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順娷道：我該說什么話？

    季滿庭洗漱完，正準備捋捋這些天發生的事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

    她打開門，看見靳順娷，自然讓她進來，同時開口道：怎么突然過來？

    靳順娷道：我在想可能要和你說一下先前我那邊的情況。

    季滿庭笑道：現在急也沒用，到時候等顧銀盼醒了一起說。

    靳順娷卡了殼，這和唐九容給她的劇本不一樣。

    她陷入遲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么，季滿庭見她不說話，疑惑道：怎么了，你還有什么想說的么？

    靳順娷想到唐九容的教導，道：沒什么，只是想和你說會兒話。唐九容說，如果實在不知道說什么，說這句話就行了。

    不過唐九容也說，這是實在無話可說的時候最后的選擇，靳順娷多少也覺得自己這實在無話可說的階段來的有點快。

    她看著季滿庭，見季滿庭本來正在梳頭的動作停了下來，向她望來，眼神若有所思，又好像什么都沒在想。

    季滿庭沒什么變化，實際上從玄銀素死后，靳順娷就不覺得季滿庭還碰到過什么值得她發生某些改變的事情，很長一段時間里靳順娷發現自己焦躁不安，后來她意識到她在焦躁不安什么季滿庭太冷靜了，冷靜到讓她覺得對方沒有什么在意的東西。

    她什么都不在意，當然包括自己。

    人有時候很奇怪，越是在意的人，你對她越有更高的要求，靳順娷長到這個年紀，不覺得自己在意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卻唯獨在意季滿庭的看法，季滿庭不在乎她，她的心里便燃著一團火焰，燒的她心浮氣躁。

    季滿庭坐在床上，道：我我想也是，我們提前交流一下，可能更好一些。

    她對靳順娷感到抱歉，按照她對靳順娷的了解，說出這樣的話來，對對方來說已經很不容易。

    她在腦海中搜尋話題：說起來，后土傘碎了，要修復不太容易。

    靳順娷道：已經歸你了，怎么處理是你要考慮的事情。

    季滿庭便說：無論如何是你送我的東西，有點抱歉。

    靳順娷莫名不高興起來，道：所以不是說了已經送你了么。

    季滿庭察覺到靳順娷不快，忙道：不好意思，我說錯話了。

    靳順娷皺起眉來，想：不對，是我說錯話了。

    氣氛明顯變得尷尬，靳順娷悔恨交加，轉身道：我走了，晚上再說。

    她離開季滿庭的房間，又去找唐九容。

    唐九容卻不在房間，她去樓下找店家了，想給顧銀盼準備些好吃的，靳順娷敲了半天門，把顧銀盼吵醒了，顧銀盼以為是唐九容沒帶鑰匙，化作人形隨便披了件衣服就過來開門，還半是撒嬌道：你出去做什么啊

    結果開門看見靳順娷，頓時尖叫起來。

    靳順娷道：你叫什么，你真的是真仙么。

    顧銀盼揪著自己的衣領一邊防止走光一邊道：我尖叫不是碰到了危險，是碰到了變態！

    靳順娷并不理會，直接問：唐九容呢。

    這時唐九容剛好回來，同時季滿庭和渺渺聽到叫聲也出來了，顧銀盼感到不好意思，啪地摔上了門，想想卻又覺得不對，趴在門上聽外面的對話。

    靳順娷對唐九容說：你跟我過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話語一頓，又道：修行上的事。

    顧銀盼聽到這話十分懷疑靳順娷的目的，她一點都不覺得靳順娷是那種會幫助他人修行的人。

    連顧銀盼都懷疑，季滿庭就更不用說了，也只有渺渺會信，十分感慨道：谷主真是個好人。

    季滿庭疑心唐九容是受到了什么威脅，出聲道：碰到了什么修行上的問題么，說不定我也能解答一二？

    她望著唐九容，顯然是關心，唐九容更加心虛，強裝鎮定道：我想起來了，是我先前有問題問谷主。

    這是說明她并不是被脅迫了。

    見唐九容也愿意，季滿庭就不好多說什么了，看著兩人結伴下了樓，正準備回去，顧銀盼又打開了房門，探出個腦袋來道：這話你都信，騙鬼呢。

    渺渺驚訝：是騙人的么？

    季滿庭道：她們既然有話要說，就讓她們說。

    顧銀盼道：你不好奇是什么事？

    季滿庭當然好奇，但是雖然好奇，她們不說又有什么辦法呢？

    她搖了搖頭，不說話，轉身回了房間，顧銀盼便對渺渺說：我們跟上去偷聽。

    渺渺道：怎么可能聽得到呢。

    這是實話，對方可是靳順娷，就算是狀態完好的真仙想要偷聽她和別人的對話，恐怕也不可能。

    顧銀盼不甘心道：試試，而且，遠遠看著也行啊，萬一靳順娷是要動手怎么辦。

    渺渺覺得這話并沒有什么合理之處，靳順娷要是想動手，她們就算在邊上也制止不了啊。

    可是不等她說出來，顧銀盼已經拉著她出去了，她們遠遠看見唐九容和靳順娷在走廊盡頭說話，她們一走近，靳順娷就扭頭過來看了她們一眼，渺渺只覺心驚不已，不覺后退了兩步。

    顧銀盼也難以再前進一步，她察覺到靳順娷應該手下留情，因為她此時傷勢并沒有加重。

    這時唐九容也回過頭來看見了她，然后對著靳順娷不知說了什么，便小跑著過來了。

    她走到顧銀盼身前，故作生氣道：你受了這么重的傷，快回去休息。

    顧銀盼道：你們要說什么？

    唐九容低聲道：你先回去休息，等你傷好了我再告訴你。她有把握，等傷好了，顧銀盼就把這事給忘了。

    唐九容把顧銀盼哄回了房間，又去找靳順娷，見靳順娷正若有所思，她走到邊上，問：您在想什么？

    靳順娷道：她在你面前就像個孩子。

    唐九容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因為我們剛開始相處的時候，她就是小孩子的狀態。

    靳順娷道：我剛認識季滿庭的時候，她也是個孩子，可是現在倒是我在她面前顯得更孩子氣了。

    后面半句話靳順娷沒有說出來，她有些茫然，因為她剛發現這件事。

    唐九容道：是在季滿庭那發生了什么，要告訴我么？

    其實靳順娷在季滿庭那統共沒說超過十句話，靳順娷記得很清楚，所以她全部重復了下來，唐九容聽得頭大，忍不住問：你為什么要這么說話？

    靳順娷道：我也感覺這么說話好像有點問題。

    唐九容道：問題大了，你您說話也太強硬了。

    這其實就是靳順娷平時說話的風格，唐九容想，只不過這種風格適合御下，不適合談戀愛。

    靳順娷用求知的表情看著唐九容，唐九容道：首先，您不知道說什么，直接說了那句話，也就算了，后來她找了個話題，說起了法寶被毀的事，您怎么不接話呢？

    靳順娷道：我不是接了么？

    唐九容道：你的回答把話題終結了??！她已經沒辦法繼續用敬語了。

    第189章 一念

    說起來，靳順娷一時想不起來，上次承認自己有錯是什么時候。

    自從渡劫以來，好像就不再有人說過她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對，通常都是詢問她這件事該怎么做這件事做的對不對的人，所以說出我錯了這句話的時候，靳順娷都覺得有點陌生。

    不過她終于還是把這句話說出來了，她以自己最誠懇的語氣說：我錯了，所以我應該怎么說？

    唐九容雖然不覺得靳順娷的表情誠懇，卻也覺得靳順娷能說出我錯了這句話十分難得，回想起自己剛才說話的態度，都被自己嚇了一跳，眼前畢竟是魔教魁首的丹陽谷谷主，若是平時，一根小指頭就能把她摁死，自己著實是有些失態了。

    不過對于她這種本來不喜歡的小蝦米，對方此時居然也能如此耐心，由此可見，她對這件事確實十分認真了。

    看靳順娷那么認真，唐九容不免也認真些，開口道：對方既然說起法寶被毀的事，你大可以一起跟她探討如何修復法寶的事，比方說需要什么材料，需要什么步驟，能說的可太多了。

    靳順娷又皺起眉頭，平日里她的下屬看見她皺眉，保管個個噤若寒蟬，因為大部分時候她沒有什么很明顯的情緒起伏，到了皺眉頭的時候，已經代表很不滿意了，此時她也不是不滿意，只是很為難：她知道怎么修復。

    唐九容耐心道：她知道不代表不能說啊。

    靳順娷沉默半晌，吐出一句：都是廢話。

    唐九容一愣，一時不知道靳順娷這話的意思是什么，是說她說的話都是廢話么？

    她看著靳順娷，試圖用眼神展示自己的茫然，也不知道靳順娷是不是看懂了，開口道：我是說，你在教我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

    唐九容不否認：確實是這樣，但是說沒意義的話這個行為并不是沒意義的，這只是增加你們交流的機會。

    靳順娷道：我們認識幾千年了。

    唐九容突然明白過來，是了，她們并不是剛認識或者不熟悉的人，她們認識幾千年了，實際上，已經非常了解彼此。

    可是話雖如此，唐九容卻又懷疑，雖然認識了那么久，她們又是不是真的足夠了解對方或者說，明白到底應該如何和對方相處。

    就好像靳順娷，在唐九容看來，靳順娷說話實在太節約了一些，以至于一不留神，就很容易造成誤解，季滿庭會不會也曾經誤解過對方的話呢？

    唐九容道：你就先試試我給你出的主意，讓話題可以繼續，說個簡單的辦法，之后你要嘗試和她對話的結尾全部都是問句。

    問句？靳順娷發現自己確實不經常說問句。

    唐九容道：你可以么？

    靳順娷道：我試試。

    她低頭沉思了片刻，又抬起頭來，道：顧銀盼既然已經醒了，我們討論一下接下來的行程。

    唐九容：對方在這樣兩件事上是怎么做到無縫鏈接的？

    總之，這邊商量完情感問題，她們又馬上把人聚集起來，說起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眾人分頭敘述，先是唐九容這組，她們確實無事可說，唐九容倒是覺得奎狼由妖怪建立起來的制度挺有意思，不過想來其他人應該對此不會感興趣，便略過不提，季滿庭說起婁狗，也說什么都沒有發現，眾人都很失望，正想讓顧銀盼說他們那邊發生什么的時候，渺渺開口道：jiejie不是見到了一位真仙么？

    季滿庭一愣，半晌道：確實如此

    靳順娷皺眉道：這件事怎么會不說？

    季滿庭喃喃道：是啊，這件事我怎么會不說呢？

    她的臉色一變再變，最后脫口而出道：糟了，是我被混淆了。

    靳順娷道：連你都能被混淆，那對方

    對方毫無疑問是個厲害角色，如今的修仙界中應當是屈指可數，凡是知道內情的人的心目中，無一不浮現出了柔姬的名字。

    唐九容覺得奇怪：蘇輕雪的身上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東西，值得對方這樣費心思呢？若只是為了涂山，直接奪走就是了，可根據先前眼線的匯報，蘇輕雪看起來沒有被控制自由，過得好好的。

    靳順娷面色凝重當然她一直都是一副面色凝重的模樣，不過此刻看來，似乎又更凝重一下，她說：一定是一些對方知道但我們不知道的更重要的事情。

    唐九容嘆息道：可是現在又被拖了一拖，線索完全斷了，恐怕很難再追上她們了。

    季滿庭忽然想到什么，開口道：不一定。

    她望向渺渺，問：你那個什么輪回教的聚會，還要按時舉行么？

    渺渺一怔，先是搖頭，隨后從儲物袋里拿出通訊器來，道：中午的時候發來了通知，說聚會取消了，下次聚會要等下次的通知。

    季滿庭又問顧銀盼：追殺你們的人是誰？

    顧銀盼道：是星相閣的張妙子和王志師。

    季滿庭道：張妙子和王志師修行已久，是星相閣的重要人物，突然到了昴山這么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我不信這是個巧合。

    她說的太隱晦，眾人一時不懂，倒是渺渺恍然，道：輪回教和星相閣有關么？

    唐九容的父親因輪回教而死，她雖然已經釋然，對輪回教，卻不是沒有恨的，此時便下意識問：星相閣？

    季滿庭有些遲疑：不過也只是猜測，星相閣存在三千多年了，為什么要偷偷扶持一個輪回教？更重要的是，季滿庭和星相閣閣主曲姜關系頗佳，當初她被指責判出師門，正道中只有星相閣沒有排擠她，甚至隱約有支持她的意思，此時讓她懷疑曲姜，她有些不是滋味。

    曲姜交游廣闊，與靳順娷也有過幾面之緣，靳順娷印象中，對方是個對許多事都不在意的面容寡淡的女人，確實很難想象對方居然會建一個邪教，不過，畢竟上次見面也已經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人在漫長時間里會發生的變化之大，經常令人吃驚，正道修士成為了魔道修士，魔道修士開始吃齋念佛，仇人變得如膠似漆，佳偶變為怨偶不死不休。

    她開口道：若是星相閣閣主，那她確實很擅長混淆人的思維。

    季滿庭道：我看見了那人，她并不是她想說對方并不是曲姜，并且形容一下對方的樣子，卻突然發現，自己根本想不起來對方長什么樣子了，回憶起來，只有一種陌生的印象。

    她不覺嘆了口氣，道：我想不起她的樣子了。

    她有些惆悵，又有些不安，從眼神中透露出來，讓靳順娷看得直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