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那倒沒有,起了個頭、亮了個相以后,瀾凝冰就暫退了,只留下一群猶在怔愕的客人,滿懷期待地等著他稍后再出現。柴斌說到這里,本就發青的臉色竟然變得更蒼白了一點。 楚棲敏銳注意到他的古怪神情:你怎么了? 柴斌不及答話,明遙卻突然叫到:那不是羅縱身邊的小廝嗎!羅縱來這兒了? 楚棲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二樓包間外頭確實守著幾個人,羅府家仆楚棲不認識,但從另幾人一絲不茍的站姿來看,恐怕還有官職不低的侍衛。 羽林衛統領了不起啊,交了班不回家來這里花天酒地,害得我們好找。明遙走上樓,我們去找他。 楚棲自然跟了上去。 等等,主人!柴斌急道,與此同時,那幾個侍衛也攔住了他們。 他們還不認識楚棲,只對明遙拱了拱手,客氣道:我家主人有令,不得任何人打擾,明公子請回吧。 明遙訝道:怎么回事?羅縱他平時不都最喜歡一邊喝酒一邊找人聽他吹牛的嗎?我們這有兩雙現成的耳朵,而且真的找他有事! 侍衛道:主人正在尋人談話,不便打擾,明公子還是改天吧。 楚棲突覺不對,凝重問道:是同那個新來的琴師,瀾凝冰在談話嗎? 侍衛并不答話。 明遙:真沒眼力勁,這位是敬王世子,楚棲,很有名的那個。 楚棲: 沒必要每次都加最后那一句,真的沒必要。 但侍衛聞言,卻真的忍不住稍微瞟了他一眼,而后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楚棲皺了皺眉,怎么也沒想到瀾凝冰就這樣與羅縱碰上了。瀾凝冰為調查胞弟死因而來,目前幾無線索,唯一可能知道內幕、也有嫌疑的就是羅縱。而瀾凝冰性情不定,武學根基難測,特別是似乎能以琴音讓人產生幻覺,這房中可能發生的事,實在難免叫人多慮。 而就在此時,廂房中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琴音,驟如平地驚雷般駭人心魄,令人渾身一震。 楚棲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你就進去通知一聲,說我和明遙碰巧遇到他,許久未見,有空一起聊啊。 侍衛還在猶豫。 但說了這么半天,里面竟然連一點回應都沒有,楚棲深感事情不太妙。 他在想要不要干脆踢門看一眼,就看一眼,確認一下雙方安危。 就在他下定決心并且抬腳的剎那,廂房內再次傳出了一個聲音。 一個陌生、輕柔、略帶笑意的聲音。 讓他們進來吧。 與此同時,門開了。 楚棲差點踹到開門的人,他瞥了一眼,肯定這人是羅縱他不認識成年后的羅縱,但記得羅太尉的模樣,羅縱眉眼和他有七八分相像。 但剛剛說話的人卻不是羅縱。 說話的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正中,悠閑地轉著杯子,卻能勞動羽林衛統領去開門。 那幾個侍衛也垂首道:是。明公子、世子,里面請。 但明遙僵住了。 楚棲也僵住了。 他想自己真是傻得可以,羅縱雖是統領,但與這些羽林衛也算不得主仆關系,他們怎么會稱之為主人呢。 而算得上主仆關系的就只有 那個人見他呆立門口,進退不得,又很好脾氣地笑了笑:快進來吧,朕也與你許久未見了很有名的,楚棲。 大承皇帝,柳戟月。 第9章 姣花照水,弱柳扶風(2)身為皇帝, 楚棲維持了一會兒踹門的不雅動作,然后在死寂中一點一點地收回了腳。 卻再邁不出去了。 他又一次理解了自投羅網的含義。 他為什么要來風光樓。 來就來了為什么還要闖上二樓。 闖就闖了為什么還試圖踹門入內。 現在可好。 柳戟月遠遠地看著他,又側首笑道:還要朕過來請嗎? 楚棲深吸一口氣:打擾了。 告辭。 當然也只能想想。楚棲心想,反正遲早要見的,本來他今早也要入宮面圣,現在只是時間和地點都有點猝不及防罷了。 他規規矩矩地走過去,垂首看著腳尖,告罪跪下:臣以為房里只有羅統領無意驚擾圣駕,實在罪該萬死。 總之先表示一下乖巧好了,何況此時此地碰面,只要化解了尷尬,也許比正經召見要安全許多。 楚棲在心里盤算,甚是覺得自己態度恭敬,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皇帝一時間應該也不會過于為難他吧 然后他就看著柳戟月的手指伸到他的下巴處,將他低垂的頭一點點抬起。 楚棲猝然與他對視一眼。 柳戟月的瞳色烏黑,猶如最昏暗的夤夜,注視他時的一絲明亮卻像夜間月光,十分柔和。他眼下有道淺淺的鴉青,想來睡眠不是很好,面上沒有血絲,唇色也很淡,但精神卻不錯。 他變了好多。 你從前倒不會這么說話柳戟月幽幽嘆了聲,松開了手,楚棲連忙低頭,這對視就在剎那接觸后分開了。 但楚棲在腹誹。 廢話,從前什么情況,現在什么情況,能一樣嗎。 他簡直覺得柳戟月是在給他一個下馬威。 然而緊接著,柳戟月卻伸手將他扶了起來,賜座在旁,語氣輕松:夜來閑暇,微服私行,不必拘束。 楚棲繼續坐得端端正正,心想有的領導表面上說不要客氣大家隨意,事實上我們都知道不能聽信這隨口客套。 柳戟月又看了一眼門外:遙遙,你還不過來嗎? 明遙扒拉著門鑰,雙腳像灌了鉛一樣沉重,一步一步地挪了進來,笑容尷尬:不是我要來的,就,世子想來風光樓見識一下,我被逼無奈,才帶他參觀參觀 楚棲: 柳戟月好笑道:坐罷,朕不會告訴丞相的。 明遙瞬間眼睛一亮,軟掉的雙腳也有力不少,小碎步地挪到楚棲邊上,小心坐在他身后。 楚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用眼神告訴他,你死定了。 明遙熟練露出討好的笑容,殷勤添酒,只可惜手法很不熟練,一半灑在楚棲手上,明遙又趕緊拿衣袖去擦。 侍衛和柴斌留在外頭,羅縱關了門,徑直走到柳戟月邊上,也落了座。 柳戟月看著他們:倒是不知,你們關系竟然不錯之前認識? 明遙沒了會被明丞相知道這一負擔,與柳戟月說話也很放松:之前流放到朔州時認識的。棲哥哥很照顧我,不會讓我受苦,回京了也第一時間來看我,今天中午還剝螃蟹給我吃呢。 說著便朝楚棲擠眉弄眼,示意我在幫你說好話,忘記剛才的不愉快吧。 楚棲一臉冷漠。 哦?柳戟月卻笑了笑,似有深意地看向楚棲,不緊不慢道,是挺會照顧人的。 楚棲趕緊調轉話題,臣今日本來是要進宮探望陛下的,只是聽說免了召見陛下龍體無恙否? 不過有空出來逛青樓,應當沒什么大毛病。 誰知柳戟月很配合地連咳了幾聲,那旁羅縱適時奉茶,柳戟月抿了兩口,才慢慢平穩了呼吸,他輕聲道:不礙事,痼疾罷了,待在宮里也是憋悶。何況既然有敬王替朕分憂,朕不如出宮偷點閑。 楚棲:! 身為皇帝,你怎么可以這么沒事業心呢?這是大忌??!敬王是那種可以信得過的人嗎? 楚棲很想諄諄勸誡,但他忍住了,他得擺正自己的身份,做一個兩不沾的紈绔子弟,天天游蕩在風月場中尋找合適的男團成員,什么官場政治都與我無關。 明遙卻突然探出腦袋,很是興奮:那好呀!陛下可以常出來玩,我常聽人說心情愉快了,病癥也會不藥而愈。我對風光樓很熟的!楚棲更不用提了是這兒的東家。要是風光樓看膩了,我們可以換西市的夜河酒舫,南市的嘶別踩我腳! 楚棲實在聽不下去了,他轉過頭,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你再多說一句,我保證明天帶著十幾個鴇母上你丞相府討要說法。 立竿見影,明遙當即閉嘴。 楚棲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卻見柳戟月并無慍意,反而眼帶笑意地看著他。 楚棲斟酌臺詞,努力解釋:別聽明遙的,他他就是想合情合理地出門,不被丞相罵。陛下還是要以身體與國事為重。 說罷,楚棲又覺得自己多事且多嘴,明遙長姊是中宮皇后,他自己也因為受太皇太后喜愛而屢次進宮,和柳戟月肯定很熟,那話只是開玩笑罷了。 柳戟月嗯了一聲,又笑道:他倒是聽你話。 楚棲心道我只是太擅長處理別人惹出來的麻煩了。 柳戟月瞥了眼盡量裝透明的明遙,頗為嚴肅:原來你每日都這么閑的么?《禮記》可都學完了?改天朕叫上丞相一起choucha,叫誰幫忙都沒有用。 明遙奮力壓住到達喉嚨口的慘叫,一臉痛不欲生,恨不得裝死逃脫。 共同威脅完明遙,楚棲覺得之前的緊張和尷尬消除了不少,連發現柳戟月與從前判若兩人、地位倒轉的局促不安都減少了許多。 果然人還是要有一個共同愛好。 比如吃飯、睡覺、打遙遙。 但用明遙活躍了一下氣氛后,廂房里卻突然陷入了沉默。 楚棲發現柳戟月還在看他,他只好低下頭。 片刻后,柳戟月緩緩道:說起來,你們找羅縱是所為何事?朕有幸一聽嗎?羅縱? 羅縱突然一個激靈:臣在。 楚棲不由得看向他。 羅縱年紀甚輕,看上去不到三十,卻已經坐到羽林衛統領的位子上。羽林衛保護皇城,是皇帝身邊最重要的禁軍之一,實權極大。 他與羅太尉模樣相似,都是劍眉星目,體格健壯,只是更顯年輕,神情中藏不住事。比如現在,任誰都能一眼看出,他雖坐在他們旁邊,心思卻全然不在這里。 而在對面那個人身上。 瀾凝冰換了件衣服,仍是一身素白,料子卻換成了華美的綢緞,嵌繡著綺麗的金線,又添上了幾樣珠環佩飾,十分引人注目。他并未束冠,烏發順滑地垂在頸邊,更襯得膚質白皙,墨黑絲綢蒙住雙眼,卻仍擋不住其余五官的精致。 此時他安靜懂事,宛若一個又乖巧、又聰慧的才藝雙全小美人。 把羅縱迷得神魂顛倒。 但楚棲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他可記得瀾凝冰上午威風凜凜的樣子,顯然不會被這如同色/誘的刻意討好蒙騙。 何況他是真的吊起了一顆心,生怕瀾凝冰沒搞清楚事情真相就準備動手。 柳戟月也發現了羅縱的心不在焉,頓了頓道:方才只讓樂師試了個音,你們便來了,既然現在人都到齊了,樂師,撫琴吧。 瀾凝冰應了聲是,將素手搭在琴弦上,卻并不撥動,而是兀地一笑:原來你就是皇帝。 楚棲心里咯噔一下。 柳戟月淡淡道:樂師不是早就猜到了?不然也不會接受邀約了,不是嗎? 瀾凝冰冷笑道:那日定雪也是這般入屋的么?而他又是怎么被抬出去的?說! 在場之人同時一怔。羅縱反應最為劇烈,猝然起身,驚惶地喘息起來:此事與陛下無關!凝冰,我 他的聲音乍然被琴聲蓋過,瀾凝冰壓弦起手,琴音猶如一道晴日霹靂,轟然炸裂,爆發而出! 楚棲瞬間站了起來,迅速往自己耳朵里塞了兩團早就準備好的棉花,側首一看。只見羅縱渾身一震,仿佛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難以置信地搖著頭退后;另旁明遙呆傻地發著愣,鬼知道在想些什么;柳戟月痛苦地扶住額頭,垂首看不見表情。 楚棲來不及多想,飛快護住柳戟月雙耳,高聲喝道:來人,護駕! 數息過去,竟無一人搭理,天知道外面那些侍衛在干嗎,但瀾凝冰卻朝他看了一眼,抱著琴漸漸逼近,語氣平靜。 不用緊張,我問些事罷了,不會傷到他們的。 楚棲耳塞棉花,聽不清聲音,卻也不聾,分明覺得這隱約聽見的琴曲已逐漸平緩,樂聲宛若潺潺流水,悠揚清妙。而此時結合瀾凝冰口型,也能半猜半聽地知道他在說什么。 問事可以用溫和的方式,這樣做是不是過分了一點?當然,我很欣賞你的才藝,覺得可以更加深入發掘,在更好的舞臺展示,期待有合作的那天。楚棲越到關鍵時刻越是冷靜,還有功夫拉人入團,假如皇上能饒你一命的話。 琴音轉為輕柔的安眠曲調,瀾凝冰很有耐心地解釋:他不會記得的。 楚棲聽他語氣頗為自負,忍不住道:拜托,我再最后勸你一次,你的招數戴上耳塞就不管用了,而且我覺得,對內力足夠高深的人來說,這點把戲應該也不夠看吧? 喔,你這話倒是提醒我了。瀾凝冰忽道,勾起唇角,我還有別的才藝展示。 楚棲眼皮一跳,只見瀾凝冰單手持琴,并不停下奏樂,另只手卻伸到琴身之下,輕一按動,仿佛觸碰了什么機關,剎那間,暗器飛掠襲來,直沖皇帝面門! 楚棲反應不可謂不快,一腳踢翻面前桌椅,全作遮蔽物抵擋襲來的飛刃,但桌椅雖阻礙了毒針,緊隨而來的尖利短匕卻將其一把劈開!并且勢頭絲毫不減!然而對準的目標,卻成了楚棲咽喉 楚棲瞳孔劇縮,下意識松開雙手,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柳戟月陡然抬頭,伸手握住了那把來勢洶洶的短匕! 與此同時,兩條鏈鞭也即刻趕到,它們本可以同時打下短匕,卻都因此撲了個空,繼而相撞在一起,猛然發出一聲清脆的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