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軌 第1節
《雙軌》 作者:時玖遠 文案: 靳先生替老家朋友照顧兒子,未曾想這朋友意外去世,男孩成了孤兒,改名靳朝。 三年后,妻子姜女士懷孕生下女兒靳暮,巨大的生活壓力讓兩人之間的矛盾日趨加深。 靳暮9歲那年,父母協議離婚,她跟著姜女士生活在南方,靳先生將靳朝帶去北方小城,從此南北相隔,老死不相往來。 直到暮暮18歲那年,姜女士跟隨第二任丈夫辦理移民,她暫時被送去靳父身邊再次遇見九年未見的靳朝。 * 朝為日,暮為月,日月同輝,朝朝暮暮。 內容標簽:三教九流 破鏡重圓 青梅竹馬 市井生活 主角:靳朝,靳暮 ┃ 配角: ┃ 其它: 一句話簡介:踏遍山河,你是人間煙火。 立意:向陽而生 第1章 1 朝朝與暮暮 火車沿著鐵軌不停前行,窗外的矮房逐漸消失,每隔一段,車廂便穿梭在黑暗的隧道內,帶著姜暮邁向未知的前方。 姜暮沒有獨自去過那么遠的地方,她一刻也沒合眼,窗外的景色和她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鐵軌架在地勢險峻的川嶺間,霧靄茫茫,像二次元世界般不真實,將她的思緒全部打亂。 此時此刻她的心情很復雜,她即將去的陌生地住著曾經她最熟悉的親人,多年未見,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可以肆意任性的女孩,那時,她還姓靳,叫靳暮。 分別的那天,蘇州下了很大的雨,爸爸拎著一個黑色的舊箱子,里面是他和哥哥所能帶走的全部行李,那年,9歲的她還不知道爸媽離婚意味著什么,只知道爸爸要帶哥哥離開這個家,去很遠的地方生活。 她用盡一切辦法拽著爸爸,不讓他走,讓哥哥留下,求mama不要趕他們離開,可換來的卻是父母最后一次不可開交地爭執,她躲在墻角害怕得大哭,而那天,靳朝只是默默走到她身邊用身體擋住爭吵的爸媽,一遍又一遍用袖子替她擦干眼淚,一言不發。 后來mama將她強行鎖在房間,不給她鬧,她趴在二樓的鐵窗上眼睜睜看著爸爸打著那把褪色的格紋雨傘帶著哥哥走入大雨中。 她在二樓喊著爸爸和哥哥,他們回過頭來看她,隔著雨簾靳強眼里是五味雜陳的無奈,他對她喊道:“暮暮乖,我們到了就給你打電話?!?/br> 靳朝背著他的雙肩包,初具少年氣的他,身影隱沒在滂沱大雨中,看不真切,爸爸狠心收回視線扯著靳朝走,在他們轉身的剎那,靳暮撕心裂肺地哭叫,在她幼小的心靈里有種強烈的感覺,爸爸和哥哥這一走,便不會再回來了。 她哭到無力,模糊的視線里,有個人影沖了回來,她狠狠眨著眼,看見靳朝就這么沖進大雨中翻上一樓的雨棚爬到她的窗戶邊。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靳朝,他離她很近,渾身都被淋濕了,長長的睫毛耷拉下來,雨水從他的額頭滴落到高挺的鼻梁上,他一手拉住鐵窗,另一只手從背包里扯出那只黑色的派克鋼筆遞給她,對她說:“這個給你了,好好練字,不要挑食,胡蘿卜也要吃,聽媽話,下一次……” 雨水灌進他的口鼻里,他嗆了一聲,劇烈地咳嗽了一下接著對她說:“下一次見面,我要檢查你的字寫得怎么樣了?!?/br> 靳暮將手伸出窗戶接過那只鋼筆的同時,用小小的手握住哥哥,淚眼婆娑地問他:“你會回來嗎?” 雨水打在他們交握的手背上,在很遠的天邊有一道閃電短暫地點亮了夜空,照亮了靳朝又黑又亮的眼睛,里面的光亮承載著她全部的期盼。 “會的?!彼麑λf。 可他再也沒回來過,只留下了那只他珍愛的鋼筆伴隨了靳暮很多年。 再之后,姜迎寒直接把她的姓給改了,從此沒有人再會叫她靳暮,她的名字隨了mama,叫姜暮。 起初幾年她還能偶爾接到爸爸的電話,也能趁機和哥哥聊上兩句,靳朝會問她的學習,問她古箏考到哪級了,個子有沒有長高,每一次通電話,靳朝的聲音似乎都有變化,不再是記憶中稚嫩的男聲,變聲期的他聲音越來越低沉,讓姜暮陌生。 可是姜迎寒似乎不太喜歡她經常和哥哥通電話,每次聊天超過十分鐘,姜迎寒就會催促她去寫作業。 小學五年級后她就很少接到爸爸電話了,聽說他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還生了個女兒,姜迎寒讓她不要再去打擾他們。 在那以后,靳強很少再會打電話回來,姜暮在知道爸爸又有了個女兒,靳朝有了新meimei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陷入一種低落的情緒中,仿佛自己的家庭被別人偷走了,爸爸和哥哥滿眼的疼愛給了另一個小生命,那份幸福從此以后再也不會屬于她了。 姜暮有了顧慮后,無法在考試失利或者與同桌鬧矛盾后肆無忌憚地打給靳朝抱怨,她害怕打過去以后,接電話的會是爸爸新娶的妻子,在姜暮的心里,爸爸哥哥始終和她是一家人,可又不得不承認,他們早在那個滂沱大雨的夜晚就已經逐漸消失在她的生活中。 五年級暑假之后,姜暮跟隨姜迎寒搬了兩次家,她試圖打電話告訴爸爸和哥哥她們的新地址,可每次打過去都是一個陌生女人接的電話,她不知道怎么叫對方,只能匆匆掛斷,沒過多久那個電話便成了空號。 她給靳朝寫過幾封信,告訴他,她們新家的地址和聯系方式,但從未收到過回信或者電話,六年級以后她和他們徹底斷了聯系。 姜迎寒在和靳強離婚一年后開了家彩票店,每個月賺的錢足以負擔她們母女的開銷,她們的生活也越來越好,但是一提起爸爸,姜迎寒的臉上便會露出不悅的神色,久而久之,姜暮也不會經常把爸爸和哥哥掛在嘴邊。 如果生活一直這樣按部就班地過著,或許以姜暮的成績,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找到一份安穩的工作,留在mama身邊,可能以后也不會再和爸爸哥哥有任何交集,可偏偏在她高三那年意外得知了一件事,從而改變了她接下來的人生軌跡。 第2章 2 朝朝與暮暮 在臨近高考前的一個月,姜暮意外得知姜迎寒交了個老外男友,并且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正在辦理移民手續,在此之前,姜迎寒對她瞞得滴水不漏,本想等她高考結束再告訴她,但因為一份從國外寄來的材料引起了姜暮的注意。 兩人為此發生了很大的分歧,姜暮不愿跟著姜迎寒去國外讀大學,她對她的繼父一無所知,她內心抗拒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 特別是在見到這個叫chris的拔頂油膩男后,她更加排斥他的出現,她完全無法理解一向周整體面的mama為什么要嫁給一個肚大腰圓,滿臉褶子的外國老頭,更為重要的是,兩個人才認識半年不到,完全就是不靠譜的閃婚,姜迎寒居然還準備跟著這個糟老頭子背井離鄉,中了魔一樣。 她想方設法勸說mama,但這一次姜迎寒的態度很堅決,那一個月,姜暮幾乎無心應付高考,她不確定高考結束后她該何去何從。 考英語的那天她發了高燒,整個人趴在桌子上,腦子稀里糊涂的,最后連一本線都沒夠到。 姜迎寒很自責,反觀姜暮倒沒有顯出任何沮喪的情緒,按照她這個成績國內上不了好大學,去澳洲也只能讀預科,要么就是一些不入流的大學,這根本不是她的真實水平,她提出想復讀,原本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姜迎寒留在國內,不用被那個糟老頭子騙。 但讓她大跌眼鏡的是,那晚姜迎寒對她說:“mama陪了你這么多年,你也已經成年了,你選擇留在國內復讀我不反對,但我依然會按照計劃和chris去墨爾本生活,暮暮,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br> 姜迎寒最后的妥協是,她可以同意姜暮留在國內復讀一年,但前提是,她必須去她爸爸身邊,姜迎寒不放心留她一個人。 只是本已很久遠的稱呼突然出現在姜暮的生活中,她才知道姜迎寒其實一直有靳強的聯系方式,也許是不想讓她和那邊有什么來往,這么多年姜迎寒竟然一直沒有告訴她。 按照計劃,姜迎寒會和chris在7月份去一趟澳洲辦理手續,然后再回來處理國內的店面,屆時,他們會順道去銅崗找姜暮。 在此之前,姜暮只得一個人先去爸爸家,那個叫銅崗的北方四五線小城,然后辦理復讀手續,姜迎寒臨出國前,將姜暮的行李打包了兩箱先她一步寄去了靳強家。 這一切姜迎寒都為她安排好了,姜暮并不知道mama和爸爸是怎么溝通的,只是在姜迎寒臨出國的前一晚,她突然告訴了姜暮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 從姜暮出生起,靳朝就出現在了她的生命中,她一直叫他哥哥,沒有人向她解釋過,那個從小遷就她,會把好吃的省給她,會耐心地教她拼音,晚上給她讀故事書,不厭其煩地把她背在身上到處跑的哥哥和她毫無血緣關系。 那年靳強回老家看望父母,姜迎寒留在蘇州沒有同他一起回去,因為無法生育的原因,姜迎寒被婆家罵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關系一度惡劣到無法修補的地步。 也正是那次,在姜迎寒不知情的情況下,婆家將靳強騙了回去給他找了個同村的姑娘,灌了酒后糊里糊涂地過了一夜,醒來后靳強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荒唐事。 他連夜回到蘇州,內心充滿負疚感,不久后,那個同村的姑娘找上門,靳強聲淚俱下,求姜迎寒原諒,鬧了好一陣子,考慮到各方面影響兩人那時沒有走上離婚這條路。 年輕時的姜迎寒憋著一口氣,她不是不甘心跟靳強離婚,而是不甘心看著他轉身去娶個年輕女人,讓他爸媽如愿抱上大孫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而她的人生就此被毀。 就這么湊合過了半年不到,靳強的老家朋友拖他照顧兒子,男孩來的時候才兩歲,在靳強家待了一段時間,未曾想,也正是在這期間靳強的朋友出了意外,從此離開人世留下這個無依無靠的男孩,靳強這一照顧就照顧了一年之久。 到了男孩上幼兒園的年紀,靳強將他的戶口遷了過來,懷著私心改名靳朝。 起初姜迎寒沒有孩子,還能平心靜氣地對待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孩,那幾年,家里多了一個小孩需要照顧,雖然靳強和姜迎寒感情有了裂縫,但似乎也無心再去提及。 可讓他們意想不到的是,靳朝四歲那年,姜迎寒意外懷了孕,從得知自己懷孕的那一刻起,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肚子里的親骨rou身上,以至于靳暮出生后,姜迎寒甚至不愿再花任何精力在靳朝身上。 對姜迎寒來說,靳朝并不算是個討人喜歡的男孩,他不像其他小男孩那么活潑開朗,從來的第一天他就用一雙抗拒防備的眼神盯著她,縱使這個男娃才兩歲,長相也不錯,可姜迎寒依然能感覺到他的小身軀里裝著北方男人的蠻橫和粗俗。 靳強的家人讓姜迎寒無法改變自己對北方人的偏見,亦如她怎么也喜歡不起來靳朝一樣,他終歸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是在她和靳強關系最惡劣的時候來到這個家的,他的存在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靳強的背叛和自己多年所受的屈辱。 特別是在有了靳暮以后,姜迎寒更加覺得靳朝礙眼,靳強的工資并不高,他們不得不承擔兩個孩子的撫養費用,這讓他們的生活越來越拮據。 姜迎寒把所有的關愛都給了自己的親女兒,對靳朝日漸冷落甚至厭煩。 貧賤夫妻百日哀,靳強為此跟她有過幾次爭吵,久而久之,兩人曾經的情感也在日趨激烈的矛盾下消磨殆盡,被暫時掩蓋住的裂痕很快再次暴露出來,并越拉扯越大,到了最后完全無法修復走到離婚這步,甚至姜暮外公去世時,姜迎寒都沒有通知靳強。 姜迎寒之所以選擇在出國前將這些陳年舊事告訴姜暮,是因為她明白這么多年了,女兒心里始終惦記著那兩個人,在她看不見的角落,姜暮也許還期待著那兩個人的親情,可姜迎寒清楚,靳強是個外強中干的男人,他只會讓成熟后的女兒心中那座父愛之山崩塌,而那個小子,從小看人眼神就帶著股野心,總讓她想起養不熟的狼崽子,他和姜暮毫無血緣關系,她不希望女兒跟他有任何牽扯,所以勢必要在出國前告訴姜暮這些事,讓她讀書歸讀書,不要妄存任何期待。 在姜迎寒出國后,姜暮沒有立刻動身去找爸爸,她獨自在家消化著這個對她來說有些震驚的過往,直到八月份才獨自帶著一個隨身的行李箱踏上了去銅崗的道路。 天色漸暗的時候,火車終于停在了銅崗北站,姜暮在擁擠的人群中下了火車,隨著人流出了站。 在上火車前,她向姜迎寒留給她的那個號碼打過一個電話,接電話的人正是靳強,多年沒有聯系,猛然聽見爸爸的聲音,姜暮感覺很陌生,甚至有些緊張,一時間無言,愣了片刻,還是靳強先問的她:“是暮暮吧?你上車了沒?” 姜暮才“嗯”了一聲。 靳強問了到站時間,然后說會去車站接她,又囑咐了幾句路上注意安全。 直到半個小時前,姜暮才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內容是:南廣場出口。 所以出了站姜暮找了一圈指示牌,又跟著另一波人流上了手扶梯,剛到地面上,陌生的街景和空氣中干燥的味道就讓她恍神了片刻,沒有什么高樓大廈,車站對面立著一個巨型廣告牌,上面寫著“汽摩鋼索,亞洲最強”的字樣,還有各種密封條和膠墊廣告,放眼望去,有些凌亂,這是她對銅崗的第一印象,并不算好。 周圍是形形色色出站的乘客,不遠處是載客大巴,街邊還停著幾輛稀稀拉拉的紅色出租車和摩的。 姜暮站在人流中茫然四顧,尋找記憶中爸爸的樣子,忽然一個小男孩猝不及防地朝她跑來,嬉皮笑臉地對她說:“jiejie,給我點錢吃飯?!?/br> 姜暮低頭看去,男孩頂多十歲左右,穿著磨損的運動鞋,皮膚黝黑粗糙,眼里是一種惡作劇式的囂張,姜暮立馬甩開他幾步對他說:“沒有現金?!?/br> 沒想到小男孩直接上手拽住她就掏出二維碼:“給點吧,jiejie?!?/br> 姜暮沒想到小男孩手勁這么大,扯得她雪紡衫都變了形,她趕忙拉住領口剛準備回過頭瞪他,就見不遠處或蹲或站著四五個青年,嘴里叼著煙笑得一臉不懷好意,還有人拿眼神惡狠狠地警告她,而身邊的小男孩再次出聲:“隨便給點,放你走?!?/br> 姜暮的臉色漸冷,意識到那群人和小男孩是一伙的,這個小孩才敢如此肆無忌憚,自己恐怕被盯上了,她心頭閃過一抹恐懼,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那群人要是跟著自己,她還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于是拿出手機準備掃碼破財消災,忽然半空中滑過一枚打火機直接砸到小男孩的腦門上,隨即打火機掉落“砰”得一聲在地上炸裂。 別說這個小男孩,就連姜暮都被驚了一跳,兩人同時朝左邊望去,就見路邊上停著一輛白色大眾,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靠在車門上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男孩。 小男孩在看清那人后,臉色忽然一僵,下意識回頭望向身后那群人,此時,靠在車門上的男人也將視線緩緩移向那群少年,漫不經心地朝那群人說了句:“巡警過來了?!?/br> 那幫不良少年罵了聲“cao”拔腿就跑,小男孩見狀顧不得姜暮也趕緊跟了上去,南廣場再次恢復平靜。 姜暮愣了一下,再次將目光落在那個靠在車門邊的男人身上,如果她沒記錯,這輛車從她出站就一直停在那里,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到底站在那里打量了她多久,看著她茫然到失落再到慌亂,像在看一場笑話嗎? 就這樣四目相對了幾秒,男人突然打開駕駛座的車門,瞧了她一眼:“準備愣到什么時候上車?”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樣貌,然而那個男人身上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姜暮有些難以置信,不禁睜大了眼珠好像這樣就能將男人瞧個遍。 隨即她推著行李大步朝那人走去,剛停在路牙邊,男人就拎起她的行李直奔后備箱將東西放了上去。 姜暮沒有上車,站在路牙邊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男人穿著白色略緊的t恤,抬起行李箱時,臂膀的肌rou線條清晰僨張,短碎下是一張硬朗俊挺的輪廓,完全就是個成熟男人的樣子,似乎已經找不到記憶中重疊的部分。 男人合上后備箱見姜暮還杵在車門邊,略微挑了下細長的眼皮,幾步朝她走來隨意侃了一句:“怎么不上車?還要我給你開車門???” 說完他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單手搭在車門上,淡淡地睨著她:“請?!?/br> 這個“請”字說的毫不紳士,甚至有些吊兒郎當的諷刺感,姜暮緊緊盯著他,手心有些冒汗,剛準備開口,突然嗓子啞了,她不自然地清了清,男人站著沒動,目光回視著她,似乎也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