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嗎？

    他當然，舍不得。

    這就是他不想接這種任務的原因。

    養育保護教導一個孩子，付出的不止有時間，還有感情。舍不得是人之常情，但鹿驚卻沒有資格來計較這份人之常情。

    他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被定好。

    一如那個異能力，所謂歸鄉之人，是只有身在異鄉的人才會得到的說法。

    鹿驚盡量讓唇角彎起，他輕聲道：兩個任務，我都完成了。

    樹立橫濱里世界的規矩，他做得多了一點，波及范圍廣了些，沒有被提醒不及格，就是及格分。

    還有中原中也的成年。

    中也十八歲了，有可靠的伙伴和家人，有龐大的勢力供他驅使，以后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嘛，不能盡如人意，也是人之常情啊。

    鹿驚歪了歪頭，臉頰與摩可拿毛茸茸軟乎乎的耳朵貼在一起。

    這只證明了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啊。

    鹿驚。

    摩可拿軟糯的聲音以著一種嚴肅的語氣說出來的時候，饒是鹿驚都忍不住一愣。

    鹿驚微微后仰，看向肩膀上轉頭看向他的摩可拿，卻見一向聲稱設定萌點的摩可拿已然睜開了眼睛，澄澈的紅瞳靜靜地看向他，有那么一刻，鹿驚差點以為他正在與次元魔女對視。

    但聲音毫無疑問，是摩可拿的。

    如果有機會能夠長久地留在一個世界里，你就留下吧。摩可拿豎起一只耳朵，輕輕一疊，搭在鹿驚的發頂，輕柔得就像是一片云朵落在他的頭發上，因為有很多人都愛著鹿驚，如果鹿驚迷路了，大家會很難過的。

    鹿驚微微一怔。

    片刻后，他笑了起來。

    不要說那么煽情的話啦，一點都不適合摩可拿。鹿驚笑彎了眼睛，垂下的眼睫擋住了縫隙中可能泄露出來的情緒，笑著說道：該離開了哦，摩可拿，我可不想被那些孩子當面抱怨。

    摩可拿哼了一聲，它的身后，光翼展開。

    啊呼～

    當光帶環繞在鹿驚身上，將他拉入流光溢彩的空間通道中時，摩可拿清澈透亮的紅瞳看向了一個方向，然后彎了一下眼睛。

    伴隨著消失的光帶，鹿驚和摩可拿齊齊消失在原地。

    下一秒，漩渦狀的空間波紋出現，今天也是和服羽織搭配的宇智波帶土走出神威空間。

    他靜默著看向鹿驚消失的方向，猩紅的眼眸中，深紫浸透了血色，之前三頁風車的圖案化作宛如水波漣漪的圓圈花紋。

    他的頭發變得雪白，額上生出兩根尖角，原本的和服羽織變成了白色的勾玉長袍。

    額頭上，一道紅色的豎紋出現。

    他的身后，九顆黑色的求道玉呈扇形漂浮在他的身后。

    宇智波帶土抬起手，一顆求道玉落到他的手上，倏忽間變化了形態，化作一根上日下月的錫杖。

    他握著錫杖，向前一指。

    前方的空間瞬間被絞碎撕裂，洞開一條涌動著可怖力量的漆黑通道。

    宇智波帶土抬起腳，毫不猶豫地踏入那條通道中。

    他來了。

    鹿驚。

    ***

    港口黑手黨首領源鹿驚退位，新首領中原中也繼位。

    權力的交接順暢極了，即使有不死心的小組織蠢蠢欲動地來試探，都被最近火氣很大的港口黑手黨干部和武裝偵探社名偵探拍散了。

    似乎，更換首領并沒有對港口黑手黨造成任何影響？

    中原中也：呵呵。

    首領辦公室里，新首領中原中也耷拉著腦袋，臉貼在桌子上，一副被掏空了的可憐模樣。

    可惡啊鹿驚老師，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為什么是我啊

    吱嘎。

    門開了。

    中原中也動也不動。

    第80章

    啊啦,首領大人這是在偷懶嗎？太宰治走過來，他隨手將一把椅子扯過來。他倒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椅背上,一只手伸著,有一下沒一下地勾著中原中也略帶些蜷曲的赭紅發絲。

    趴在桌子上的中原中也動了一下，他微微抬起腦袋，鈷藍色的眸子瞪向太宰治,哼了一聲,道：身為干部,難道不該替首領排憂解難嗎？首領偷懶，理所當然,因為工作都是你的！

    咿呀,中也,你這是在利用職權壓榨可憐干部。

    我就壓榨了，你不服嗎？

    真霸道啊,果然當了首領就是不一樣。太宰治彎起鳶色的眼眸，略帶戲謔地道，那么，請首領大人不要顧惜我這朵嬌花，盡量使用我吧。

    中原中也：神特么嬌花。

    太宰治雙手捧臉，即使故作嬌羞的表情十分浮夸，有那么一張俊秀臉蛋的底子撐著,竟然還真有些可愛。

    中原中也：

    啊，他明白了,早在十一年前開始,打從他失去神代記憶又遇到太宰治這家伙后,他的審美就已經出了問題。

    晚期,沒救了。

    兩人胡扯打鬧了一陣，恢復精神的中原中也跟太宰治并排坐在首領辦公桌上。中原中也慢吞吞地剝著橘子皮，然后將剝出來的果rou一分為二。

    太宰治拒絕接過那半個橘子，而是直接往中原中也肩膀上一靠，啊地張開了嘴巴。

    真是欠了你的。中原中也沒好氣地扒出一瓣橘子，往太宰治嘴里一塞。

    太宰治滿意地彎起鳶色的眼睛，一邊嚼著橘子rou，一邊口齒清晰地說道：我可是分擔了你三分之二的文件工作哦，對我好一點啊，中也。不然，我跳槽到武裝偵探社，讓你一個人看著那些文件哭唔，中也如果哭起來的話，一定會很漂亮吧？

    敢亂想還敢說出來的太宰治被中原中也一個暴栗敲在腦門上。

    做夢吧你。中原中也翻了個白眼，福澤先生瘋了才會將你招進偵探社里。

    嗚哇，好痛，我受傷了。

    哦。

    嗚哇哇，中也你不愛我了！

    哦。

    接受來自唯一信徒兼最高干部的制裁吧！太宰治撲了過去。

    五分鐘后。

    兩人氣喘吁吁地坐在地毯上，繼續吃橘子。果rou外層有點干，但里面果rou的口感沒有影響。

    你說，鹿驚老師跑到哪里去了？中原中也不滿地扁了扁嘴，他也不說，就這么溜走了。

    我也是才發現鹿驚老師是個膽小鬼。太宰治咬著橘子瓣嘆了口氣，道：既不想許下不可能實現的諾言，又不愿見到別離時的不舍，能在會議室中說出那些話來，都是為了盡量減少權力交接時港口黑手黨內部的動蕩。

    太宰治瞇了瞇眼睛，喃喃道：一直困擾老師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咔噠。

    門又一次開了，這一次無需通傳直接走進來的是氣鼓鼓的江戶川亂步。他走過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伸手就從中原中也手上搶走兩瓣橘子。

    當然，就江戶川亂步那個武力值，要是沒有中原中也好心讓他一把，他根本沒法以物理手段從他手上搶走任何東西。

    亂步大人是不會放棄的。江戶川亂步用力地咬碎橘子瓣，咽下清甜的汁水，哼哼道：亂步大人一定要將笨蛋鹿驚找回來！

    中也快點接電話，中也快點接電話～

    房間里忽然響起手機鈴聲，是太宰治專門給中原中也私人號碼錄制的電話鈴聲，不用都不行的那種。

    中原中也抬手在辦公桌上摸了摸，將手機摸到手中。

    哈？電話號碼是三個問號，這是什么特殊機構弄到了我這個手機號嗎？中原中也不解地皺了一下眉，卻沒有多猶豫，直接按下了通話鍵。

    下一秒，以手機為媒介，兩道一米見方的屏幕投影在半空中，上面是一片雪花。

    中原中也：?。?！

    他這手機雖然私人訂制的高端先進，但絕對沒有全息投影這項技術！

    是異能力嗎？

    中原中也下意識想到了這個，他看向太宰治。

    唔太宰治沒有貿然伸手去碰手機，他看著中原中也放在地板上的手機，瞇了瞇眼，道：中也，摩可拿是不是碰過這只手機？

    可能？

    江戶川亂步低聲道：來了。

    三人同時抬頭看向投影在半空中的屏幕。

    雪花消失了，屏幕上漸漸浮現出來的是兩個人的身影。

    左邊的屏幕上的是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黑發高束，相貌清俊雅致。他的身上穿著黑色帶著暗紋的和服，披著繡有五葉三花笹龍膽代紋的白色羽織。

    不得不說，這發型，這衣著，這氣質，要不是眉眼一點也沒有相似的地方，中原中也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鹿驚老師。

    仿佛看出了中原中也的震驚，屏幕中的黑發男人驀地一笑，立刻沖淡了身上那種與鹿驚某些時候相似的淡漠氣質，笑起來的樣子宛如明媚的陽光。

    哈哈，嚇到了嗎？

    青年手腕一轉，一只刻有兩片葉子的橫笛出現在他的手中。一片紅葉一片綠葉的橫笛握在他的手中，一端抵在下頜處，這樣的動作在陌生人面前做出來其實有些失禮，但偏偏被他做得矜貴優雅又不失灑脫，讓人移不開視線。

    然后，屏幕外的三人就聽到這個黑發青年說道：初次見面，我是你們的師兄，源博雅。

    中原中也：哈？

    誰？源博雅？重名嗎這是？！

    太宰治和江戶川亂步同時瞇起眼，盯。

    那個這一聲成功將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另一邊的屏幕上，跟自稱源博雅的青年那一身復古典雅的打扮不同，另一個屏幕上是一個年齡明顯要比太宰治和中原中也小一點的少年。茶色的頭發，棕色的貓眼，長相清秀，身上穿著的白襯衫仿佛被陽光烘烤過，跟普遍認知中的高中生沒有什么區別。

    他沖三人微笑，道：你們好，初次見面，我是夏目貴志，同樣是鹿驚老師的弟子。

    哦江戶川亂步做嚴肅狀，低聲道：我明白了，原來是這樣的嗎。

    中原中也一臉懵地看了看江戶川亂步，復又看向太宰治。

    太宰治捏了捏中原中也的手腕，鳶色幽深，刻意拖長了聲音：啊啦，原來是鹿驚老師的其他弟子啊。需要管你們叫師兄嗎？

    叫得大聲點。/叫夏目就好。

    源博雅和夏目貴志同時說道。

    短暫地停頓了一下，源博雅指指點點：貴志啊，我們比他們早入門，他們就該喊師兄啊。

    夏目貴志：

    他比源博雅還早入門，他也沒聽到源博雅喊過他一次師兄。

    雖然他并不需要源博雅一定喊他師兄。

    只可惜，本身性格過于溫柔，即使現在武力值有了保障，但是會下意識為別人考慮。既不想給源博雅拆臺也不想被新師弟們記小本本的夏目貴志只能微笑。

    此時的夏目貴志并不知道，他這點性格，立刻就被屏幕外的兩個人精師弟解析得清清楚楚，不約而同地將突破口放在了他的身上。

    這就是所謂的柿子要挑軟的捏吧。

    夏目貴志哪里想得到，鹿驚老師這一次收的學生一個兩個都是劇本成精，比他和博雅這樣的武力專精可怕多了。唯一一個比較無害的就是中原中也了，但細品一下，這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這一場跨時間和世界的對話，隨著時間的推移，不僅夏目貴志臉上的笑容越發僵硬起來，源博雅的表情亦越發古怪起來。

    說好了先套套師弟們的來歷，但一沒留神，被扒了個底朝天的人，似乎是他們兩個？

    屏幕外，太宰治兀自微笑，滿臉的無辜與純良。江戶川亂步一臉沉吟，時不時點頭，睜開的一雙綠眸滿是讓人心悸的通透清明。中原中也默默地看著屏幕中的兩人，那眼神，竟有些同情的意味。

    真慘啊。

    不過，鹿驚老師的經歷未免也太過神奇了。

    夏目貴志的經歷還算是普通一些，能夠看到妖怪的少年，當年差點被極惡除妖師抓走做邪惡實驗，現在不小心用拳頭奠定了八原一帶妖怪們的統治地位，雖然沒有那么心思，但卻是那里妖怪們公認推崇的八原魑魅魍魎之主。

    但源博雅，這位可是上了歷史書和國文課本的名人，一個生活在千年前平安時代的公卿貴族，備受推崇的雅樂之神，著有《長秋卿竹譜》，其后裔醐源氏子弟至今仍在這個國家的政治和軍事上占據重要地位。

    哦，雖然源博雅真人跟課本上描述得不太一樣。他確實擅雅樂，擅弓劍之道，但他更擅長的是拳打傳說中的妖怪聚集地大江山，跟大陰陽師安倍晴明堪稱為籠罩在妖魔鬼怪頭頂上的陰影。

    鹿驚老師之前那件惹得中原中也懷疑他跟源氏有什么關系的羽織，就是源博雅命人定制的，是弟子對老師的孝敬。

    枉中原中也懷疑老師跟某個源氏女有過一段幸虧他沒將自己的猜測說出來。

    雖然套話與反套話的進程跟想象得一點都不一樣，但在最終結果上，勉強算得上順利。

    我們加入。對視一眼就了然了對方的心思，中原中也鈷藍色的眸子微微瞇起，笑起來的樣子張揚又肆意，即使語氣透著點不懷好意，卻還是讓人止不住會心一笑。

    就讓我們給鹿驚老師一個驚喜吧。

    跨世界的通話掛斷。

    ***

    ONMYOUJI011世界，平安京，土御門小路。

    雜草叢生的庭院深處，今年的櫻花已經謝盡，初夏醺醺然的微風吹拂著院中扶疏林木，吹得屋檐下掛著的風鈴叮當作響。

    盤腿坐在擺在外廊上的榻榻米，源博雅放下那枚溝通了多個世界的紅色寶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由衷感慨道：鹿驚老師這一回收的學生中，有兩個比你還像是狡猾的狐貍呢，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