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軌 第32節
姜暮擔憂道:“你房子賣了就沒想過萬一哪天……” 她看了眼chris突然止住了聲音,姜迎寒也能猜到她要說什么,嚴厲地瞪了她一眼。 chris倒是很識趣,起身說去大堂問問酒店有沒有泳池,他有每天游泳的習慣。 chris一走,姜暮就憋不住了,直接問道:“媽,你賣房做什么?你跟他才好多久???你房子賣了以后要是過不好回來住哪?” 姜迎寒只回了她一句:“這不是你該煩神的事,把你自己學習忙忙好?!?/br> “我不同意?!?/br> 在姜暮看來mama找了個不知根不知底的外國老頭不說,不過就跟這個老頭去了趟澳洲,回來就要賣房,這事怎么看都不對勁,她甚至懷疑chris是不是騙財騙色,還是現在很流行的什么pua。 姜迎寒在這件事上態度很強硬:“我知道你不喜歡chris,但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同意?!?/br> 姜暮直接丟下筷子,她甚至覺得眼前的mama讓她心寒,他們相依為命了九年,現在不過就出現了一個chris,mama就好像把她歸為外人,甚至不在意她的想法,執意要把房子賣了。 “沒有什么好商量的,這次去澳洲也是去看看那邊的情況和環境,如果合適我本來就打算回來將房子處理掉,帶你回蘇州過年也是房子賣掉前一家人再在里面聚聚?!?/br> 姜暮語氣不大好:“那你就沒想過房子賣掉我們就沒有家了,我要是不出國以后去哪?” 姜迎寒強調道:“我是準備賣房,不是不管你,以后無論你跟我去墨爾本,還是在國內上學,你大學都是要住校的,等你畢業以后決定在哪定居到時候我會給你留筆錢,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br> 姜暮急道:“我是圖你的錢嗎?我是擔心你被chris騙?!?/br> 姜迎寒聽到姜暮最真實的想法后,怒道:“我不希望再聽到你說這種話,這個話題到此為止,chris中文說不利索又不是聽不懂,你給我注意點?!?/br> 說完姜迎寒拿起水杯目光緩緩看向窗外,銅崗火車站附近常年魚龍混雜,摩的三五成群停在路邊問那些背著大包小包的旅客去哪?街邊蒙著灰塵的小吃招牌下飄著蒸籠的熱氣,來往的行人個個包得跟粽子一樣,還有穿著老棉襖置辦年貨的,路上一堆昨晚才放過的鞭炮屑沒人清理,被人踩來踩去,風一吹到處都是,不時掠過早已停產多年的國產汽車,沒有絲毫都市里的氣息,擁擠、混亂、吵雜,整條街都充滿市井氣兒。 姜迎穿著柔軟的羊絨大衣看著窗外,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這條街,姜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卻在這時姜迎寒放下水杯盯著街對面的一個男人,突然站起身說道:“那個人是靳朝?” 姜暮聽見姜迎寒這么說也趕忙扭頭看去,街對面的男人在姜迎寒看見他的瞬間已經轉身而去,姜暮只看見一個行色匆匆的背影,但是她一眼認出了靳朝的外套,這件早上還蓋在她身上的黑色夾克。 他不是已經開著車走了嗎?為什么會回來?為什么不告訴她?為什么一個人站在街對面?他在看誰?不可能在看她,那么只有一種可能,他回來想看一眼姜迎寒,遠遠地,默默地看她一眼。 姜暮內心掀起巨浪,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讓她沖出餐廳,可街邊早已沒了靳朝的身影。 姜迎寒緊接著跟了出來,質問道:“他怎么會知道我們住這?” 姜暮的眼神還在街對面來回尋找:“他送我來的?!?/br> 姜迎寒的聲音變得有些凄厲:“你怎么會跟他在一起?你爸不是答應我,你在的這一年不會讓他回去住嗎?” 姜暮緩緩收回視線看向mama:“為什么?為什么不讓他回去???” 姜迎寒嚴肅道:“哪有你個大姑娘跟個年輕小伙住在一起的道理?你最好少跟他來往?!?/br> 姜暮不可理喻道:“你怎么這樣?他是靳朝??!” 姜迎寒沒想到女兒的情緒會如此反彈,她毫不客氣地說:“來之前我就告訴過你,他不是你哥,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你這么大了還聽不懂我這話是什么意思嗎?他現在不是什么好人?!?/br> 姜暮胸口發漲,雙眼通紅:“你為什么這么說他?不管他跟我有沒有血緣關系,他都不是外人啊?!?/br> 姜迎寒冷哼了一聲,看著女兒為了那個小子情緒激動的樣子,話到嘴邊收了下,最終還是殘忍地丟出幾個字:“他是個勞改犯?!?/br> 風聲四起,空氣驟冷。 姜迎寒不留情地說道:“你知不知道他坐過牢???還不是外人,我們家沒有出過這種犯罪分子?!?/br> 姜暮睫毛顫動,聲音沉悶地從喉嚨里擠了出來:“我知道?!?/br> 姜迎寒有些意外:“你知道?你爸跟你說的?你既然知道還跟他來往,你腦子呢?” 姜暮喉間哽著一股氣,像要隨時決堤,她一字一句對姜迎寒說:“他不是勞改犯?!?/br> 姜迎寒沒想到姜暮在明知道靳朝的事情后還這么維護他,瞬間來了火,聲音提高了幾分:“不是勞改犯是什么?我早說過這個小孩養不好,從小膽子就大,天不怕地不怕的準要出事,當初三番五次往家里打電話,我就警告過他,就是不想你們有什么來往,是不是給我說準了?出了那種要人命的事你爸還有臉聯系我問我借錢說要保他不坐牢,荒唐,我告訴你這種小子就要進去吃點苦頭,不然根本不知道害怕?!?/br> 冷風過境,百樹凋零,凜冽的寒意像刀子扎在姜暮的臉上,她怔在原地,就這樣看著姜迎寒:“你說什么?” 姜迎寒將大衣裹緊了點對姜暮說:“進去吧?!?/br> 說完她轉身就往酒店走,姜暮直接跑到她面前,擋住姜迎寒的去路逼問道:“他以前找過我?你警告他什么了?” 姜迎寒不耐道:“我能警告他什么?我讓他懂點規矩,你上了初中以后也就不小了,還以為小時候呢,像什么樣?” 姜暮緊緊咬著牙根,雙手貼在身邊握成拳,呼吸越來越急促:“靳朝出事后我爸找過你?你為什么不幫他?” “我怎么幫他?說是先拿十萬塊錢給那家人讓人撤訴,先不說我跟你爸離婚那會他總共也沒留給我十萬,走了以后這么多年一分錢撫養費沒見到過,我一個人把你拉扯大,到頭來還問我要錢給那個小子擦屁股,哪有這種事?” 姜暮身體里的血液都燃燒起來,一股腦沖了上來說道:“可是你當時要能幫他度過那個難關,他就可以參加高考了,他就不至于……” “我為什么要幫他?”姜迎寒強行打斷了姜暮的話。 “我當時就跟你爸說了,他做錯了事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漲漲教訓?!?/br> “要是我呢?”姜暮臉色發白嘴唇顫抖著。 “要是我也犯了錯你明知道可以保我也會親手把我送進去嗎?” 姜迎寒嚴厲道:“你是我女兒,他是我十月懷胎生的?還是我該對他盡到什么義務?我告訴你就是現在他身上還有不少民事賠償沒還清,你給我理他遠點?!?/br> 說完姜迎寒便轉身大步走進酒店,冷風不停從四面八方裹挾而來,姜暮就這樣站在原地,無數的畫面洶涌地撞進她腦中。 “我沒有對你失望,如果有,只有一個原因,你跟我斷了聯系?!?/br> “你怎么可能理解,如果你能理解你就不會這么多年也不肯回來看我一眼了?!?/br> “所以…這就是你不回來看我的原因?你怪我們?怪媽讓爸凈身出戶,你恨她對吧?” 面對她一次次質問,靳朝隱晦的神色,沉默的表情,嘴角苦澀卻若無其事的弧度,每一個細節都在姜暮腦中放大,她好像在這一刻全部讀懂了。 他沒有辯解一句,縱使她不止一次怨過他食言,靳朝也沒有為自己解釋一句,因為他清楚姜暮如此在意這件事,一旦將真相告訴她,她會責怪姜迎寒。 即便這樣他依然選擇保全了她和姜迎寒和諧的母女關系,如果之前的姜暮不懂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可在看到他站在街對面只為了默默看上姜迎寒一眼的舉動后,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被靳強帶回家的時候才兩歲多啊,兩歲多雖然已經能認得人了,知道姜迎寒不是他的親生mama,可是那么小的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才剛剛開始,他曾幾何時也會夜里驚醒,也會摔倒受傷,也會對大人充滿依賴,在姜暮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是姜迎寒帶著他長大的,她是靳朝生命中從懵懂無知到少年初成的時光里唯一的女性,他在她身邊待了整整十年,姜暮從沒考慮過靳朝對姜迎寒的情感,然而此時此刻她仿佛突然體會到靳朝心里那徘徊多年的苦澀與掙扎。 這是后來的趙美娟所無法替代的,姜迎寒是在靳朝最弱小的童年里獨一無二的存在,給了他對母親這個角色唯一的幻想,她曾經也是他的mama??! 在姜暮思念著爸爸,渴望有那么一個角色能夠出現在她身邊時,靳朝又何曾不希望mama也能在他身邊呢? 姜暮仰起頭,淚順著眼角滑落,天空鋪滿灰白厚重的云層,無邊無際地朝她胸口壓來。 第38章 38 暮暮與朝朝 晚上的時候姜暮算是和姜迎寒還有chris吃了一頓安穩的晚餐, 雖然整個過程她的話并不多,基本靠chris蹩腳的中文撐起氣氛。 最后chris說道:“大家開心點,中國新年不都應該高興起來嗎?” 他舉起酒杯說了句:“新年快樂?!?/br> 姜迎寒也舉起杯子, 姜暮配合著他們說了句:“新年快樂?!?/br> 晚上姜暮回到姜迎寒給她開的單間, 睡覺前姜迎寒敲響她的房門, 在她房間坐了一會,對她說:“我白天說的話可能有點重了, 但你也要想想我都是為了誰, 你爸剛走那幾年, 我從工作單位下來哪有什么錢, 后來搞彩票賺了點小錢,你每個月的古箏課和補習課就要小幾千, 你能理解嗎?” 姜暮坐在床邊垂著眸點了下頭,姜迎寒起身坐到她身邊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個人一個命, 靳朝這個小孩是聰明, 但是聰明的人多的去了,不是每個人都能有出息的,我也知道你小時候跟他要好,但你也要有分寸, 你跟他以后走的路是不一樣的, 懂嗎?” 這次姜暮沒有點頭,就這么一動不動沉默著,聽著姜迎寒又勸慰了她一會, 然后她便離開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晨姜暮也和姜迎寒平和地吃了頓早餐,甚至她還問了問chris的家人,姜迎寒很樂意告訴姜暮這些, 她以為經過一晚上女兒終于想通了,雖然可能還無法立馬接受chris,起碼也想要試著了解他了。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退完房后,姜暮扶著行李背著雙肩包對姜迎寒和chris說:“我就不跟你們回蘇州過年了,學校就放了一個禮拜的假,來回折騰就又要開學了,挺麻煩的,我想多休息幾天補補覺?!?/br> 這個決定突然到讓姜迎寒也一時愣在當場:“你是不是還因為昨天那事?” 姜暮不說話,只是沉悶地搖了下頭。 姜迎寒有些急躁道:“哪有大過年不回家的?” 姜暮悶悶地說:“我回我爸家不也一樣嘛?!?/br> 姜迎寒頓時來了火:“那是你爸跟別人的家,是你的家嗎?我發現我現在說什么你已經聽不進去了是吧?” 姜暮鼻尖通紅,憋了半天回了句:“我的話你又能聽進去多少……” 姜迎寒剛要發作,chris及時站出來做和事佬,說暮暮看上去是挺憔悴的,一看覺就沒睡好,不想回去就別累到孩子了。 車子快到點了,姜暮還是堅持留在銅崗,最后姜迎寒只能和chris去了火車站。 而姜暮獨自背著包拖著行李往靳強家走,大年三十車子不好打,她走了好長一段路,心情一直悶悶的,這大概是她18年以來頭一次背井離鄉一個人過年,街上的門面都關了,雖然很多店門都貼著“?!弊趾痛郝?,但已經看不見什么人還在路上晃悠了,她越走越有種凄凄慘慘的感覺。 但情愿這樣,她也不想跟他們回蘇州,自從聽說mama要賣房帶著全身家當跟chris遠走高飛后,姜暮對chris便有了些芥蒂,想到要和chris尷尷尬尬地過上兩天,她情愿一個人待在靳強家還輕松點。 也不知道就這樣走了多久,一輛出租車停在她旁邊問她去哪,她順勢上了車報了靳強家的地址。 昨天才從這里離開,今天又回來了,她背著包又將行李拖上五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打開門后依然是她昨天離開的樣子,靳強他們這幾天應該都會在趙美娟家那里過了。 姜暮也懶得把行李拿出來,就這樣將箱子扔在門口,倒在了床上。 也許是太累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都瀕臨疲憊的邊緣,不太想動了,人好像是睡著了,但腦子里的東西卻像放電影一樣一幀幀地跳動。 九歲那年和靳朝分別的大雨夜反反復復出現在她腦中,時光好像倒回了那一晚,也是從那一晚后她和靳朝的人生從此進入了截然不同的雙軌。 她在南方,他在北方, 她為了課業拼搏,他為了生存掙扎, 她的世界簡單到只有學校和家,而他的世界睜開眼便是一地雞毛。 她不知道除了考試發揮失常,覺不夠睡還有什么值得煩惱的, 他卻已經陷入世情薄、人情惡,如履薄冰,四面楚歌。 二十年的房貸,無止盡的醫藥費,靳朝到底還是沒有把最殘酷的現實告訴她,那就是他肩上那筆冤屈的民事賠償,這就是他不答應她收手的原因吧。 “命懸劍上的生活又怎樣?命都沒了還怕懸在劍上?” 這句話始終回蕩在她耳邊,讓她的心臟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針來回扎著。 多少次她都想看清靳朝平淡的眼眸里到底藏著什么,可當她真的讀懂他眼中的死寂后,血rou筋骨仿佛也跟著狠狠剝離了一遍。 窗外不知不覺下起了雪,一片又一片堆積成白茫茫一片,街上已經看不見人了,家家戶戶團圓在一起,在這個特殊的日子,無論富有或貧窮都不妨礙和家人在一起熱鬧地迎接新一年的到來。 姜暮醒來的時候,房間漆黑一片,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邊上怔愣了好一會兒,看著窗外的鵝毛大雪將這個夜粉飾成另一種蒼白的顏色,突然感覺有點恍惚。 手機上顯示著幾條群發的祝福短信,其中有一條是寵物醫院那個李醫生發的,姜暮回了條過去,祝他新年好,順便問它明天醫院有沒有人?能不能去看閃電?李醫生告訴她4點前有人值班,要去的話趁早。 總算給明天安排了點事后,姜暮便無事可做了,有點餓,從抽屜里撕了一袋餅干然后就不知道該干嘛了? 不想看電視上的聯歡節目,也不想刷手機看到那些喜慶的動態,好像在這個日子里再去看書寫題也有點苦逼。 便叼著餅干坐在床邊對著墻上掛著的那個大飛鏢盤發愣,上面的三個飛鏢依然扎在正中紅心的位置,從她第一天來這里一直沒變過,她盯著飛鏢看了會,想著會不會是靳朝擲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