媽是不是給你們打電話了？”

    “嗯，剛打。說在南湖公園旁相中了一套房子，咱買下來——”

    李偉瞬間打斷：“買什么買？之前看的那個兩室一廳不是挺好的么，干嘛換？”

    老李：“麗麗他媽說這個樓盤地理位置好，交通好，咱也不差那些錢，再說——”

    李偉再次打斷：“怎么不差那些錢？那是11萬！”

    “家里也缺不了多少——”

    李偉急爆地道：“家里有多少錢我不知道么？我都說了過渡過渡過渡！有個房子暫時過渡一下就行！你們別聽小麗mama的，皇宮還好呢，咋不去住呢？她不是要求高么？”

    老李目光沉沉：“你不能這么想，事兒辦一次，就要皆大歡喜！”

    李偉緊跟著道：“她媽讓咱們不歡喜了！就這樣，兩室一廳那個房子也不買了，我就找一個一室一廳的咱自己能力范圍內的房子！愛嫁嫁，不愛嫁拉倒！”

    嘟嘟嘟，電話掛斷了。

    老李目光有些渙散，渙散中夾雜著一絲欣慰，“不能聽兒子的！”這時他從腰包里拿出錢，遞給市民，“8塊8，吃好再來哈！是不是好吃？不上化肥的，哈哈！”

    ……

    幕布漸漸落下，全場議論紛紛。

    “剛剛‘兒子’的聲音，不是李禮的聲音么？”

    “李禮不在臺上么？他的聲音怎么出來的？”

    “電話里的聲音那是提前錄好的唄？”

    “不能吧，自己和自己對話？間隔得那么準確？絲毫不亂？”

    “那就牛逼了，不可能吧？”

    ……

    幕布落下之時，導師席也議論開了。

    章紫怡望著身邊兩位男導師：“這個‘兒子’的聲音一定是提前錄制好的，不然不可能臨時找到和李禮聲音一模一樣的人，這個‘兒子’的角色，他沒用助演？”

    張嘉一：“雖然不愿意相信，但應該正如你所言，那就太厲害了。

    這段父子之間一分鐘的通話，語言對碰這么強烈，不停地打斷和搶話，而且還不是和對手戲演員的配合，是和錄制好的語音來配合，能做到疏密得當，情緒對撞真實激烈，難度太高了?！?/br>
    徐征驚嘆道：“我不相信！

    有一種可能可以解釋，兒子的聲音的確是李禮的，但是采用的是分段錄制，然后導播室cao控。

    具體是不是這么回事兒，這個需要一會兒確定一下。但李禮臺詞功底太好了，這一段戲是完美的！

    舞臺上落了幕，第三幕戲久久沒開始。

    溫暖上臺道：“大家請稍等片刻，最后一幕戲演員需要一定時間卸妝！”

    時間分秒過去，就在大家瞌睡連連的時候，舞臺上大幕拉開。

    燈光落在李偉（李禮飾）身上，他眉頭緊鎖著，手里握著電話。

    麗麗（高媛媛飾）滿臉憤怒地望著他，語氣強硬地道：“你再說一遍！”

    李偉回避著麗麗的目光，“我說我們不買之前看的那個兩室一廳的房子了，我現在就去選個1室1廳的小戶型?！?/br>
    “我問的不是這個！你有種把后面的那句話再說一遍??！”

    李偉沉默。

    “說啊，你有種再說一遍??？！”

    “1室1廳，愛嫁嫁，不愛嫁拉倒！我們滿足不了你媽想讓你做皇后的野心，我也是你媽心中高不成低不就的典型！……”李偉瘋狂發泄后，面頰上浮現出了悔色。

    麗麗將頭別到一旁，面色陰郁一言不發。

    一段沉默后，李偉拿出手機打電話，“你好，你們這個樓盤還有一室一廳的小戶型么？好好……”

    放下電話，李偉低垂著頭，試探性地詢問道：“下午去看看一室一廳的行么？”

    “行，我跟你租一輩子房子也行。但我有個媽啊，她是我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又是一段沉默，李偉坐在長椅上，目光麻木而空洞，除此之外，別無情緒，仿佛整個人被掏空了一般。

    麗麗拿起了電話：“媽啊，我們下午去看房，戶型有些小……你怎么就這么固執呢？這只是臨時過渡，我們以后有錢了就會換大房子……

    什么時候有錢？我們的工作都在上升期……怎么說你咋就是不明白呢，房房房，房真有那么重要么？那你就跟房子過去吧？你這些年都不幸福，有什么資格指導我的幸福！”

    啪！

    麗麗的手機在舞臺上滾出了很遠。

    “你不能跟你媽那么說話?！崩顐ツ﹃讼旅骖a，雙手插在頭發里，半晌后，他冷靜地道：“咱們還是分手吧?！?/br>
    麗麗不言語，低著頭一聲不吭。

    “祝你幸福?！?/br>
    李偉起身的剎那，一只手指死死地勾住了他牛仔褲的口袋，麗麗依舊不言不語，低著頭，噙滿淚水。

    掰開她的手指，她就抓住他的襯衣下擺，分開她的手后，李偉頭也不回地大跨步離開了，鏡頭沒有特寫，只有一道孤單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舞臺上逐漸黯淡下來的燈光中。

    麗麗還是低垂著頭，在昏暗的長椅下簌簌發抖，揩了揩淚水，她拿出手機開始打字。

    舞臺大屏幕上，切出了微信對話框。

    麗麗：“從此以后，我們真的形同陌路么？”

    liwei88：“嗯！”

    （你已添加了liwei88，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麗麗：你好，帥哥，我是張麗，方便認識一下么？

    liwei88：……

    麗麗：我可以追你么？

    liwei88：我沒房沒車沒存款。

    麗麗：但你，心中有我。

    一段無聲“屏幕獨白”中，舞臺大幕緩緩落下。

    全場掌聲雷動，從導師席蔓延到觀眾席。

    章紫怡擦了擦眼角，“好觸動人??！”

    徐征猛點頭：“真好！真的好！瑕不掩瑜！”

    ……

    鏡頭在觀眾席中一掃，淚點低一些的觀眾在抹眼淚，全場觀眾都在拼命鼓掌。

    “結尾的處理真有特點！”

    “這演技！完全把我代入劇情之中了！”

    “這一組真牛逼，這才是演技，吊打前兩組！”

    ……

    溫暖滿面微笑地登上了舞臺，“下面用熱烈的掌聲，有請李禮、高媛媛登場！”

    李禮和高媛媛登場之際，現場的掌聲更加濃烈。

    二人向觀眾鞠了一躬后，溫暖賀喜：“恭喜李禮和媛媛姐，成功地為我們獻上了一場精彩的表演！二位此時此刻有什么感想？”

    “過癮！”李禮贊許道，“和媛媛姐過招，酣暢淋漓！”

    高媛媛也道：“作為演員，今天是我最開心的日子?！?/br>
    “哇，這么高的評價？”溫暖又將話頭撇向已經按捺不住的導師席，“各位導師，看過了剛剛的表演，大家如何看呢？”

    徐征狂贊：“超一流的演技，太細膩了，兩位演員的水準都高極了，而且劇本特別好，尤其是開場時，高媛媛喊出那句‘小偉’的時候?！?/br>
    章紫怡不停地點頭，“對對對！這個環節處理得太精彩了！

    如何刻畫父母對子女的愛，這個劇本巧奪天工，一個母親在生死危難之際下意識地喊出了兒子的名字，這種對母愛的刻畫，勝過一萬句‘我愛你’！”

    張嘉一道：“我們來表達長輩對晚輩的感情啊，無論是作家也好還是影視劇也罷，基本都會陷入俗套，比如說背地里給兒女錢、或者《一個桶》這類，雖然依舊感人而真實，但沒新意?！?/br>
    徐征道：“整個劇，演技絕倫，劇本精彩。但有一些瑕疵和疑問，我必須指正出來?！?/br>
    李禮點頭道：“您說?！?/br>
    徐征問道：“第一，你們不是夏天賣菜么？”

    “對??！”

    “那為什么穿軍大衣羽絨服？東北夏天這么冷么？”

    李禮笑道：“劇本設定是，從農村到城市里擺攤賣菜，菜農們為了趕時間，往往會早晨2點左右便起床，這個時間騎摩托三輪車的話，是挺冷的?！?/br>
    “哦，是么？”

    李禮點頭：“是的?！?/br>
    “那疲勞駕駛不至于困成這樣吧？”

    “至于?？赡芎芏嗳瞬涣私?，菜農在夏季是非常辛苦的?！?/br>
    “我也有個問題，”張嘉一道。

    “您說?！?/br>
    “這個劇本，最后結尾的時候，也沒解決問題??！其實你可以設計一下，比如女方母親把多出來的11萬給出了?！?/br>
    徐征笑道：“這個我幫著解答一下，這個社會問題國家都解決不了，一部戲更沒必要解決了?！?/br>
    章紫怡也道：“其實我喜歡這個沒有結尾的結尾，只要兩個人心在一起，生活還是有希望的！

    這樣的結尾留白處理很好，我喜歡。但是呢，最后如果能有一個男女擁抱的鏡頭就更好了！”

    其實章紫怡這點理解錯了，要有擁抱的結尾安在這部戲之后的話，就顯得累贅多余了。

    章紫怡又問：“為什么沒設計類似于擁抱的結局？”

    李禮認真地回復道：“我不能讓別人占我便宜！”

    噗！

    現場哄堂大笑。

    高媛媛烏黑的大眼睛使勁白他！

    徐征道：“你們私底下是很好的朋友？”

    二人點頭。

    徐征又道：“這個劇整體上精彩極了，非常細膩，但有些細節我是抱有疑問的，要好好和你們推敲推敲，你們準備好了么？”

    徐征說罷，翻開了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