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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民間的天倫之樂在天家是極少見的,公主們自己就有許多伺候的人,而天子也更習慣由內侍或者嬪妃伺候,不會叫自己的女兒來做這種事情。 圣上看著眼前低頭垂立的女孩子,要是她的父親還在,想來她也會是一個體面的官家小姐,這個時候正在汴京或是江南哪處的院落里看著下人堆雪人,想著晚上該用些什么菜色,將來要選一個什么郎君。 “云通判去世之后,家中便沒有別的什么人了么?” 皇帝想起來她睡得有些迷糊的時候,曾經拽著自己的披風,甜甜地叫他阿娘,雖然這不合規矩極了,但卻叫人莫名對她升起一絲憐意。 “承蒙圣上垂問,奴婢家中如今就只剩下姊妹三人了?!痹茷]想起娘親,眼中微微生出酸意:“家母今年三月的時候已經追隨家父而去了?!?/br> 長姐做了郡王側妃之后伯父伯母就為母親賃了一間好些的屋子,只是母親或許是覺得長姐將來也能照顧兩個meimei,她安心下來之后身體反倒是愈發弱下去了,今年春夏交替的時候便撒手人寰了。 或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否則阿娘要是知道她的阿瀅將來有一天會被凍死在柴房里,不知道要有多傷心的。 云瀅仍記得這是在御前,盡量將頭低垂下去,不讓圣上瞧見自己的不得體。 無論是在教坊司還是在慶和殿,宮人們都知道官家是最不喜歡女子哭哭啼啼的,之前的那位娘娘在世時常常與嬪妃爭風吃醋,除了要將幾個妃嬪送到佛寺里去,還鬧出了一些不堪的事情,東窗事發之后那些美人不知道官家的忌諱,在圣上面前哭哭啼啼地告狀,落井下石地羅織皇后的罪名,最后皇后娘娘因為失德被廢,而那幾個美人同樣得了太后與官家的處置,一些被放逐出宮,剩余的被送到佛寺出家。 她自以為掩飾得很好,但是殿內幽靜,即使她再怎么控制,呼吸起伏之間也會有些異樣。 圣上站起身,隨意地在硯中蘸飽了濃墨,在一張宣紙上寫了幾個字,他不叫退下,云瀅也只能繼續站在一側,她本來是想著眼觀鼻,鼻觀口地做一個木頭人,可是官家有時候問話,她也不能不答。 “你也抄過許多本經文了,”他狀似不經意地開口問道:“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br> 不出他所料,她是寫過很多遍的,立刻就認出來這是《地藏菩薩本愿經》里“忉利天宮神通品第一”的開頭三句,短短十數字,直白易懂,她下意識迎上皇帝的目光,反而有些疑惑。 她的目光澄澈,似有流波轉動,瀲滟生光,那因為一時感慨生出來的淚意原本止步于女郎的眼眸,如今卻因為動作之間的幅度而化作玉色般透明的水珠,自女子柔和的面龐蜿蜒而下。 皇帝見過許多女子啼哭,有那等美人專門哭給旁人看的,那種似斷非斷的嗚咽叫人煩躁,但是眼前這個姑娘卻并不叫人厭煩,反而叫人感慨一個女孩子怎么會有這么多的眼淚可以流,仿佛只要沒有人管她,那眼淚就會像是山間泉眼滴落的清泉一樣無聲地流下去。 他突然想起那日在坤寧殿,她得了自己一句話時眸子里綻放的驚人光彩,彼時她眉眼間的風情雖美,卻轉瞬就低下頭去,教人再也尋覓不見,然而如今她卻安靜地立在一邊,憑人采擷。 云瀅忐忑不安,她甚至不敢抬手去擦自己面上的淚痕,正當她心如鼓擂的時候,下顎竟被人輕輕抬起,她與天子四目相對,已是避無可避。 男子的指尖微涼,他并沒有太過逼迫,只是云瀅不由自主地順著他手指抬起的方向仰起下顎,任憑圣上打量。 她生得無一處不美,就連眼淚落下,也只是為容色增添了一絲楚楚可憐的情態,即便是沒有用胭脂輕點在眼角作桃花妝,也自帶了一份動人顏色。 即便是郎心似鐵,也要為這一雙眼眸里的風情引誘,被那透明玉色的眼淚柔化了心腸。 這固然能夠激起男子的喜歡,可是這還不夠,他還見過更美的風情。 這個姑娘跳掌中舞的時候,是鮮活明艷的,她位在全場的中央,極其大膽地在眾人面前踩著鼓盤舞蹈,仿佛天賜給她無與倫比的窈窕美麗,就是為了叫她那么肆意張揚的。 即便是后宮嬪妃也很少有這樣的機會直視圣容,云瀅稍有些冒犯地迎上天子的目光,圣上的眼神湛湛,像是冬日午后的暖陽,讓人莫名地感到安心,以至于叫她怔在那里,有些挪不開眼。 直到男子微涼的指尖劃過她的淚痕,云瀅才回過了神。 圣上保養得固然好,可是常年累月地批閱奏折,指腹亦生出薄繭,她的肌膚柔軟,被圣上以手指相觸時不免生出些酥麻的癢意。 官家松開了她的下顎,可云瀅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那陣酥麻仍然停留在面上。 “回官家的話,奴婢不知?!?/br> 云瀅連忙將視線別過,她沒有意識到圣上問這句話的用意,只是懊惱自己明明也是學過規矩的,怎么犯了一次錯不夠,還敢直視圣上第二次? 這句話當然沒什么要緊的,無非是講佛為輕慢三寶的母親說法,可是官家的心思不是她能知道的,圣上的喜好與她截然不同,他身在九重之上,她須得時時留心琢磨著陛下的心思,惹了官家不高興是死罪,但她也不敢在延暉閣這樣的地方勾引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