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6)
林池愣住了。 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如此奇特的行星。 有那么一剎那,他想起了曾經見過的飛天壁畫。 殘損的畫面幾經藝術工作者嘔心瀝血的修復,最終得以展示出古老東方文明最優美絢爛的原貌。 又像在眼前爆炸的超新星,一顆恒星畢生的光輝。 林池克制地喘.息著。 他還在閃爍眩光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故鄉? 第40章 望鄉臺【萬字更】 行星的一半被guntang的恒星光芒淹沒, 另一半則隱于無限的黑暗。 這是一顆幾乎不會自轉的星球。 霉菌般的奇異綠色見縫插針地在斑駁得難以分辨的廢墟里肆無忌憚地生長。 一座灰白高聳的腰折巨塔傾頹,沒有畫面的全息廣告孤寂地播放著靜噪音。 嘶 徹頭徹尾的荒涼。 林池的心底有一絲微妙。 從一切城市廢墟細節來看,這顆行星上都應該曾經居住著與人類體型大小極為近似的智慧生命。 斷臂的不動鋒下降的速度很快。 不知道為什么, 越是接近這顆行星的地表,林池的心跳就越無法保持平穩與冷靜。 明明他應該是那種即使被能將機甲轟得灰飛煙滅的超重型軌道炮鎖定也能保持原軌跡行進,壓到萬分之一的極限值才刁鉆變軌的精英強A, 冷靜自控的代名詞 林池得到了來自圣光普尼的通訊消息。 林雅讓他在眼前破碎到看起來幾乎無法維持剛體極限的行星降落。 出于謹慎,林池在降落的同時對那顆行星做了基本的檢查。 輻射值很高。 但還在他的承受安全范圍內。 林池換上了防護服,在再三檢測自己確實沒有被異變感染以后, 這才打開不動鋒的機甲駕駛艙,用一種相對謹慎的行進速度踏上了行星略微沙化的地面。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一半浸沒在永恒黑夜里一半guntang光明的白晝里, 那高樓大廈熠熠生輝的沙洲廢墟。 那是一種根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荒蕪。 但充滿暗潮潛涌的生機。 擁有神話傳說般六對展開光翼的圣光普尼悄無聲息地懸停在了林池的身后, 同樣穿戴完備防護服的林雅從格外高大的機甲上跳了下來。 她的機械肢體非常靈活, 在迅速地調整重心以后, 就滾到了林池的面前。 林池看著她滑稽的動作, 唇角微彎, 可是彎了一半又好像被什么不可控力壓著,重新恢復了冷冽。 尤文圖斯呢? 林雅習以為常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拍拍身上沾染的塵土, 開口解釋:這里是救濟教的禁地。他不會親自踏足這顆星球的表面,所以現在只有你跟我。 她在說到自己的時候, 還有一個很不經意的小動作。 林池看著那個熟悉至極的小動作, 眼眸間琥珀光流轉漸深。 林雅越過他, 走向了模糊扭曲的廢墟深處。 請跟上我。 廢墟里的遺跡格外的扭曲詭異,裸露在外的高強度合金建筑材料簡直就像被火焰點燃了一半的塑料,像張開翅膀隨時飛舞的天使, 但下半身已然熔毀,仿佛永墮地獄無間。 跟著林雅越往前走就越能看見地表閃爍的石英結晶顆粒,形狀千奇百怪簡直就是群魔亂舞。 城市廢墟的終點是一座宛如旋風般扭曲盤旋的大型建筑。 但因為過分扭曲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外觀,只能看見它搖搖欲墜的歪斜風暴尖,跟西方傳說里的破舊巫師帽有異曲同工之妙。 那座建筑的前方聳立著一座與周圍所有廢墟建筑的風格完全不一樣的方形金屬盒子,林雅走到盒子的面前伸出手,褪去偽裝的機械義肢觸碰盒子的表面。 她開口道:我們回家了。 這句話或許是密碼,也或許不是。 盒子沉凝了兩三秒,最終冷靜地響應歡迎回家,屠秀鈴女士。 在聽見盒子里傳出的沉悶回答時,林池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挑了挑。 果然是她。 他們曾經是外交界最亮的兩顆新星,并肩幸運地站在祖國最強盛的開端,見證過彼此最犀利精辟的花式辭令。 在五光十色的交際場上,他們就是背靠背的戰友。 也是最好的朋友。 顏色灰黑的盒子緩緩打開,露出了光照淺淡的地下通道。 不可避免的陰冷氣息從地下漸漸涌起,涼涼地吹拂過林池俊美的面容,令人不由自主地神情肅穆。 林池看見了地下通道不遠處邊角上的綠色熒光路牌。 熟悉的奔跑小人,熟悉的箭頭指向,熟悉的文字說明。 眼眶不可避免地微微濕潤,林池眨了眨眼前,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底涌動的千萬種情緒。 直到 他跟著本名屠秀玲的林雅穿過了通道,看見了空曠的地下城。 樸素簡單的建筑浮現在林池的眼前,每一座建筑外凸的部分,高樓的部分都額外搭建了小小的菜園。 菜園里掛著溫暖的太陽燈,一盞又一盞,從這一幢寂靜陳舊的建筑延伸到另外一幢,最終蔓延到地下城黑暗的深處。 鮮嫩的菜葉正常地抽芽,最簡單的小蔥,最漂亮的朝天彩椒從來沒有這么一刻,林池對故鄉二字有如此直擊靈魂的理解。 是的。 這就是故鄉。 柔和的風吹拂過菜園植物生機勃勃的小葉,林池的指尖微微顫動,莫名地想觸碰一下它。 他在大星際時代活得再如何煊赫輝煌,回到這里也不過是個最普通的返鄉者。 林雅帶著林池一直走到了地下城最中心的小高臺,在小高臺的最頂端可以看見整座地下城的基本全貌。 林雅好像累了,隨意找了個方向,在高臺邊緣坐下神情惆悵。 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著燈火微茫的地下城建筑,機械的眼睛不斷地聚焦變焦,掃視著眼前的空蕩蕩的景象。 歡迎回來,我親愛的朋友林琿,這里是你已故的故鄉。 漂亮的姑娘嘴角始終啜著溫柔的笑。 可是這種溫柔始終隔著憂郁慘淡的色調。 林池沉住氣,反問她: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 林雅沒有回頭看他,只是揮揮手打開了不知道隱藏在哪里的全息投影,給林池播放了一段記錄影像。 一名俊美憔悴的青年出現在了林池面前的全息影像里,他半倚靠在看不見的cao作臺上,實驗白大褂一塵不染,有一種格外奇異的超然氣質。 當然最重要的是,林池認識他。 那么他現在所處的地下城很有可能是傳說中的防災減災平安基地。 【我是沐北,防災減災平安基地首席管理員,目前的坐標是北緯四十,東經九十,基地地表cao控調度中心?!?/br> 【當你看到這段錄像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來保存的這段歷史資料二二零二年,聯合太空艦隊背叛人類,擅自啟動已經被一票否決廢棄的先行者計劃,越權發射尚未完工的聯合遷星艦,攜帶當時艦上的三點二四億人類悍然逃離地球。此時的地球已經逐漸進入被西方判定的能源重枯竭期,如果無法逃離,等待人類的無疑只有走向不可避免的衰退滅亡?!?/br> 【而更為泯滅人性的是,聯合太空艦隊為了掩蓋自己的毋庸置疑背叛人類團結的無恥行徑,在啟動遷星艦的同時,朝地球發射了滅絕性超高噸位越時級核能武器。這種武器的命名有三個重點,高破壞性,高攻擊覆蓋范圍,高延時破壞時間?!?/br> 【這是絕對的屠.殺?!?/br> 【我很憤怒,但憤怒是無用的。我只能祝福你們,聯合艦隊的渣滓們,你們最好祈禱遍布地球的殘存人類永遠也不要踏入星辰大海。否則,我們必將跨越一切成為你們永生永世無法擺脫的噩夢,將你們釘上最殘忍的恥辱柱,從今往后,只有罵名?!?/br> 【曾經在這個世界,有一個奇跡。這個奇跡叫聯合遷星遠航地球工程?,F在,它消失了。曾經我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原罪,但現在是的,沒錯,遠航叛逃者所有的后代都必將背負沉重的原罪?!?/br> 【我證實,今日的地球發生了一次大屠.殺,有三點二四億主犯,從犯不計其數?!?/br> 【以上,就是我對遷星艦上的所有叛逃者以及后來者全部想說的話?!?/br> 影像到此為止。 空洞的地下風吹蕩,一片死寂。 林池緊抿著唇瓣,真相確實超出了他的預料。 難怪張意達不肯直接告訴他全部的真相。 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很難不在一時沖動之下動用自己的權力向全星際公布這段影像。 影像里使用的語言極盡隱忍克制,但再簡單的字眼也不能妨礙林池無法遏制地去想象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越是想象就越是頭皮發麻,心底發冷。 林池甚至同時還產生了一個問題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他到底在哪里? 所以他以為的穿書實際上是什么? 全息影像的余音在看起來空無一人的地下城里久久不能平息。 林雅的聲音又忽然加入其中。 她說:這是沐北生前留下的最后影像記錄,他在保存好所有半個小時里能匯總到的所有記錄資料以后,就跟地表的調度中心一起被殘存的核熱風給卷成了灰燼。我們沒有辦法,當時必須要有管理員級別權限的人在中心手動開啟還在開發的防護程序,要不然我們連最后半個小時的安全撤離時間都不會有。 林雅回頭,清澈的黑眸靜靜地凝視著林池:我們將會與地球一起融化,化為星際再常見不過的塵埃,墜入太陽深處,或者永恒地逸散在黑暗里流浪。 林池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地別開了視線。 他無法直視林雅的眼睛。 林雅非常人性化地用自己的機械身體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地吐出,露出了淡漠的笑:我們就是熄滅的五星,我們并不期待任何外援的存在,我們會依靠自己將所有星際人類送上被告席,絕不原諒。 林池完全理解她的情緒,但他還是說到:這是不理智的。 林雅微笑垂眸:這是戰爭。 點到即止是朋友之間勸說的基本默契。 林池忽然起身,站在冷冷的地下風中,閉上眼睛,輕聲問到:那你呢,屠屠? 林雅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林池的問題,她只是默默地凝視著林池。 林池的面貌其實并沒有什么很大的變化,除了多了一絲內斂的刀鋒般的指揮官氣質。 她笑了笑,打了一個響指。 我的意見不重要,她拍了拍林池的肩膀,示意他睜眼,你睜開眼睛看看他們。 很罕見的,作為第一指揮官都能游刃有余,非常果斷的林池,他猶豫了。 微深的眼窩輕顫,他隔了一秒才按照林雅的示意,睜開眼睛,看向面前無法估計大小的地下城。 那一盞又一盞暖黃色的燈。 藍色的簡單熒光全息影像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在任何一座建筑的任何位置,他們看起來像是人類但猙獰扭曲的面容讓他們看起來充滿了怪誕感。 不像人類,更像是怪物。 無數的毀容臉一張一張地出現在了林池的眼前,冷冷的藍色熒光充斥了眼底,四周的陳舊建筑物里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無限的窒息。 那一雙雙十分異樣的眼睛齊刷刷地望向林池,詭異的情緒透過投影,淡淡地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刻,林池感覺自己的肩膀上好像多了千斤的重壓。 我知道我比他們要更傾向于你,朋友。 林雅柔軟堅韌的聲音在寂靜里飄蕩,她不緊不慢地解除了自己的外機械體,露出經歷過噩夢般核.爆的不堪面容。 她的身體跟這些全息投影不同,是實際存在的。 這些投影的本體全都跟她一樣有著這樣一副身體,靜靜地躺在地下嚴密防護的更深處,陷入沉睡休眠。 林池現在的視力很好,他看得見整座地下城建筑里目力可及的所有全息投影,明顯的經歷過嚴重傷害的一張又一張臉孔讓他的嘴簡直像灌了膠水一樣地說不出話來。 深琥珀色的眼眸一點一點從最開始看見投影的顫動中沉靜下來,眼眸中波光流轉,最終安定。 他輕聲道:絕不原諒? 林雅猙獰扭曲的傷痕臉突然皺了皺,本體虛弱地咳嗽了幾聲,方才回答:是沒有資格代表所有人原諒。 我們只是那六十億里寥寥無幾的幸存者,我們沒有資格像圣母女表一樣,代表那些不幸死去的無數同胞選擇原諒這樣令人發指的罪行。 林池最終還是對此表示了全部的理解。 他走下小高臺,走進地下城寂靜的街道里,走進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的扭曲人影的中間,被團團圍住。 林池根本看不出來這些人影里到底有那些人是自己曾經認識的,那場根本無法想象的慘烈核.爆,給幸存者留下了太多的傷痕。 在斑斑的痂痕底下,是完全無辜靈魂。 他們沒有發動戰爭,沒有妄圖統治迫害他人,甚至可能為了同胞為了人類的星辰大海而加倍努力地工作,卻遭遇了如此不公的待遇。 被遠航的背叛者當作累贅,永遠的拋在被判了死刑的衰亡故鄉,如果沒有任何的奇跡,他們將會同故鄉一起,步入永恒的墳墓,在這個冰冷黑暗的宇宙里殘存不了一點信息。 時間終將抹平一切存在的痕跡。 永不消逝的微弱核輻射回蕩在一夜衰微的地下城里,數以億計亡魂的輕嘆,林池的耳畔吹拂著再也回不去的故鄉的風。 他抬起手,擦掉了臉上濕潤。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