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15. 方旖旎大一有段時間很愛看展,什么展都看,渴求藝術,渴求靈感,也是在展會上遇到的前男友,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方旖旎年少時偏愛那些懷才不遇的人,愛他們落魄的眼,愛他們頹喪的神,愛他們流淚的靈魂,但現今社會哪有那么多懷才不遇?只是沒那么好罷了。 方旖旎站在一個展位前,展品擱在白布上,旁邊一盞細腳大頭燈,光影的折射讓玻璃杯顯得通透傲慢,里面盛著小半的水,杯口倒扣著一朵將謝未謝的大麗菊。 “情感的鋪陳與折迭,空間的縮放與切割,作家拿捏得恰到好處??吹贸鰜硭囆g家是個多情的人?!盢ate老道點評。 方旖旎充耳不聞,默默觀察那只杯子,她看到那只杯子上有不少指紋,不知道是藝術家所為還是參觀者不小心印上去的。 Nate彬彬有禮,參觀完他邀請方旖旎共進晚餐,方旖旎沒有拒絕。 一坐上車她拿出素描本快速畫了一個杯子,有弧度的酒杯,明明是硬朗的玻璃材質,看著卻柔軟異常。 Nate不經意掃了眼,毫不猶豫地贊嘆:“很有天賦,介意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嗎?” 方旖旎被夸自然開心,猶豫了兩秒拿給他看了。 Nate靠邊停車,翻著畫冊愈漸激動:“可以講講你的靈感嗎?例如你剛剛畫的這款?!?/br> “我看到展會上一個杯子上頭有指紋,我想yakamoz作為高檔水晶制品,特別是酒杯,無論是賓客觥籌、對月獨酌還是作為單純的藝術品陳列,都必須做到純凈、剔透、精致??伤Р馁|極容易留下指紋,我想可不可以給酒杯設計一個小缺口,通過角度的折射讓指紋并不明顯,且讓酒杯握起來更舒適優雅。而優雅,沒有比人的曲線更美妙的了,盛上朗姆酒或金酒,yakamoz一定像金色裙擺一樣美麗動人?!?/br> 方旖旎講述時眼睛都在發光,Nate甚至想不合時宜地吻她。他收斂了一下神色,把素描本還給她,說道:“約你出來看展是我唐突了?!?/br> 他起初以為她是繡花枕頭,畢竟她在公司里并不出彩。 他突然恭維,方旖旎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沒事啊,我受益匪淺,還得謝謝你呢?!?/br> Nate笑:“我送你回家吧,晚餐下次再約?!?/br> 方旖旎贊同他的回頭是岸,點點頭說“好”。 “喜歡喝葡萄酒嗎?”Nate問,“嘉月市有個私人的莊園,有機會帶你去看看?!?/br> “喜歡紅葡萄酒多一點,單寧令人沉醉?!狈届届凰坪踉谄肪瓢阆硎艿夭[了瞇眼。 “的確,單寧可以讓rou質更細嫩?!?/br> …… 一路相談甚歡,方旖旎心情不錯,回家前多買了一袋糖。 國慶假期方旖旎買了些畫具放她mama這里,想著周末沒事也可以畫畫東西,后來發現她mama在用,就又買了一套。 方溫悅以前是不喜歡畫畫的,她說畫比文字更容易透露一個人的秘密。文字還可以排列成謊言,而畫作的每一筆涂鴉都是心的吶喊。 方旖旎悄悄走至她mama身后,打量她的畫作,線條十分凌亂,著色癲狂,看著很不舒服。她蹲下來去翻地上亂丟的畫紙,無一不是如此。 方溫悅神態執拗,眉頭都蹙起來,并未發覺她的到來。 方旖旎小心打斷她:“mama?” 方溫悅手一頓,轉過頭來端詳了她一會兒,神情漸漸放松,又露出憨憨的、純真的笑容:“你回來啦?” “是啊,給你買了糖?!狈届届话岩淮有⊥嬉膺f給她,在她忙著剝糖吃的時候匆匆收拾了畫具,接著把人帶出了畫室。 方旖旎晚上打算早點睡的,天冷了,愛躲被窩。剛一上床,意外接到了警察的電話,警察問她是不是小玩的家人,讓她過去一趟。方旖旎騰一下坐起來了。 接小玩出來后,兩人立在路牙上沉默。晚上似乎下過雨,石腳潮濕,像從地里源源不斷地冒出冷氣,看著看著,更冷了。 小玩一身倦怠,點了支煙冷靜道:“他媽的,賤男人?!?/br> 方旖旎說當務之急是把老板和經理他們弄出來,大家才好商量對策。情書被查封,原因是酒吧不符合當地的企業住所和經營場所登記管理辦法,方旖旎一聽就覺得不對勁,但流程的確沒問題。 小玩無奈:“我連累他了?!?/br> “老板有什么朋友可以通通關系的嗎?” “我不知道?!毙⊥鎻椓藦棢煹?,似不經意道,“我只見過送你回家的那個?!?/br> 方旖旎心里一咯噔,一時無話,寒風吹得人四肢發硬,路燈烘不暖的涼。 半晌,方旖旎道:“先上車吧,外面冷?!?/br> 小玩低頭“嗯”了聲,煙灰四散,綿綿延伸夜色的寂寥。 上車后方旖旎沒急著開車,她虛虛注視著前方,等手腳有些回暖了才緩緩道:“那晚那個男人是我領導?!?/br> 小玩吃驚。 方旖旎皺眉道:“我給他打電話試試?!?/br> 小玩為難,但并未阻止。 方旖旎撥出去前特意確定了下時間,沒過零點,應該還沒睡吧。她聽著手機里冷漠的“嘟嘟”聲,蹙眉瞥小玩一眼,希冀通過目光分擔內心的焦灼與忐忑。 在打第二次的時候終于接通了,方旖旎快速自報家門:“我是方旖旎?!?/br> “嗯,有事?”陳伯宗的聲音聽起來不咸不淡,猜不出是不是被吵醒了。 方旖旎邊覷小玩,邊斟酌說辭,道明老板的事。 陳伯宗默了會兒,報了個地址:“過來說?!?/br> 方旖旎怕他掛電話,忙道:“我跟我朋友在一起?!?/br> “你一個人來?!闭f完就掛了。 方旖旎只好先把小玩送到附近賓館再往陳伯宗那去,一路腦袋時雜時空。她想幫小玩沒錯,但是并不想扯進去,怎么就稀里糊涂沖動電話了。但她潛意識里已經開始放松,陳伯宗應該會幫忙的吧。 進去他家前緊張了幾秒,見到陳伯宗還傻愣了會兒,好像忘了自己是來干嘛的。 陳伯宗見她呆頭呆腦,睡衣毛絨絨的,整個人像只憨熊:“你還要在門口站多久?” 方旖旎臉一紅,換鞋進去了。 陳伯宗的房子也是大平層,相比較談緒的敞亮與簡潔,這邊的布置沉悶很多,冷棕灰色系,頂低,連照明燈的光線也似乎落了塵,濛濛的。置身其間宛若一艘難船行駛在無垠海面,深沉、黑暗,由感官下陷至靈魂的窒息。 陳伯宗的神情更難辨了。 方旖旎又開始緊張,就差跟無頭蒼蠅般擦著手腳走路了。 陳伯宗執著手機,用眼神示意她坐。 方旖旎發現他不梳大背頭的樣子還挺儒雅,眉眼貴氣,但依舊覆著一層“生人勿近”,霧里看花的距離感。談緒霧里看花是因為他自己藏著不說;而陳伯宗的霧里看花,是撥云見霧:以為摸透了,了解了,親近了,結果四面八方依舊是灰色云團。 陳伯宗會幫忙嗎?她不確定了。 陳伯宗掛了電話,把手機往邊上一放,迎上她的視線問:“新崗位怎么樣?” “挺好的?!狈届届幌乱庾R坐直身體。 陳伯宗點一下頭:“你朋友得罪誰了?” “我不知道?!?/br> 陳伯宗流露出淡淡的嫌棄:“那你過來做什么?” “不是你讓我過來的嗎?”方旖旎理直氣壯。 陳伯宗垂眼向下一撇,像抹布往她臉上重重一擦。 方旖旎看著看著,心忽爾爬進一條黑蛇,正慢慢收緊,四肢不由地斂起來,聲音也變細變弱:“我打個電話問問?!?/br> 陳伯宗散漫地背靠上沙發,冷漠道:“你打?!?/br> 方旖旎琢磨著他的神情,猶豫了,抿著唇不動,眼里有倔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