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羅冀聽他語氣退讓,倒是瞇了瞇眼睛,咄咄逼人的氣勢稍撤了一些,卻依舊斬釘截鐵:怎么?敬王前去撫州巡視,不是萬歲下的令么?萬歲看臣張揚,斬了臣的手下、收了臣的半權,要臣收斂,臣記住了。反正萬歲也端了敬王的風光樓,臣覺得這樁生意也不算太虧,便忍下了??涩F如今,敬王正悄沒聲要將臣往絕路上逼,而陛下也準備棄臣而去了? 楚棲恍然明悟,原來這便是那日離開風光樓時柳戟月告誡羅冀不要太貪心的意思??伤钟X得好笑,羅冀說這話的口吻,不像是臣子對君主,反倒像個在討價還價的商人,而皇帝竟還要兩頭討好。 柳戟月勸慰道:自是不會。羅卿父子乃一代忠良,為朕解決過無數煩惱,敬王囂張跋扈,視皇權為無物,朕受制于他已久,還是太尉來了才令他氣焰稍減。朕若將太尉視為棋子,僅憑丞相一人,怎能斗得過他? 楚棲: 楚棲聽得滿頭霧水,一會兒覺得有點道理,他都快信了,可一會兒想到柳戟月之前種種,他又覺得不可能這么單純。 羅冀的笑意卻從眼底攀爬了上來,但他使了個眼神,黑甲衛兵的包圍圈反而愈加縮小。 柳戟月顫了顫身子,強自鎮定下來,喘息道:卿這是自己在往絕路上走! 萬歲別擔心,羅冀道,臣本來準備摸黑潛進來,和萬歲共謀大計的,沒有逼宮的意思。誰曾想手下壞事,露了點風聲,而那些守衛自作聰明,點了火,想借走水之勢向宮墻外通傳,這才鬧得這般大,驚擾到了許多人,是臣不對。 柳戟月臉色緩和了些:若是如此,到時候羽林衛進來,也能有個說法解釋 是啊,臣與敬王不同,絕無二心。所以萬歲可放心將諸事交與臣。羅冀大步逼近,眼神似毒蛇狠辣,敬王可有權長居摘星宮太微殿,臣也可住得;敬王可暫代國事,臣亦可幫得。他手下兵力不過北方的一支親軍,臣可統領著京城八衛禁軍,如今他離京去往南地,身邊并未帶多少人同行,萬歲何懼之有?這不正是讓他翻身不得的好機會嗎! 楚棲眼神閃爍,終于了然,原來這就是羅冀給自己找的最好打算! 他不知從何處得知南方消息,擔心不久后被楚靜忠捉住把柄,打壓到低谷,徹底再無回寰余地,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趁他不在,遁入摘星宮,逼迫皇帝做出選擇。 皇帝與敬王因權勢相爭不睦許久,左右尋找心腹擠壓敬王在朝中的勢力。只是不曾想到,他一手提拔上來的羅冀也覬覦著敬王的權勢,也許想在解決掉敬王后,成為下一個異姓單字王。 想法,固然是好的。 但皇帝怎么可能同意呢?楚棲想,柳戟月是病弱,需要重臣輔佐,但他已經成年了,早就開始親政,又不是三歲小孩。 況且,楚棲隱約覺得,羅冀玩不過敬王,更玩不過柳戟月。 柳戟月并未一時回答,他受了風,捂唇咳了兩聲,臉色有些病態的白。 但咳完,他有些好笑地看著漸顯不耐的羅冀:若朕不同意呢?在此地耗上個把時辰,別說宮墻外的羽林衛要殺進來,怕是駐扎在皇城外的另幾衛禁軍也來了。太尉雖統領了他們許多年頭,卻不知面對如此情景,他們是效忠于朕,還是效忠于卿呢? 羅冀劍眉深蹙,極顯憤恨:萬歲,話可不好說滿。臣是孤注一擲,您的未來還長著呢。 他的寬刀由下至上抬起,最后落在與柳戟月心臟齊高處,剎那間,竟是動了弒君的念頭。 柳戟月笑意更深:太尉至于如此?說到底,敬王會拿罪于你,只是個不知真假、不知期限、不知程度的臆測,朕也未必不會保你安虞,而卿這一手怕是神仙都難說情了。 羅冀冷笑道:萬歲與敬王相處多年,還不知他的手段秉性嗎?臣的手下廣嵩死狀之凄慘,實乃聞所未聞!割舌、挖眼、刮鼻、撕耳十指盡斷,毒爛之處再添刀割,全身上下無一處完好!他早已知曉當年嚴武貞之事,一直記恨至今,如今總算握住把柄,我若安靜等他回來,才是在等死! 羅冀越說,動怒越甚,掌心中的官帽核桃咯咯作響,他驀然抬頭,陰毒的目光落在楚棲身上。 楚棲一怔,心中倒全無懼怕,坦然與他對視。 柳戟月不動聲色地望向永安門的方向,說起來,今日外頭其實本是金吾衛當值,但因了中秋宴,被朕調去守前門了。 在場之人俱是一頓。 而羽林衛卻沒能攔下闖宮之人,實在不該。卻不知是朕精心培養的禁軍有失水準呢,還是有人故意放人。 楚棲心想,不是說他們是跟著太皇太后的戲班子進來的嗎?可他看見羅冀聽到這話后神色忽變,極不敢相信地變了臉。 你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雙手驀然一顫,一下子捏碎了盤玩的官帽核桃。 他提起寬刀,大步上前,再不顧一切顧忌的迎頭劈下! 柳戟月本不慌不亂,早已猜到他的想法,正要拉著楚棲后退,等著還未現身的青黎衛解決戰局,但他手腕微動,卻拉了個空,再向側看去,卻瞬間臉色驟變,失聲道:楚棲??! 楚棲的動作出得很快。 他其實也沒想太多彎彎繞繞,羅冀不知青黎衛人數規模、藏匿方式,但他知道,凌飛渡可還在呢,雖然他覺得凌飛渡也不一定完全打得過羅冀。 他用觀察術看過,羅冀的體力值、武力值、內力值都是5,雖然看不到小數點讓他不能確定是具體多高,但也是人類中的佼佼者了。 然而他卻不慌,他現在雖然內力值還只有可憐兮兮的一,撐不了多久,但代表武功的其余兩項都很高了,與羅冀來個短暫交鋒卻是沒有問題。 于是他就這么做了。以鬼魅的身影沖向大刀豎斬而下的羅冀凌飛渡的鏈鞭甚至沒有攔住他在羅冀驚愕而來不及反應的當口,非常兇狠殘暴地往他臉上揍了一拳! 叫你之前欺負我家成員! 雖然羅冀反應也不可謂不快,下意識反身出腳,把他踢得飛遠,胃里劇烈一痛,咬牙吐了口血。 不過問題不大問題不大,他一秒能治好。 而且很好,給瀾凝冰報仇了。 瀾定雪的仇自有皇帝給他報。 楚棲這么想著,不由瞟了眼在青黎衛護衛后的柳戟月。 柳戟月臉上沒有了半點血絲,甚至眼神也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他攥緊著心臟蜷縮起來,像要把它從自己身體里挖出來。 第30章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7)愛卿肌膚倒 青黎衛與羅冀帶來的黑甲衛兵糾纏到了一起,鞭、刀的碰撞聲中摻雜著內宦宮女的尖叫,現場混亂不堪,頃刻間血沫飛濺。 楚棲以超絕身法躲過纏斗的人群,更閃身避開背后羅冀寬闊的刀鋒,終于回到皇帝身側,跪伏而下,低頭看他,但待看清楚他的狀態后,又幾乎心臟驟停。 柳戟月已脫力地跌坐在地上,額頭上都是冰涼的冷汗,面色唰唰化作慘白,極其痛苦地咬著嘴唇,死死揪住了心口。他呼吸斷續,眼神渙散地注視著前方不知名的某一點。 陛下?陛下!戟月??! 楚棲看他發病時的表現,和一直按壓在心臟上的手,隱約覺得是心臟問題,可之前卻從來都沒聽說過!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力摁住旁邊哭喊著的椿芽兒,狠狠喝道:藥呢?藥呢!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椿芽兒慌神中猶有一絲清明,他抹了把眼淚,壓低聲音道:原本是有的,但敬王一離京,陛下就把那些藥全扔了。 扔了? 楚棲恍惚地想,為什么要扔了?是那藥不對勁,還是柳戟月本身就不想活? 耳邊的刀劍爭鳴聲越發接近,楚棲抹了把臉,來不及多加思考,命人將皇帝放平,擼起了袖管,正準備試試使個心肺復蘇術有沒有用,卻忽然被面前的人捉住了手腕。 他訝然看去,柳戟月無聲地劇烈喘息,卻似乎終于從巨大的痛苦中緩了過來,眼神慢慢開始聚焦,嘴唇也微微顫動著,仿佛想要說什么話。 楚棲小心地跪侍在旁,俯身上前,陛下,您說,我在聽 他的聲音卻驀然被掐止在喉嚨里! 楚棲睜大了眼睛,順著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看過去。冷汗沾濕了柳戟月額發,從眼睫處緩緩滴落,也因此模糊了他的眼神,但即便是那短暫的一瞥,楚棲卻仍舊察覺到其中一股病態的狠厲! 他伸手去扒緊縛在自己喉嚨上的手指,卻發現柳戟月明明剛剛病得快要昏死,手勁卻大的驚人,甚至帶著種決絕的殺意,恨不得將他拖入地獄。 與其要朕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不如先由朕 楚棲聽得心神劇震,五臟六腑都火燒似的疼痛,他再不顧什么君臣禮節,狠了心去掰攥緊自己脖子的手指,然而與此同時,掐著他脖子的力度也消失了。 呼吸驟然順暢,楚棲一下子頹坐到地上,捂著脖子狠狠咳了幾聲,少頃后,他終于緩過了氣,抬起頭,卻看見柳戟月的手又伸了過來,下意識猛然后退了兩步。 柳戟月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被內宦攙扶著,臉色仍是蒼白,但心口的劇痛已經消退,方才眼中的瘋狂也一瞬即逝。 他看著楚棲,卿可有哪里受傷。 楚棲的心臟仍在怦怦直跳,他按著脖子,嘴角有一絲血跡,卻是剛才被羅冀踢的,但那傷已經被他自己飛快用置換術治好了。 沒有楚棲謹慎回道,聲音甚是低啞,是臣魯莽了。 然而落在柳戟月眼中,那口血卻是被他掐出來的。 他的呼吸再次隱隱變得紊亂,勉強才逐漸緩平,淺淡笑了一笑:不楚卿救駕有功,當賞。 此時,四周的爭斗終于接近結束,情況竟是不容樂觀。 青黎衛的人數本就不敵黑甲衛兵,皆需以一敵三,羅冀的精兵死士也完全不是好對付的。原本青黎衛有個七人一組的鞭法陣勢,可以無損無傷地困殺數倍于他們的敵人,誰料羅冀立于陣眼之中,手持闊鋒寬刀,氣勢如虹地以一敵七,生生連破了三道此鞭陣,重傷無數人! 羅冀雖也已經赤心裸背,遍體鱗傷,身上鮮血淋漓,神情卻沒有半分深陷危局的懼怕,反而肆意狂笑:這便是楚靜忠教出來的青黎衛?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有些瘋癲地看著柳戟月:怎么,萬歲已經嚇暈了?還有誰能護著萬歲?楚靜忠不過是個廢物!他教出來的影衛是廢物,他的兒子也是廢物!萬歲要不要再考慮考慮,臣之前提的建議?臣說過,臣絕無二心 楚棲依舊擋在皇帝跟前。 羅冀陰毒地轉向他,狠狠咧了咧嘴,方才他一時不慎,被楚棲一拳打掉了兩顆后槽牙,鼻子也還在火辣辣地抽痛。都說打人不能打臉,再加上一個敬王世子身份,縱使身上還有那么多鞭傷,羅冀現在最恨的也就是他。 楚棲抖了抖手腕和腳腕,心里盤算著有幾成勝率。羅冀其實傷得挺重,但還能作戰的青黎衛都被黑甲衛兵纏著,包括凌飛渡。 然而羅冀現如今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舞刀的手法和不要命一樣,他卻還要惜命。 不過也還能掙扎,畢竟他能用置換術快速療傷,現在剩下的七點生存點數夠他揮霍大半條命的。 但就在楚棲思慮的時候,皇帝輕聲笑了笑:愛卿見過敬王武學嗎,就這么夸下???? 柳戟月雖是笑著,眼底卻覆著層冰霜:先帝戎馬起家,曾與三名武將結義,建國后,他們便分別擔任西、南、北面的鎮國將軍。彼時北雍尚未與我承國合約,屢次入侵,每次大戰,北雍鐵騎都如江河匯海,巨斧劈貫,直至敬王北上 不到十年,北雍同意合議盟約,此后至今的二十多年里,雖有摩擦,卻也不曾大舉進犯。愛卿覺得這是誰的功勞?柳戟月冷笑道,僻靜安寧的南地到底讓太尉過于天真了。 楚棲微微一怔,心想皇帝這是在幫敬王說話? 羅冀也顯然愣了一愣,但緊接著,便是不可遏制的暴怒。他卻不去看皇帝,濺血的寬刀朝稍正前方的楚棲昂頭劈落! 此時一干青黎衛無人有騰出手的功夫,縱使是凌飛渡也遠遠來不及趕到,楚棲迎著那避無可避的鋒芒,反而欺身壓上! 柳戟月本欲上前,但不知想到了什么,終究并未開口,轉而沉心凝眸,仔仔細細地盯著楚棲的動作。 楚棲的指頭里帶著以柔克剛的勁道,他握住刀鋒,狠一使力,竟就已經卸掉了五六成力度,而后竟躲也不躲,任由那另一半的刀鋒力量深深砍入自己的肩頭,再向脖子上剮去! 剎那間,血流如注!仿佛頭顱也被瞬間割裂! 楚棲在劇痛之中,咬著牙使用上置換術! 很好,一下子扣了他四點生存點數,他辛辛苦苦一個月,一晚上就快花光了。 但也因此,他在羅冀眼底流露出一絲得逞的快意、以為他必死無疑之時,絕處逢生、毫發無損地躍至他的面前! 然后屈指成拳,將他揍飛了三丈遠。 若是他手中有利器,怕是太尉半條命已經沒了。 與此同時,永安門與玄武門方向終于都傳來了援軍聲響。 永安門那邊來的是羽林衛,羅縱只以為是摘星宮走水,預先喊人救火,直至看到地上的死尸才意識到刺客入侵,即刻帶人尋了過來,沒想到率先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副場景。 父親?他愕然地看著蜷縮在地上的身影,與地上死傷一片的衛兵,只覺得腦袋在一抽一抽地痛。 而玄武門那邊來的卻是兩波人。 玄武門是皇城最北面的門,離摘星宮甚遠,但此時與羅縱一同抵達,倒是可見要么是趕巧,要么就是一開始便預備著了。 一波是丞相明淺謖,他臉色鐵青,手持京邑禁軍虎符,領著近千人浩浩湯湯地入內。 另一波則是敬王楚靜忠,他未帶旁人,孤身而來,但面色亦是極為難看。 陛下明淺謖道,敬王在玄武門外攔臣許久,因而救駕來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