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
走開走開!瀾凝冰斥道,自己心里不如意就來擠兌我,煩人。 他冷哼了一聲,話音頓了頓,又再次開口,聲音卻正經多了:我說真的,這次我回島上查了點古籍,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們皇帝說。只是這些日子賀蘭漪老往風光樓跑,我脫不開身,你又不天天進宮了。最好趁這幾天他們忙,你有沒什么法子,把我暗送進去? 楚棲警惕道:你想干嗎? 別擔心,我不眉來眼去。瀾凝冰碰碰他手臂,幫我一回唄。 楚棲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你先在風光樓駐唱三天我再考慮考慮。 什么叫駐唱?不是,三天都快大婚了,我沒機會了。 什么叫你沒機會了?你到底想干嗎? 嘖,我說錯了,是三天都快大婚了,你要沒機會了!瀾凝冰開啟并不存在的天眼,自以為很懂地挑了挑眉,我給你一個借口,你還我一場會面,咱們互幫互助,都是兄弟。 第48章 月暈而風,礎潤而雨(2)驚鴻洲榭。 然而他們并沒有等來入宮的機會。 楚棲先差了凌飛渡回宮稟告,若是皇帝同意密見再將瀾凝冰引進去。但凌飛渡午時進宮,卻直至次日傍晚才回來,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搖頭。 他道如今皇宮中戒備森嚴,敬王親自坐鎮,巡視的人手再添了一倍,進出的查驗卡得極嚴,大小事務都要向他匯報,但凡手牌拿不出、面孔不熟悉,都可以立即拿下。莫說飛檐走壁的想法是肯定該斷絕了,甚至就連皇帝也出不了摘星宮,對外說是告病,卻近乎是被軟禁了。 楚棲大為震驚,他從西郊圍場回來之后就一直有些心緒不寧,把精力都放在他這幾個團員身上,明遙也因被他留下練習而大幅減少了入宮的次數,所以并不清楚宮中的異變。此刻聽凌飛渡轉述才知道,這樣的情況持續了有一段日子了,差不多便是從圍獵結束后的那幾日開始的。 楚棲心里愣怔,大致猜到了緣由,卻也不免一陣脫力恍惚,腦袋一抽一抽地疼痛,幾乎喘不過氣哪有臣子軟禁皇帝的!楚靜忠這是徹底準備要造反了?! 不行!他根本坐不住,焦慮到眼前泛黑,我得進宮去看看。 雖是這么說,他心底卻深知去了也沒有用,九成九會被侍衛攔下,十成十會被楚靜忠也囚禁起來。 主人別急。凌飛渡道,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陛下無事,只是活動受限,待初五大婚之后情況便會好許多,這是陛下要我交由主人的。 瀾凝冰在旁嘀咕:北雍公主入宮后就不受限了?怎么,敬王怕他逃婚??? 楚棲懶得回應他,急急拆了信查看,但心口的石頭先落下了一半。要是消息還傳得出來,便說明情況還沒那么糟糕,畢竟敬王要是真就這么毫無預兆地反了,怎有可能讓風聲泄露出來。 紙上仍是端正的楷書。 木西親啟: 朕甚安好,無需掛念。西郊圍場之事令卿多加費心,卻未及當面賞賜,只好改日一并封下。近日朕枯坐紫微殿內,頗得閑暇,藥來又睡意昏沉,倒覺白日綿長,夜里短促。幸得木西相伴在側,絮叨而言,便少些冷清寂寞,若再難熬,熏得一層今宵月,將白日也沉沉睡去,如醉酒不知世事,睜眼閉眼,又是一日。 楚棲看得胸口憋悶滯澀,那剛落地的石頭又吊到了嗓子眼,手指緊攥著薄紙不知該怎么好,卻又不敢太過用力,怕毀了一字半句。但他還未下定主意是寫封回信還是干脆去求楚靜忠,躲在他身后的瀾凝冰卻不聲不響地將信偷看完了,然后鼻腔哼笑出聲。 楚棲猛地反應過來,氣得險些動手打他,瀾凝冰裝模作樣躲了兩下,輕咳道:噯,我以為會回應一言半句我求見的事情,便湊過來看了,誰知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絕對下不為例。 你還想有下次?! 瀾凝冰無辜道:別激動嘛,小凌既然能將信帶出來,敬王肯定也檢查過一遍了,出不了格。 楚棲翻了個白眼,瀾凝冰又嘀咕道:不過啊你們皇帝這個人,真的是嘖嘖嘖你看啊,先說一句自己無礙,然后輕描淡寫地帶過你們起矛盾的事情,再然后便開始賣慘,甚么枯坐、閑暇、藥來昏沉,點滴字眼透露著可憐。木西是什么東西?我若沒猜錯的話應當是只小動物吧,鳥啊貓啊兔啊什么的,還起了你的名字,還相伴絮叨便少了冷清寂寞,這示好可叫人心里發酸。最后還不忘表示數著日子盼見面,這信真不愧是你們皇帝寫的,可以,有點手段,如我這般火眼金睛的人都險些要被打動了,棲棲,你栽了正常。 楚棲: 楚棲一臉冷漠地轉頭吩咐凌飛渡:把瀾凝冰的嘴給我綁上,然后去鴻臚寺請賀蘭漪,就說我要送他個禮物。 瀾凝冰掙扎道,我哪里說錯了?他要真的是想給你報平安就該把第一句之后的那些全刪了,若是想尋求幫助,如此扭捏矯情的話說與你聽又有什么用! 楚棲:不用請了,直接把這人送過去,補上一句不用回禮了謝謝要是不退貨兩國友誼天長地久。 凌飛渡: 凌飛渡瞥了一眼瀾凝冰,瀾凝冰終于有些認慫地服軟了些態度,他見凌飛渡沒動,剛想說兩句好話,便被鏈鞭束了個徹底,一張嘴巴也被布團堵住了瀾凝冰手里沒拿瑤琴,而且他的招式眾人都非常熟悉了,何況他這種遠程脆皮輔助顯然一被近身戰斗力就大打折扣,故而輕而易舉地被拿下了。 楚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朝外頭努努嘴:送走。 瀾凝冰:唔唔唔!我錯了! 這個時候認錯還只關乎到面子,但要真這副模樣去見賀蘭漪,面子里子全得丟,性命都保不準了! 楚棲沒搭理他,卻在擦身時給凌飛渡使了個眼色,凌飛渡會意,捆著瀾凝冰走遠無聲了。 凌飛渡,真好用,楚棲感嘆地想。 瀾凝冰,真他媽!楚棲又憤怒地想。 但他不得不承認瀾凝冰那貨確實分析得確實有些道理但講道理,誰會在看到這種來信時還逐條剖析目的為何?當他全然理智、冷靜淡定時固然也可以,但現在,他光是通讀一遍便已覺得渾身冰涼,血液都寒透了。 只因他不是全然理智,里頭摻雜了名為感情的因素。 楚棲心情沉重地思索著接下去的事,又展開書信細細研讀了幾遍,而這幾遍下來,他卻忽然發現了一個不太對勁的地方。 咦?他將信紙對著日頭光照,瞇眼凝視了幾秒,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有幾個墨字的字形之中,分明用朱筆極其細微地點上了標記! 這發現令楚棲心頭一跳,當下另尋了張紙,逐字考量,將有朱紅輕點的文字謄抄下來,邊研究邊手指發顫。 他與筆友神交多年,來往書信雖礙于山高路遠,算不得多,但閑暇時翻看卻是常有的事。又因為用鴿子傳信,只能在一掌大小的小紙上書寫,所以都練得一手小字和去繁就簡的能力。這朱筆印記很不起眼,混著墨字更是淺淡到幾乎看不見,因而可能就此混過了敬王的查驗,也虧得他細看了幾遍才發現端倪。 楚棲將那些字挑了出來,不由微妙地想,這皇帝混的,別是給他發什么求救信號吧。 他垂眸看向紙上的字,只見它們按順序分別是西、面、睡、綿、月、酒。 楚棲: 他一頭霧水地將這幾個字排列組合,又不知需不需要再從諧音著手,非說根據詞組的搭配來看,西面應當是固定的,剩下的四個字里,酒綿相對于其他來說更有可能一些,但剩下的睡月或月睡一詞又不知何意。 又或者有幾字是單獨分開的?這個月指的是柳戟月他自己還是單純的月亮?若是說起西面的酒與月 楚棲盯著風光樓內的那座大戲臺,忽然從沉思中驚醒。 他倒是知道京城西邊有一處喝酒賞月的絕佳去處。 那處還和他們風光樓前身差不許多,不如說是風光樓的對家產業在西市夜河上隨波擺蕩的酒舫。 京城的煙花之地,當屬三處最知名。 東市風光樓出名的是歌舞,每月的風光盛宴熱鬧非凡,吸引不少達官貴人他們去別處還沒那么理直氣壯,唯有去風光樓可以挺直腰板說自己只是欣賞。不過由于最近換了東家,徹底撤了皮rou生意,開業的日子也隨世子心情,變得冷清了不少。 南市玲瓏閣出名的是美人,從雜役到倌兒到頭牌都是一等一的出眾,附庸風雅是少知會的,但床笫秘事倒是都很通透。然而玲瓏閣走的是物以稀為貴的饑餓營銷手段,沒后臺關系的人去尋快活還要領號排個大半年隊,很是讓人掃興萎靡。不過明遙說他有次斂了身份排了三月終于進去,所謂的美人一個沒看著,竟都是些庸脂俗粉,還險些反被嫖客調戲,氣得他想把店砸了。 楚棲當時安慰了他兩句,腦子里卻全是想的得找機會學習玲瓏閣這營銷方案。 至于西市,則不止一家酒舫。夜河本不叫夜河,只因為夜里行那事的船舫愈來愈多,逐漸占滿了河道,夜里看去,水面上燈火通明,波光粼粼,舟舫輕晃,曖昧不可言,這才改稱為了夜河。蕩于波心,看銀月光輝照耀河水,倒映出月色虛影,再配上一盅好酒,與愛人或做/愛的人互訴衷腸,美不勝收。簡而言之,出名的是玩法多和浪漫。 楚棲便在當夜來到了夜河。 他之前一直沒有來查探同行的心思,畢竟他干的真只是純潔的歌舞罷了,但此時見到夜河之上的數艘大船、十數艘中等船只和數不勝數的自駕小船,才深深感覺到了危機。 風光樓不行??!硬件設施就差了!瞧瞧人家這舞臺效果! 他甚是無言地晃晃腦袋醒醒!不是來參觀學習的,是來查探皇帝給他的求救信號的! 然而這地方能查探出個鬼??!真是他解讀錯誤才對吧! 更何況如今夜河上幾十艘船,大船小船中等船,應有盡有,他該去哪只? 楚棲邊研究還邊心想要真指的是這里,莫非柳戟月還偷偷來過?既然一個風光樓一個夜河酒舫都去過了,剩下的玲瓏閣多半也不會落下,真是嘖嘖。 河岸邊接引的婆子看他衣著華貴,卻神情變幻莫測,時而緊張,時而猶豫,又駐足不前,心里頭跟明鏡似的湊了上來,公子,想上哪艘船吶? 楚棲遲疑道:最好的,船要最大,酒要最綿。要是柳戟月真來過,那肯定也只可能選這個。 那婆子一臉我懂的笑意,哎喲,看公子的模樣就知道要挑那兒!來來來!她招來一只帶人的小船,拽著楚棲便上去了。 婆子指著來往船舫介紹:公子是第一次來吧?可要好好享受享受!瞧,那艘是如意舫,那兒的姑娘模樣最標致;那艘是歡賓舟,若是喜歡南風那可有福了。至于咱們去的可是這兒最好的地方,驚鴻洲榭! 楚棲打量著左右船只,聞言蹙了蹙眉,驚鴻洲榭四個字一點和信紙上的那幾個字搭不上,他詢問道:這些來往酒舫中,有帶酒、綿、睡、月這幾個字的嗎。 婆子笑道:帶酒字的倒是有一二,但都不起眼,其他卻是沒有。但公子啊其余倒也罷了,月字可不能隨意使,從前有過的,可不都改名了。 楚棲明白她意思,賞了她些銀子,壓低聲音問道:那改名前,有哪艘帶這字的? 婆子道:公子可來對地方了,從前這驚鴻洲榭還是條小酒舫的時候,便用過睡月舫的名兒。 第49章 月暈而風,礎潤而雨(3)體力:5. 沒來錯地方。 楚棲呼了口氣,登上酒舫上的踏板,巡視面前這艘巨大的游船。它行駛于夜河之上,速度很慢,足足一整夜才會從河岸的一邊抵達另一邊,也因此駐足于舟舫上時感覺不到它的移動,幾乎與岸上那些樓館無異。 待到踏入舟身之中,才見內里裝潢的富麗堂皇,三層高的樓臺漆金涂艷,極盡奢靡,恐怕即便是皇家的船舶也沒這般高調。 楚棲嘖嘖感嘆,他之前幾乎不來西市這邊,都沒打探過酒舫船背后的勢力,原先還以為只是普通的商人,但在親眼看到夜河酒舫的規模之后,他才隱約察覺到,這幕后絕不可能是一般人。不說別的,東承水師強大,因而將造船的技術和船只的調配抓得很緊,但這艘驚鴻洲榭顯然已經超出普通商人申請的規模了。 不過這暫時不是他首要關心的事,他現在最想知道的是,柳戟月要他過來干嘛。 他知道,柳戟月在宮中暫時脫不開身,所以借凌飛渡入宮的機會,將帶有密語的書信遞交給他。但這首先便有疑問,一來皇帝有什么急事需要這般私底下托人,還是完全不明所以的自己;二來即便當時只有他誤打誤撞派去的凌飛渡能夠聯系,單只有那六個字,他也根本琢磨不出其中的具體奧秘。 于是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楚棲欣賞了一會兒廳中的歌舞,叫人在二樓開了個雅間,獨自坐在窗邊小酌。 此間風景極好,憑欄倚靠,斜斜遙望,可見夜河之上波光粼粼的星月倒影,遠處岸邊更有跳動起伏的燈火光亮,配上全京城都有名的美酒佳肴,已是愜意非常,若是還有綿軟嬌嫩的佳人在側,必定將忘懷所以,笙歌一夜。 怪不得生意比他們風光樓還好,楚棲心道,摸了摸袖中的書信,頗為好笑地想,莫非柳戟月是來提醒他注意敵情,趕緊考察競爭對手的? 他兀自對月獨酌了兩個時辰,臨近子時,連這風月場所都有些安靜下來的時候,終于聽到外頭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 楚棲咽下最后一口美酒,緩緩偏過頭,斜睨向來人。他今日前來雖未帶侍從,本身也不是個熟臉,但在京城的名聲還是響亮的,風月場上慣有會看眼色和打探消息的人,所以早能篤定對方會主動派人來找他,然而面前的這個人,委實讓他意想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