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樂揮手跟馮姻作別。

    她走之后沒多久，江聞朝從樓上下來，身上穿著白色的居家服，頭發有點半濕，很明顯已經洗過澡了。

    “馮姻呢？”他看了一眼客廳。

    “額……剛剛走?！卑讟氛酒鹕砣ハ词珠g，“我吃了點荔枝，先去洗個手?！?/br>
    江聞朝微微頷首，等人出來，坐在餐桌旁邊用晚餐。

    香薰蠟燭的光非常綿和，在空氣中一躍一躍。這間屋子里頭頂的吊燈沒有開，只開了幾盞昏暗的小燈，白樂嗅到空氣中甜絲絲的香氣，氣氛逐漸攀升，遲遲沒有達到一個沸點。

    “……要不我們把窗戶打開？”白樂有點不舒服。

    “嗯?！苯劤鹕砣ラ_窗。涼爽的夜風吹進來，散去了香薰蠟燭的味道，也帶走了莫名其妙的氣氛。

    白樂覺得舒坦了些，很快樂地啃著烹調得恰到好處的小羊排。魚子醬，瑤柱絲和海膽幾樣混在一起，拿海苔卷一裹，放入口中，是極盡鮮甜的滋味。

    “你好像很喜歡吃魚子醬?！苯劤Z調緩緩。

    白樂也沒遮掩：“畢竟是‘黑色的黃金’嘛?！?/br>
    江聞朝眉尾一抬：“嘴巴挺挑的?！?/br>
    “嗯嗯?！卑讟伏c頭。實際上她沒有多做解釋，楊清苑不允許她吃的東西有很多，比如路邊的燒烤，比如煎餅果子茄盒，比如麻辣燙。除此之外，還給她規定了最喜歡吃的甜品是巧克力慕斯，最喜歡的顏色是淺粉，說話一定要嬌嬌軟軟，笑起來不能露出牙齒。

    她并不是一個真正的京圈名媛，但是楊女士對她的要求苛刻到了極致。

    在一眾所謂“名貴上等”的食材中，上品魚子醬確實要好吃一點，用貝殼或者虎口幾種吃法她也都跟著禮儀課的老師學過，老師們上完課都是同一種評價“樂樂這姑娘吧，說漂亮也是漂亮的，但是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少了點從小教養的貴氣，楊清苑心知肚明，所以更加嚴格地要求白樂，她想培養出一個標準的豪門兒媳。

    事實上她也做到了一部分，白樂對這些東西或多或少都有涉獵過，也懂得一些基本的禮儀，至少在宴會上偽裝江聞朝的女友不會出丑。

    “怎么了，吃飽了？”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白樂的思緒。

    “噢，還沒有?！卑讟窊u頭，“就是突然想起一些事情?！?/br>
    “你mama情況現在還好嗎？”

    “還可以吧。她是知道的?！卑讟樊Y聲甕氣。

    江聞朝也沒有再說話，一餐飯就這么吃完，白樂坐在客廳里，發現中央的鋼琴也有個十字架的標志。

    她走過去，仔細看了看，上面用銀邊鑲嵌著，中心鏤空，給人一種神秘詭譎的感覺。

    “想彈鋼琴？”江聞朝端著水杯走過來。

    “沒有，我鋼琴彈得不大好，就學了半年?！卑讟肥栈匾暰€。

    “那要不要試試?！苯劤阉畔?，坐在皮椅上，打開琴譜，試了幾個音。

    白樂坐在他旁邊：“怎么試？”

    “你彈墊音?！苯劤亚僮V翻到其中一頁，“我們試試看?！?/br>
    曲子是相對比較簡單的《秋日私語》，白樂曾經學到過，手有些生了，磕磕絆絆嘗試了幾次，好在沒有全部忘掉，二人合作還算可以。

    “還有五分鐘，廚師就下班了?！苯劤_口。

    “……哦?！卑讟伏c頭。

    她一時間不知道江聞朝說的什么意思，五分鐘過后，門外工作的園丁也離開了，屋子外造景中的水系發出很安寧的叮咚聲，是魚躍了起來。

    “白樂?！彼穆曇綦x得很近，長指落在琴鍵上，按了兩個重音，白皙而矜貴。

    “要不我們別彈了吧？我彈得也不好?！卑讟酚悬c慫。

    “嗯?！苯劤瘡暮砬焕锇l出很低的一聲。

    白樂本來想站起來，沒想到江聞朝伸手扶住她的腰間，一陣天旋地轉，琴鍵跟著發出濃重幾聲，她被放到了鋼琴鍵上。

    “這鋼琴可能比我整個兒人加起來還貴！”白樂手往旁邊一撐，高低音齊響，一時間不知道手該往哪兒放。

    江聞朝站在她面前，桃花眼微微瞇起，眸光閃動，輕輕笑了一下：“我知道?！?/br>
    這廝長得相當妖孽，白樂吞了口唾沫，想從鋼琴上下來，無奈腰間的力道很大，她只能往后縮了一點兒：“那你有，有話好好說?！?/br>
    “嗯，”江聞朝聲音低沉，除了手中力道不減之外，態度非常紳士，“我只是問問你，別緊張?！?/br>
    “……您問?！?/br>
    江聞朝聲音有點誘哄的意思：“樂樂，要不要跟我？”

    第33章 高攀33

    他上次問的是‘要不要跟我處’, 這次問白樂要不要跟他。

    這話是什么意思白樂當然知道，男色當前，白樂往旁邊磨蹭了一下, 琴鍵發出一聲輕音，她躲避他炙熱的視線：“江總，您又不是沒得選, 干嘛要我呀？”

    意思很明顯，我不想跟你, 但我又惹不起你。

    二人沉默了一會兒, 江聞朝不說話, 白樂的心都跟著懸了起來。

    她瞧瞧抬起頭, 看到江聞朝同樣正在看著自己。

    “就, 我長得吧也不是那么好看，上次你也知道了, 我技術極差，萬一哪天下腳沒輕沒重了……”白樂覺得自己就像脖子上已經高懸著一把刀, 還得極力喊冤的獄囚，小心翼翼跟劊子手討價還價, “那多不好啊?！?/br>
    “是嗎？”江聞朝輕哂,

    “嗯嗯?！?/br>
    白樂抬起頭，一個坐在鋼琴上, 一個站在地上，二人近得可以聽到對方的呼吸, 白樂連忙移開視線，但仍然能覺察到他手掌心的溫度，氣氛逐漸攀升，即將達到沸點。

    白樂連忙開口：“真的, 我其實一個人這么久生活也挺好的。江總想找，不如找個經驗豐富點兒的，體驗感也強?！?/br>
    她以為自己要從表面合約女友升級為x伴侶，斟酌著措辭道。

    她全身心寫滿了抗拒，沒敢抬頭去看江聞朝的表情，但能感覺他的手從腰間離開了。

    所以……

    ——“我突然想起家里衣服沒收，回去了啊不勞您送！”趁敵不備先行撤退，白樂從鋼琴上跳下來，拿起手提包就往外面跑。

    別墅外面有一扇鐵門，白樂把鐵門關上的時候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蛷d里亮著燈，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一道頎長的影子，很明顯是沒有跟上來。

    白樂松了一口氣，去地鐵站乘車回家。

    洗過澡后，白樂仰著身子躺在床上，心臟快要從胸口跳出來，大腦一片空白。

    幾分鐘后，她整個人裹起被子，只露出一雙眼睛，手機放在外面，打開搜索引擎，嘗試輸入“江聞朝女友”幾個字，出來的詞條比較少，應該被處理過，翻了幾頁，只能翻到關于她的信息。

    可這廝說自己不是第一次啊，所以以前肯定也會有x伴侶，再找回來就是了，干嘛讓她代替呢。

    白樂找了一會兒，無奈她能查到的東西就這么多，翻了好幾頁都沒翻到，正打算換另一個平臺的時候，其中一個詞條映入眼簾。

    是好幾年前的一個營銷號發布的文章下面的評論，淹沒在眾多評論和水軍之中，只說了短短八個字：“江槿沒死，愛信不信?！?/br>
    白樂點開用戶信息，是一個私密賬號，主頁一片空白，估計很久沒有用了。

    ……江槿沒有死？

    這個念頭一旦在腦子里出現就開始慢慢扎根，白樂突然想到剛才馮姻的那處失常和別有意味的一句“噢，應該會的”，讓她后背沁出了一層冷汗。

    陸乾說得對，她不了解江聞朝，更不了解這些生意上的彎彎繞繞。聰明經常用錯地方，在某些事情上糊涂得很。

    這么想著，白樂一整個晚上都沒怎么睡好，大概七點多被外面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墻壁和樹葉上面的聲音驚醒，雨才剛剛下，她卻再也睡不著了。

    起來給自己溫了一杯牛奶喝，覺得手心有了點溫度，但是胃里很不舒服，吃不下飯。

    門鈴響起，白樂走過去，趴在貓眼處看了看，遲疑了一下，打開門：“媽，你怎么來了？”

    “我還沒來過你這兒吧?！睏钋逶纷哌M屋子，“就過來看看?！?/br>
    “我待會兒就要去上班了?！卑讟吩缟蟿偸盏桨牡男畔?，說他等一下就到。

    “喲，還上班呢？”楊女士挑了個椅子坐下，眼神四處打量周圍，眼里的嫌惡絲毫不加掩飾，“江總給你的不夠多？”

    白樂抿唇，沒說話。

    楊清苑沒有覺察到白樂的異常，或許她根本就不在意：“我們家現在困難你也是知道的，但是什么樣的困難對江家來說都不是事兒。白樂，你要知道陸家培養了你這么久，現在我們只需要三千萬——”

    “——上次我已經還上了?！?/br>
    “白樂！”

    “你能別來找我了嗎？我跟江聞朝什么關系都沒有?！卑讟酚X得喉嚨口干澀發堵，鼻尖酸楚，好在沒有哭出來，“而且我們應該很快就要分手了?！?/br>
    楊女士雙腿交疊，往后一靠，聲音淡漠：“那就讓他給你一筆分手費?！?/br>
    白樂靠在沙發上，手指深深陷入手心的rou里，學著楊清苑的語氣，輕描淡寫：“我要是不干呢？”

    “你不會真的喜歡上江家那位大少了吧？”楊清苑皺起眉，“我以前也跟你說過，喜歡是最沒用的，討不著什么好處。何況他江聞朝確實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樂抬起頭，目光定定地看著楊清苑。

    覺察到白樂的視線，楊女士突然想起來似的：“噢，你應該還不知道。蠻久之前的了，你爸爸駕駛公交車出了事，車掉進河里去了?！?/br>
    白樂眼眶已經泛起了微紅，強壓住內心翻涌的情愫。

    很多人都問過她為什么要當記者，她都沒有明說。她生父白隨智只是一名很普通的公交車司機，在一次駕駛過程中出了交通事故，公交車掉進了河里。其實那輛車本來就有問題，經久未維修，但是輿論向來是受資本控制的，公司利用資本把白說成黑，“司機疑似醉酒駕駛導致公交車失控”的報道鋪天蓋地，“白隨智”這個名字也成了眾人謾罵的對象。

    她當時還不大懂事，面對媒體的長/槍短炮只能往楊清苑的身后躲。記者們手里拿著話筒和相機，鎂光燈一閃一閃，逼問母女二人“白隨智平時是個怎么樣的人”“會不會為有這樣的父親而感到恥辱”。

    楊清苑不愿意接受采訪，媒體就寫“夫婦二人人品都有問題，女兒脾氣也不大好”，于是當時楊清苑就成了輿論討伐和謾罵的對象，受害者的家屬把母女二人當成出氣筒，往她們身上砸各種東西，說出來的話也一個比一個難聽。

    后來白樂想，如果她也能成為一名記者，一定就能保護自己和mama。

    然而現在，楊女士正坐在她的面前，眼神冷漠，語調帶著輕嘲：“你以為我沒找人查過？那次輿論風波為什么能持續這么久，反響這么大——背后的資本可不止公交公司一家?！?/br>
    白樂靜靜地望著她，手心被指甲按得發疼。

    “那天本來還有一個新聞，是關于江家千金江槿出事的報道?！睏钋逶仿柫寺柤?，“輿論本來就是一道壓一道，群眾的視線被吸引了過去，關注也就少了。我現在跟你說，是想告訴你，別喜歡上資本圈兒里任何一個人——你啊，玩不過他?！?/br>
    所以，怪不得她會同一天在陵園碰到江聞朝。

    她父親的名聲就這樣被資本通過媒體編撰成新聞，不僅僅是在給企業遮丑，還被當成了煙霧彈，以此吸引群眾的視線。江家為了保護江槿的信息，給輿論添了一把柴火，以此推波助瀾。

    至于江家為什么要隱瞞關于江槿出事的信息……很有可能是江槿其實并沒有死，她在那輛公交車上，被人救了上來，但后來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

    整件事情就這么串聯起來了，白樂的身體開始不由自主地發顫。

    “你反應也用不著這么大吧？真喜歡上了？”楊清苑說著，電話鈴聲響起，她慢條斯理地接起電話，表情卻一點點嚴肅起來，“嗯，好的，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