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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碎人與人之間的羈絆,玩弄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將愛戀變作仇恨,幸福變為咒詛,讓希望墮入絕望,善意被惡意吞噬。 沒有什么比這些瞬間更能填補「奈落」體內的空洞。 ——那些他所沒有的東西,結果也不過如此。 那些他注定不會擁有的東西,說到底也只有這種程度而已。 五十年的時間里,「奈落」不斷吞吃其他的妖怪,增強自己的妖力。 但不論他吞噬了多少妖怪,不論他如何玩弄人心,只有他體內的那個洞,永遠都無法得到徹底的滿足。 「奈落」變得越來越強大,周邊地區的妖怪對他聞風喪膽,邪惡的妖物也會懼怕被他吞吃。 但他并不滿意。 每個月的虛弱期證明他還是一只半妖,永遠卑賤的半妖。 他的身體由無數妖怪的殘肢組成,匯聚了人類和妖怪貪婪無恥的欲望。 「奈落」并不需要這些東西。 不管是卑微野盜的愛慕之心,還是雜碎妖怪對力量的垂涎。 弱者只會向命運屈膝,但強者會將命運握入手中——不,他要命運向他臣服。 時隔五十年,生銹的命運之輪再次開始轉動。 這次他會獲得完整的四魂之玉,得到完美無暇的妖力,徹底舍棄低微的出身,連帶著一起舍棄他體內那個永遠無法被填滿的空洞。 “不止是臉哦?!弊谑≈械呐?,抬起臉朝他微笑,“是全部?!?/br> 在這個世界的這些天,「奈落」意識到了一件事:他殺不死這個奇怪的女人。 不被他的瘴氣所影響,能輕易穿過他的所有結界,這個奇怪的女人如同有神明庇護,每次都能準確預判他的行動,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間就完美避開攻擊軌跡。 除了第一次見面時,對方剎那的愣神讓他的觸手在臉上割開了一道口子,在洞窟里重組身體的這段時間里,不論「奈落」如何抱著殺意出手,都沒能再次在對方身上留下傷痕。 “……”「奈落」的視線不動聲色地滑過放在她手邊的佩刀。 他冷笑一聲:“愚蠢?!?/br> 居然會愛上這個世界的奈落,甚至到了愛屋及烏的地步。 ……是的,愛。 他一開始以為對方只是被人見陰刀的皮囊蒙蔽,后來卻發現對方比他所設想的還要更加愚不可及。 紗織忽然將佩刀扔了過來,浮在結界中的妖怪眼神微變,肩背處的骨刺瞬間暴漲,張牙舞爪地咬住了拋來的刀鞘。 “想看就拿去看吧?!?/br> 那是一把相當普通的刀。 工藝說不上多么精湛,和戰場上隨處可見的長刀沒有任何不同。 「奈落」毫不留情地將刀扔了回去。 “不需要?!?/br> 心里的想法被看穿了的妖怪似乎忽然惱怒起來。 紗織覺得和對方講起自己和這個世界的奈落的戀愛史似乎也不太好,她聳聳肩,沒有過多解釋什么,將拋回來的刀具放到一邊,裹上毯子彎下腰去,吹熄了燭臺里浮動的火光。 “那就晚安?!?/br> 夜色垂攏,紫紅色的結界離開堆積成山的尸骸,悄無聲息地來到沉睡的城池上方。 城池周圍設有這個世界的奈落留下的結界,說是要監視他的女人不知是裝睡還是真的毫無所覺,「奈落」冷漠地俯視著腳下的城池。 遠離戰火侵襲,不受妖怪紛擾的城池,安靜地沉睡在黑暗的夜色中。 到了白天,蘇醒的城池會變得忙綠,城下町會冒出嶄新的生機。 他觀察這座城,觀察了許久。 但這個世界的奈落好像真的是一個盡職的管理者,也只是一個管理者,甚至比相同地位的人類做得更加優秀。 枯萎焦黑的森林和正殿,所有人都相信罪魁禍首是一場忽如其來的大火。 那場大火燒毀了周邊的森林,卻沒有造成城中的人員傷亡,一定是因為城主大人受神明庇佑,這才能讓眾人幸免于難。 所有人都毫不猶豫地對此深信不疑。 到底是多么完美的偽裝,居然將邪惡的半妖抬到了被人類視作神明的地位上。 「奈落」只覺得諷刺。 不僅是管理人類的城池,甚至還建造出能夠讓人類平穩生活,在戰國亂世中如同凈土的國度。 何等虛偽,何等無聊。 這個世界的奈落為什么要這么做的理由,他至今難以相信。 五十年前親眼見識到了愛的盲目性,甚至當年親手利用這一點讓巫女和半妖反目成仇,這樣的「自己」居然也會犯下同樣的錯誤,在五十年后陷入對人類的戀慕,不可自拔。 五十年前,愛著半妖的巫女在生和死之間選擇了赴死。 五十年后,他發現了這個世界的奈落隱藏起來的氣息。 他在寒冷的洞窟深處,看到了被鐵鏈和鬼火束縛的怪物。 只需一眼,他就明白了這個世界的自己想做什么。 由人類和妖怪扭曲的欲望組成的半妖,表面上再怎么裝得道貌岸然,骨子里也改變不了腐爛的事實。 感受到結界波動的白夜和白童子匆匆忙忙趕來,「奈落」不慌不忙轉過身,看向如臨大敵的兩人。 “怎么了?”他扯了扯嘴角,低沉的聲音充滿愉快的惡意,“害怕我說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