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6)
就在碧梧即將被掐斷喉管的當口,他的眼神忽然一厲,雙手握住楚靜忠手腕,一壓一折,生生憑著無窮氣力掰開了敬王五指,就待再補一擊,楚靜忠卻也早有準備,另只手從斜下方貫入,狠狠擊在碧梧肋間,直將他擊飛數丈,撞在墻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半點動彈不得,觀其模樣,已是生死不明。 這一系列驚變發生的太快,楚棲本欲靜觀其變碧梧雖是由自己救出的少年,此時卻顯然更像是柳戟月那邊的人,何況自帶神力,與敬王纏斗也正合他兩不相幫的原則。然而碧梧雖是力大,卻不懂內功運用,饒是能夠傷到敬王分毫,卻真要被下刻奪取性命。 等等!楚棲趕緊出來制止,即刻檢查著碧梧傷勢,語速飛快道,今夜陛下大婚,就算有什么大事,也該按捺不發,等明日再行裁斷 他的話卻忽被扭曲的笑聲打斷,楚棲悚然看去,只見楚靜忠捏著近乎斷裂的五指,冷漠慣了的面容下蘊藏了滔天怒火,毫無內力的身軀里蘊含了如斯神力,本王實在聞所未聞,非要說起來,也只在古籍里見過記載。 世傳白虎血脈天生神力,可推動山中巨石,舉起千斤重鼎,如今白虎血脈極其稀微,西宛皇室只剩下兩個活口,但也足夠精純本王也相信,只有那所謂的血脈之力能有勝過本王的力量。 楚靜忠一步一步逼近過來,聲音冷得能掉下冰渣:裝什么喑人無聲,怕是一開口便能聽出口音,生怕露餡吧。 楚棲心中大驚,側頭去看碧梧神情,卻見他垂首閉目,氣息微弱,已是半死不活,自然聽不到楚靜忠的話。楚靜忠卻仍道:你摸他脈象,是否可探到我之氣勁深入他五臟肺腑,雖重傷卻不致命。 楚棲自然覺察到了,碧梧體內雖無內力,脈象卻自始至終紊亂奇雜,連太醫也直呼奇怪,而如今受了敬王全力一掌,本早該傷重不治,經脈中卻有股奇異的力量護住了他的心肺,不至于當場一命嗚呼。 楚棲硬著頭皮問:他是西宛皇室?又佯裝不解:什么叫白虎血脈? 楚靜忠根本不理會他的問話,他蹲下身,凝視著碧梧吐出來的一灘血。那血不是尋常的顏色,而帶上了極其詭異的紫黑,濃厚腥稠,仿佛其中蘊含著劇毒,事實上也確實有,因為被楚棲放到一旁的雪兔不知何時蹦了過來,趁他沒注意時踩到了噴出來的鮮血,只是稍有接觸,兔子便癱軟趴倒了下去。 楚棲連忙將它撈到懷里,探了探鼻息,還有氣,但緊閉起了嫣紅的眼睛,情況似乎也不容樂觀。 楚靜忠的臉色陰沉至極,卻忽地氣極反笑:人手從風光樓撤離后,我獲得京中消息的速度大不如前,以至直到今早才知道,西郊圍場上的那兩只怪物根本只是個幌子,西宛真正拿來和他做交易的,是一個人。 楚棲扶著昏迷的碧梧,聽敬王語帶譏諷地說道:青黎衛捉住了潛入的西宛人,嚴刑逼供許久,才聽聞他們將帶來的人給弄丟了,無法交差,卻又不敢在京中大肆尋找那人十五六歲,身負蠻力,模樣標致,體型瘦弱,血液含有劇毒,卻也能反解百毒我說如何查不到,原來早就躲進了宮里。 他冰寒透骨的眼神落到楚棲身上,仿佛下一刻就會大義滅親,他是你找到,又帶進宮的? 楚棲垂眸道:我前日在夜河畫舫撞見的他,大鬧過一通,那兒的人都知道;昨日吳照倫也在接我時見過他,大方來去,并未隱瞞;至于入宮,宮里不更是布滿了你的眼線嗎?天羅地網,嚴防死守,我若要帶人,如何瞞得過你的眼睛?況且我睡了整整一天半,醒來后諸多變數,你又叫我去問誰?!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音,臉色凝重得能夠掛霜,所以說,你給陛下下毒的事情是真的? 楚靜忠面不改色地冷哼一聲:他還告訴你什么? 這意思便是默認了。 楚棲閉眼道:奪舍,先帝,陪葬。 雖說得簡單,楚靜忠也能一聽就懂,然而他只是漠然挑了挑眉,仿佛只是一些瑣事,看來最重要的他沒說。 楚棲:他借尸還魂、靈魂轉換一事怎么就那么容易被接受?又還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 你有一點說得很對,雖說皇城的八衛禁軍并非全由我掌控,但宮里布滿了我的眼線,既然不是你,那是誰來幫他尋人送人?楚靜忠腦內回憶起這些日子里出入宮的諸多記載,一個一直以來被他忽略的人名愈發鮮明,毫無感情的眼底逐漸布滿了森寒。 楚棲不知他想到的人是誰,但他看著敬王的表情,便知道那個人的下場多半好不到哪兒去。 他沉默片刻,道:無論如何,今夜既是兩國結親的大喜日子,有什么事還是等明日再說吧。 他有意提起此事,無非是想轉移楚靜忠的注意,果然,楚靜忠突兀笑了:結親?還結什么親?陛下這面受了西宛饋贈,自是喜不勝收,至于北雍?我看他怕是要當面與他們撕毀盟約! 他的話音剛落,遠處紫微殿中驀然爆發出一聲巨響,刺破了夜空的寧靜,接二連三有掌燈的宮人慌忙呼喊:來人啊走水了 呼喊不歇,不多久又加上了更驚顫的疾聲:來人啊抓刺客 敬王早在聽到巨響的一剎便翻身躍出,他似乎已不再關心碧梧的死活,連留下個人看管的必要都沒有。楚棲不得已再探碧梧的脈息,雖說并未斷氣,五臟卻也受了重傷,若真放著不管根本挺不過今夜。 不過幸好他隨身有帶傷藥,給碧梧服下,又探了內息后,楚棲確定他能再挨些時候,便將他抱到床上休息,這才匆忙奔出殿外。 外面一團混亂,遠處紫微殿內火光沖天,烈焰張狂地向外蔓延,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數百位宮人匆匆取水滅火,然而火勢燃燒得太過兇猛,一時之間只能慢慢穩定控制。 楚棲掃視了一大圈,都沒見到熟悉的人影,顧不得太多,扯住一個小太監就問:怎么回事?陛下呢? 那小太監不在摘星宮伺候,是被臨時調過來的,也不太清楚狀況,哭喪著臉道:不、不知道沒見著陛下 楚棲放開他,一連又抓了好幾個宮人詢問,總算有一人道,皇帝沒有留在殿內,但跑出來時似乎被火舌燒到了,現下可能是另尋了宮殿療傷休憩。 還不待楚棲松口氣,又有另一人道:陛下是搜刺客去了,羽林衛和金吾衛都忙著搜宮呢。 這么一說,楚棲才發覺,皇帝寢殿分明走水,來幫忙的卻多是宮人而不是侍衛,他想到方才的那聲抓刺客,腦海中忽地劃過一個想法,神色劇變:月娥公主呢? 幾個被問話的宮人面面相覷,似是誰也沒有想到這茬,良久才有人囁嚅道:沒、沒注意啊也一直沒瞧見人 但楚棲心里知道,今夜輦車停駐,月娥公主一定只可能留在紫微殿中。 她是并未逃出?那皇帝怎會無動于衷?又或是已去避難,那怎會無一人瞧見倩影? 一連串疑問下來,似乎只剩下一個答案,一種可能。 過不許久,紫微殿的大火逐漸被撲滅,皇帝與敬王仍未歸來,聽侍衛說正在逐宮排查,此番動靜也驚動了皇后,由她負責狼藉善后,楚棲也不便出面,就暫時先退回了勾陳殿,吱呀一聲合上門扉。 殿中燭火搖曳,楚棲腦中思緒混亂成一團,不由想著難道這就是今晚的好戲?一場大火、一場刺殺,鬧得皇宮上下不得安寧,柳戟月剛與他敘完一波猛料,楚靜忠緊接著再給他添上一道重擊。 他二人敵對已久,初時敬王握有絕對的情報與權力,甚至掌控著皇帝的生死。然而如今這一邊倒的形勢已然不存,楚靜忠接收消息不再那么事無巨細又風馳電掣,皇帝手下有別的人可以用,直到現在,左右他生死的毒物似乎也已經消失了。 楚棲說不清他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又幫了柳戟月、或者是楚靜忠多少忙,但他知道,他曾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比如說他將西宛皇室、白虎血脈、身負奇毒的碧梧帶了過來。 雖說整個過程中,他只是完成了將碧梧從驚鴻洲榭帶到皇城東門位置的部分,對于定位與進入皇宮之事并不知情,但這一段同樣很重要。他已經在自己尚未意識到的情況下站出了立場,而這只是他發現的,在過去的那段時間里,他沒發現的事又有多少呢? 習慣是件很可怕的事,他會無所察覺,也會心甘情愿。他不是不愿見到皇權歸正,朝堂整肅,也沒與敬王帶有什么父子情分,不覺得他被砍了腦袋會傷心多會兒,但這一切要建立在他不會被反插一刀的前提下。 而很不巧,前面正好有一位試過水的仁兄下場慘烈。 說來羅縱與他現下情形或許很像。羅縱常在御前侍衛,與皇帝關系一向不錯,他會毫無拘束地傾訴一見鐘情的白衣佳人,也會既驚又喜地形容剛認識的京城琴師,而皇帝更會微服出宮,只為瞧一眼羅縱口中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影。 直到后來,因瀾定雪之死,他與父親羅冀矛盾激發,以至恩斷義絕,加速了太尉的自取滅亡,卻不曾想換來的,也只是被株連時寫得端正的一個名字而已。 起初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誰會料想到從頭到尾只是一場局羅縱臨死之前,恐怕也沒能完全想通。 但當局者迷,楚棲不敢細思,自己現在的處境又和羅縱有多少區別。 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再次升起了逃跑的念頭。 緩過一陣后,他無意朝床榻方向瞟了一眼,本想查看下碧梧的情況,估摸他的傷勢,但只是不經意的一眼,卻讓他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那被子拱起來的程度,絕不可能只有一個人! 第53章 月暈而風,礎潤而雨(7)警告!宿主 誰?! 楚棲緊盯著那個地方,壓低了聲音狠狠喝道。 殿中寂靜無聲,良久之后,被褥輕微抖動,隱約露出了半張臉,那人啞聲道:是我。 公主不對,你是賀蘭漪? 藏匿起來的人聲音低沉,正是北雍十四皇子,但他身上的衣飾裝扮與妝容輪廓,怎么看都像是今日該出嫁的月娥公主! ?楚棲的緊張警惕都快化成了實質性的問號:那刺客是你? 賀蘭漪輕描淡寫道:我會縮骨功,大部分時候還戴著紅蓋頭,縱使揭下了,還有層面紗,我又與阿堇有幾分相似,燭火明滅間,也看不多清楚。 楚棲: 我不是很關心你的代嫁技術,楚棲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北雍瘋了?你去刺殺皇帝?那火也是你放的? 瘋的不是我們北雍。賀蘭漪坐起身,直直看著他,瘋的是你們皇帝。 阿堇確實是來出嫁的,而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替她鏟除道路上的阻礙。本來承國同意了聯姻,這很好,也不需要我了,可在西郊圍場,你們皇帝就已經先下手了。賀蘭漪瞇眼道,他是真情實意地想殺了我們所有人,甚至還與西宛勾上了。世子,我說得有錯嗎? 楚棲重重吐出一口氣:但像你這般貿然刺殺,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甚至會鬧到兩國交戰的地步。 賀蘭漪隨意將手搭在膝上:錯了,承國皇帝假若真的死了,敬王為扶新帝上位必不可能離京,無他領軍,北方將領哪來的膽子主動出兵? 楚棲仔細審視著他,緩緩道:既然你挑在這種時候動手,想必也懷抱好了必死的決心,怎地還躲到我這里來? 賀蘭漪沉默不應,少頃后,他扯過被子: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十四皇子,你哪來的信心我不舉報你?楚棲道,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包庇一個刺客。 正是因為沒有信心,所以我才在坦誠相待,意圖茍延殘喘。賀蘭漪短促笑了笑。 說起來,這個人是誰?他看著同一個被窩里昏迷不醒的碧梧。 楚棲這才記起來他這邊還躺了一個人。他將殿里的燈燭多加點亮,借著暖光查看了一下碧梧的傷勢,發覺不僅血已止住,連呼吸都平穩了下來,再探其脈搏,原先奄奄一息的跳動重又變得有力,除了昏迷不醒與外傷駭人外,竟看不出之前險些沒命,傷好速度快得驚人。 雖說他之前喂碧梧服下的的確是上好的丹藥,但這般頑強的生命力也著實讓他意外,而且既然如此,似乎也用不著請太醫了。 接收到賀蘭漪探尋的目光,楚棲簡單解釋:被敬王一掌打的,你可以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賀蘭漪干笑兩聲,你這兒可真是神奇。不過既然都金屋藏嬌一個了,再藏一個也不是問題。他把碧梧往外推了點,給自己在床上騰位置。 世子,你的待遇未免也太好了點,這種日子還能住在宮里。簡直讓我生出一絲希望,覺著若是你去求情,你們皇帝也不一定會殺了我。 楚棲是真的挺想大喊一句來人啊,給我把刺客拿下。但轉念一想,只能一翻白眼,賀蘭漪還和他腦子里的造星系統簽了合同呢,他得為人家受到的人身傷害付出生存點數。 上次瀾凝冰只是臉頰、手指受點小傷就一口氣扣了他六點生存點數,賀蘭漪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不得跟著玩完,何況按賀蘭漪犯下的滔天大罪來看,死一回都算是輕的。 日!楚棲第一次產生了主動踢人的沖動,他甚至覺得當初自己選成員時是瞎了眼又昏了頭。然而現在卻真的不行,他的生存點數不夠支付成員退團時的兩倍扣除,他得先找好下家,再考慮把這個史無前例的危險份子踢得遠遠的。 而且有了賀蘭漪的作死對比,瀾凝冰和明遙鬧出的那些小麻煩簡直不痛不癢。 瞬息之間,楚棲的神情變幻莫測,但也大致想好了對策,他呼出口氣:我不能夠保全你的性命,但也許可以讓你延長半月的喘息時間,算是我們相識一場。但你要告訴我,你可有真將陛下傷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