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讀人生 第13節
“原來你家住在這邊?!彼尉组_口。 沈路“啊”了一聲,然后后知后覺地想起一件事來。 他說自己送宋君白是順路,但事實上宋君白家和沈路家分別在學校的兩個方向。 宋君白也不說破,任由沈路額頭上滲出汗來,僵硬地試圖轉移話題。 “你下午有空么,我想去鎮上給沈晴買點東西。衣服鞋子之類的王院長都準備了,是不是該買點吃的?小孩奶粉維生素什么的?” 宋君白也搞不清楚,猶豫道:“是不是還得買尿不濕?” 沈路震驚:“他都快三歲了,應該不用吧?” 不等宋君白回答,他自己也懷疑起來:“該不會還會尿褲子吧?” “喂,你過來!”沈路叫沈晴。 沈晴顛顛兒跑過來。 “我問你,”沈路木著臉,眼神嚴肅,“你還尿褲子嗎?” 沈晴一臉受傷,大有一種“哥你為什么要侮辱我”的架勢。 宋母終于送完人回來了,剛巧聽到這段:“你們兩個半大孩子,真是什么都不懂,晴晴早就不用那東西。走,帶你們去鎮上吃午飯,下午再去給晴晴買點營養品?!?/br> 沈路見著宋君白的mama不太自在,他從前高中的時候也見過宋母幾回,那時候宋君白高冷不愛搭理人,宋母也是差不多的氣質,回回見到沈路都遠遠躲開,生怕暴露了自己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 如今再見,卻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兒,宋君白且不提,宋母卻著實是個面冷心熱的,大約只是不擅長在人前表露出來罷了。 “謝謝阿姨?!鄙蚵飞ぷ影l澀。 宋母擺擺手:“別跟我客氣,你和小白是同學,晴晴這事兒我也擔了責任的,作為大人,我很佩服你的擔當,但說實話,我同時也很擔心你照顧不好他,畢竟你自己也還是個孩子……” “阿姨我……” “所以我是想說,”宋母打斷他,“有任何困難,你都可以跟我說,或者找居委會,找派出所,千萬、千萬不要為了面子一個人硬扛。你和小白一樣大,小孩子跟大人低頭求助本就是應該的,沒有人會因此小看你,懂嗎?” 沈路比宋母高出一頭,這會兒低著頭眼眶發熱,重重點了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前他一個人在黑暗中獨自摸索了太久,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小孩子向大人求助是應該的”,因為他沒有父母,沒有家人,村里的相鄰也不待見他,唯一會對他散發善意的,只有同在鎮上瞎混的年輕人們。 于是他染發,抽煙,喝酒,逃課,打架,用一切方法向他們靠攏,他把自己歸給了那個邊緣世界。 宋君白是另一個世界的,她像是太陽底下的一抹白雪,是他靠近一步都擔心踩臟了她的那塊凈土。 于是他只敢遠遠看著,遙遙地惦記著。 重來一回,他沒有想到,因為沈晴這個意外,自己竟然一步踏出了從前的世界,走回了鋪滿陽光的人間。 這里的人間有許多熱心腸的成年人,他們會不求回報地幫他,并且還會告訴他,大人幫助小孩,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遠處突然傳來“撲通”一聲,幾人循聲望去,宋君白反應最快,立刻跑了過去,一把將小矮子從一地灰塵里撈了上來。 是東邊鎖著的雜物房,其中一扇門因為年久失修,小矮子一靠就靠倒了。 宋君白手忙腳亂地給沈晴檢查了一通,發現沒受傷,大概就是有點嚇到了,小臉要哭不哭的,兩只手死死抱著宋君白大腿不肯放。 沈路伸手像拎包一樣把他拎起來:“行了,不是沒摔壞嗎?” 沈晴于是像個無尾熊一樣,轉而又死死抱住了沈路的胳膊。 “這、這是什么?” 趕過來的宋母卻被眼前的東西給震驚到了。 宋君白順著她的目光看進去,這才發現,不大的一間屋子里,滿滿當當掛滿了各種畫框。 不、不是畫框。 是刺繡。 大部分被蒙了報紙,只能看出輪廓,小部分因為年代久遠,報紙破損,露出了其中的真容。 陽光從壞掉的門框照進去,落在一副刺繡上。 那是一只活靈活現的京巴狗。 饒是宋君白這樣的外行,也能看得出,無論是針法還是用色,都堪稱藝術品。 沈路愣了一下:“我奶奶喜歡刺繡,這些都是她繡的,小時候我爺爺還賣過這東西,但是也沒什么人買,我爺爺就自己找木材,把這些東西裝裱起來,放在家里,再后來奶奶眼睛不好,也就沒有再做了?!?/br> “我可以進去看看嗎?”宋母眼里是少見的激動。 “當然?!?/br> 宋母走進去,她并沒有直接動手觸摸,反而從隨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塊絲帕,用絲帕墊著才去觸碰那面刺繡作品。 作品裝裱得并不精致,翻過來才發現,這不僅僅是一面刺繡,而是業界里一直有價無市的雙面繡,甚至,這是基于雙面繡基礎上進一步發展而來的雙面三異繡。 正面是白色和淺金色的京巴狗,背面卻是一只橘黃色團成一團的肥貓,同一位置,無論是針法、用色還是圖案,截然不同。 但它們和諧地呈現在一塊繡品的兩面。 憨態可掬,栩栩如生。 第十三章 考得也太差了 沈路悄聲給宋君白解釋:“那只京巴狗,是奶奶小時候養的,叫團團?!?/br> “我可以拍幾張照嗎?” 宋母是行家里手,自然知道這雙面三異繡的珍貴之處,倘若是出自任何一位同行之手,她都不會提出如此失禮的要求。 “當然可以,您隨意?!鄙蚵奉D了頓,“我奶奶繡了好多年,也沒遇到喜歡它們的人?!?/br> 宋君白不懂刺繡,但她卻很快想到了另一些東西。 “這些東西能賣嗎?” “小白!”宋母掏出隨身的卡片機準備拍照,聽見宋君白這句卻罕見地厲聲道,“這些東西非常珍貴,根本不是可以用錢衡量的,你這樣問實在太失禮了!” 沈路摸了摸鼻子:“珍貴倒是不至于,但我的確……”他躲開宋君白的眼睛,“不是很想賣?!?/br> 畢竟,這是奶奶留下的東西。 宋君白抿了抿唇:“抱歉?!?/br> “該我抱歉才對,叔叔和阿姨幫了我大忙……” “一碼歸一碼,這是兩回事?!彼尉状驍嗨?,“是我不對?!?/br> 宋母拍了幾張照,又小心地把報紙抖干凈重新罩上去,她甚至沒舍得拆開其他用報紙封住的作品,只滿足地嘆息了一聲。 “小路,你也知道,我是做這行的,這些東西有多珍貴,我就不多說了。這是你家長輩的遺物,我也說不出買賣這樣無情的話,但我有另外的想法,希望你能考慮一下?!?/br> “您說?!?/br> “最近兩年,傳統刺繡織品的銷路一直在下滑,這東西不是剛需,又和主流消費者之間存在著隔閡,我和小白爸爸一直在尋找出路?!?/br> 她苦笑了一下,頓了頓才繼續道:“我家祖上就是做繡娘開裁縫鋪的,我喜歡這些,也只懂這些,我一直希望能夠找到出路把這行繼續做下去,畢竟我們手底下還有幾十個跟我一樣除了會點裁縫手藝之外什么都不懂的師傅要養活,但小白爸爸不一樣,他想法多,見識的東西也多,我看得出來,他其實是想轉行了?!?/br> 宋君白垂眸,父親的選擇不能說錯,他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十多年前從農村走出去,白手起家,算不上借岳家的力量,畢竟岳家當時也只是個小小的裁縫鋪,他擅長經營,又恰好趕上了八九十年代市場經濟改革的風潮,才能一躍成為小有名氣的商人。 但他到底是正經生意人,距離某些藏在城市陰影底下的圈子太過遙遠,也遠未見識過真正你死我活的商場拼殺,低估了人性的惡,高估了法律的界限。 “但我是真的不想轉行,我也不想賺什么大錢,一家人安安穩穩的就好,小白爸爸說,房地產行業現在正是風口,但我總想著,地皮啊房子啊這些東西,在舊社會,那都是地主老財掌握的東西,雖然現在社會不講這些了,但這東西沒有那么簡單的,或許收益高,但風險也大,廠子里的師傅大多都跟我娘家有故交,我總得對他們負責?!?/br> 宋母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不住,這些瑣碎的事情其實沒必要說給你聽,你估計聽著也煩?!?/br> “沒有,我覺得阿姨您看得特別清楚,你的想法是對的,如果這些東西能幫到您的話,您盡管用就是?!?/br> 沈路誠懇道。 多了后面十來年的見識,尤其是進入邢家之后了解的種種,他深知房地產行業的水有多深,同時他也大概猜到了宋君白家后來出事的緣由,大抵便是宋父一意孤行想要改行,卻出了意外,連累了一家子。 宋君白抿著唇,心里也并不平靜,從前她和父母鮮少交流,像許多傳統的家庭那樣,父母和子女的職責涇渭分明,父母從不會把自己工作上的事情拿出來跟子女分享,子女除了學習之外,也鮮少與父母交流其他話題。 當年出事之后,相比于父親的滿腹怨恨,母親要沉默許多,她重開了小小的裁縫店,縫紉機的聲音似乎晝夜不息。 母親是堅韌的,也是聰慧的。 宋君白一直都知道。 那些年里,母親雖然總說幸好有宋君白撐著這個家,但宋君白心里清楚,真正撐著那個家的人,是母親才對。 “是這樣的,其實我最近和幾家同行在籌劃一個江南傳統繡品的展子,聯絡了不少媒體以及商家,如果順利的話,大概成行時間在元宵節前后,地點選在蘇州的一個古鎮景點,主打宣揚中華傳統文化的主題方向,到時候,我想借你這些繡品作為壓軸,只是借用,不會出售,當然,價格會按照正常借展的價格來付給你,你看可以嗎?” 宋母說起這些的時候,眼里是滿滿的亮光,宋君白看得微微發怔,印象中,母親似乎總是甘于隱藏在父親的背后,父親是臺前長袖善舞的商人,她是背后那個默默支撐的隱形人。 但宋母聊起她所熱愛的領域,眼里閃爍的,分明是自信到極點的光彩,令人心生動容。 “沒問題?!鄙蚵芬豢趹?。 “你這里的環境不太好,對繡品的保存很不利,我過兩天想帶兩個自家的師傅過來,把這些東西整理修繕一下,順便送幾個防塵保險柜過來,行嗎?” “好,都聽您的?!?/br> 宋母和沈路聊得投入,宋君白和沈晴兩人被冷落在一旁,對視一眼,無言以對。 沈晴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咕?!币宦?。 宋君白嘆口氣:“媽,先去吃飯吧!” · 沈路平常要上課,沒辦法帶著沈晴,最開始幾天,是宋母和老紀輪流帶著,等沈晴慢慢適應了鎮上的環境,沈路去給他報了個幼托班。 宋母也忙了起來,從省城叫過來的師傅花了兩周時間把沈路家里的繡品清理修繕,妥善裝進了防塵柜里,樸素的四合院西廂房門被重新換過上鎖。 拍照,制作宣傳手冊,撰寫宣傳文案……真正參與到母親的工作里,宋君白才知道母親要做的事情有多繁雜。 轉眼就是期中考試,宋君白的成績跟她自己的計劃一樣,穩步上升到了班級前十,物理化學基本補回來了,但距離從前還差得遠,她倒也不急,放學后第一件事是去餛飩店里找沈路。 沈路的情況被年級主任知道了,他不用上晚自習,下午放學了去接幼托班的沈晴,帶著沈晴一起到老紀餛飩店干三個小時的兼職。 沈路正在收銀,見到宋君白來了,下意識心頭一緊。 從前不知道,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他是真的怕了這姑娘。 早上一邊晨跑一邊要聽騎車的沈路背古文,周末會給他整理錯題集,平常有事沒事塞本教輔書,不僅要做,周末還要讓沈路講題,講不明白就是沒學會…… 補課太難了,簡直比養孩子還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