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討不到老太太的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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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并不是那種傳統意義上的親密祖孫,賞佩佩在異地求學時沒有每天和老人聯絡的習慣,學期當中難免有時也會掛念她的身體,但她每次打電話回去,賞雙明無問西東,第一句話都是喊她,“這次又要多少?” 執意再聊下去,老太太就會問她是不是又被油嘴滑舌的男人騙了,說些非常直白的大道理來教育她。例如女人最大的價值,就是賺錢自立,千萬不要做夢一有困難就會有男人來為她解決。只有愛做夢的蠢女人,才會被騙。 再不然就是講她生活習慣有多么不好,不吃早餐是罪大惡極,穿得像個男孩同樣也是。 賞雙明像是每一個固執的老人一樣自相矛盾,她好像希望賞佩佩努力提升自己的一技之長,但又希望她可以像個真正的女孩一樣足夠溫柔賢惠。 她自己沒有組建家庭,卻盼望她未來有一天可以風光出嫁。 長此以往,賞佩佩也知道隔代人溝通起來很有困難,除了放假回去盡心盡力地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外,也很少主動打電話回去找罵。 反正她總是什么也做不對,她就是討不到老太太的歡心。 最后一次她撥通廉租房的座機,是在賞雙明去世前一個月,屆時她得到了第叁人民醫院的實習機會,并受到了老師的青睞,而她唯一能夠分享喜悅的最親密的人,就是遠在東城的老太太。 那一天也沒什么不同,老太太聽后不僅沒有為她感到開心,還對著電話發了一通脾氣。 她先是問了賞佩佩再讀兩年大專需要多少錢,聽到賞佩佩說自己拿到了獎學金,再加上勤工助學不需要她出錢后,又像是松了口氣,囑咐了幾句有的沒的就急急地掛上了電話。 告訴她自己很忙,沒時間聽這些啰嗦事。 如果她再不好好改改自己的性格,那放假也不用回去了。 這些種種細節落在賞佩佩敏感的耳朵里,無異于是一盆冷水,她以為,老人是在埋怨她不守約定沒有盡孝,可是他們祖孫倆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把生活越過越好。 賞佩佩還沒來得及告訴她自己的計劃,兩年后,她畢業要在薊城努力工作,最多五年,她積累夠了經驗,就會回到東城找個待遇最優的職位,貸款在市郊買一套大房子讓她在里面頤養天年。 她記得,賞雙明說,她小時候曾經有過一只叁花貓,因為家里太窮而被父母扔到了村外,到時候他們也可以在房子里養很多很多的貓,這一次,她不必再擔心有人會拋棄她的寵物。 好心被當做驢肝肺,所以整整兩個月,賞佩佩都賭氣沒有再和家里聯絡過,可是等到她終于在這場冷戰中敗下陣來,說服自己還是要尊重長輩率先低頭,畢竟老太太吃過的鹽要比她吃過的飯多,家里的電話變成了空號。 而廉租房的鄰居在電話里惋惜地告訴她,賞娘,好像是在一個月前就去世了,具體的過程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對面的房子,早就被專人收拾過,再次住進了新租戶。 不記得撥打了多少遍手機里那個存成“家”的空號,直到回程的飛機起飛,空姐非常有禮貌地請她關閉手機電源,賞佩佩還在機械性地在黑掉的屏幕上按著那幾個熟悉的數字。 她不認為自己是要回家奔喪。 也許,一切都是老太太的詭計,賞佩佩知道賞雙明不想自己繼續念書,說不定眼前的一切都是她和鄰居串通好的惡作劇。 她只是要她服軟。 賞佩佩真的敗了,她輸得很徹底,感情這東西就像蔓延的病毒,但凡沾上,一不小心,就把冷血人軟化成了可憐鬼。 在飛機飛行的叁個小時里,她不斷對著窗外云層和太陽發誓,只要賞雙明肯好好地呆在那個家里安然無恙,她以后再也不會離開她半步。 她可以不深造,她可以不積累經驗,她們兩個人,就在廉租房里過一輩子,她也會愿意。只要電視開著,桌上有飯,那里就是她們的容身之所。 可饒是她再怎么一廂情愿地祈求,死人不可能還魂在活人的世界里。 千里迢迢趕回東城,賞佩佩不僅沒能用手里的鑰匙打開家里的們,她甚至沒能見到老人的最后一面,廉租房被收回,賞雙明的戶籍被注銷。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四周之前,身亡,火花,喪葬,連吊唁都不必,整個下葬的流程在有心人的cao辦下只用了兩天。 在賞佩佩苦惱著戀愛問題時,老太太從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派出所開具的一頁死亡證明。 也就是捏著那張復印紙,賞佩佩才開始了悲痛的過程。 從派出所飄出來一屁股坐在盛夏的臺階上,頭頂是炙熱的太陽,周圍是嘈雜的蟬鳴,她雙眼發白,頭重腳輕,眼淚不值錢地順著下巴淌到水泥地上。 她好像暈倒了,又好像沒有。 直到被驚呼的路人扶起來之前,她都在發了瘋似地反復張合著雙唇問自己:“怎么會這樣,她怎么會死?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她精于算計的姑奶明明還沒被自己贍養一天,連債都沒收回一分,怎么可能情愿去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