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津島修治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中原中也的腳踝，將人從半空中拽了下來。

    不過，拽歸拽，津島修治并沒有讓中原中也摔個跟頭的打算，反而自己做了墊子，兩人直接在天臺上滾了半圈。

    好痛啊，中也。津島修治大聲抱怨道，你好重。

    你才重！一時不察竟然被個人類從天上拽下來的荒神殿下有些惱羞成怒，他漲紅了臉，大喊道：明明是你亂拽我的腳！

    我才沒有亂拽。津島修治理直氣壯，中也故意飛得那么高，是欠拽。

    你這家伙，簡直討打?。?！

    好痛啊，中也，你又打我。

    天臺上，身高只有十公分，頭頂一只格子花紋風呂敷便當盒和一個厚約兩寸的手賬本，臉上一對黑色豆豆眼，腦后垂下兩根紅色頭繩的小紙人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那雙黑色豆豆眼的深處，寫滿了來自于鹿驚的無言以對。

    荒脛巾神社中，鹿驚嘴角微抽。

    今早看到這兩小只相遇沒一會兒就吵吵鬧鬧的時候，鹿驚還覺得他們性格挺互補的。湊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也不錯?？蛇@會兒親眼看到他家中也君占據武力上風卻被對方吃得死死的這才半天啊，中也君，這年頭的神明都這么好拐的嗎？

    說好只是交個朋友呢？

    鹿驚轉化出來的靈力異常誠實地反饋出他此時的心情，特意用雙手舉起便當盒的小紙人默默扭過腦袋，頗有種不忍再看下去的無奈感。

    這個翻山越嶺頂著便當盒和手賬本，一路從荒脛巾神社趕到青森縣立小學的小紙人正是出自鹿驚之手。

    以紙張剪裁出合適的人形，配合咒語注入一點靈力能夠制造出最簡單的紙人式神，在上個世界中，這是陰陽師們用來灑掃庭院打掃房間的工具式神。

    剪裁紙人用的紙張材料好一點，添兩筆符文，注入靈力的同時引入一點精神力，以著鹿驚現在的精神力強度，兩千米之內，藉由小紙人視物，做一點簡單的舉重跳高工作不是問題。

    鹿驚的小紙人充分發揮了主人潛行暗殺的優勢技能，一路頂著便當盒沖到縣立小學，全程避開路人視線，遠在荒脛巾神社的鹿驚還敢保證，里面的食物擺放一如他之前裝盒的樣子，各飯菜涇渭分明，絕不會出現混在一起的窘狀。

    哪怕他此時正為中原中也的未來深深擔憂著，他依舊能夠遠程cao控的小紙人舉著便當和手賬本，敏捷地躲開津島修治突然伸過來的手。

    津島修治的異能力是無效化，接觸生效，已知能夠無效念能力，有效范圍直徑是一米二。異能力應該也在無效范圍內。神力根據中也被拽下來時的身體反應，不在范圍內。小紙人里蘊含著鹿驚的精神力和靈力，待測試，不過不是現在。

    哇哦，好厲害的小紙人呢。抓了個空的津島修治做驚嘆狀，他轉頭看向中原中也，剛才那點肢體上的單方面小沖突已經被一人一神同時拋之腦后。

    黑發鳶眸的人類男孩指著自顧自將格子花紋風呂敷打開，正將里面三層便當盒拆解開來，將里面飯菜一一擺出來的小紙人，眸光發亮：這是負責照顧中也醬的神使嗎？

    哈？中原中也翻了個白眼，哼道：怎么可能。這只是式神而已。

    哦哦哦，負責照料中也的原來是陰陽師嗎？津島修治繼續問，滿眼好奇。

    鹿驚先生不是陰陽師。中原中也盤腿坐在天臺上，下頜微抬，篤定地道：但鹿驚先生什么都會。

    聽上去很厲害的樣子哦。津島修治小海豹鼓掌，目光微閃。

    默默裝小紙人擺飯菜餐具的鹿驚實在忍不住了，他甩了甩腦袋頂上的紅色頭繩，兩顆豆豆眼滿是無奈地看了一眼完全沒意識到自己被套出多少話的中原中也。

    雖說津島修治心眼多到堪比蜂窩煤，但他家中也君未免也太老實了吧。他是不是應該慶幸，中也君最起碼沒有說出他們的大本營在哪里嗎？

    其實也不是不能說，摩可拿還等著中也君帶朋友做呢，但再怎么說，也該將對方的底摸出來再深入交往。

    剛冒出這個不知算是慶幸還是無奈的念頭，鹿驚小紙人就聽到中原中也以著渾不在意的語氣說道：荒霸吐，這附近就有我的神社。

    鹿驚：

    這跟直接指名自己家在石塔山荒脛巾神社有什么區別嗎？

    鹿驚小紙人十分想要嘆氣。

    不行了，他家中也君，必須學會要有防人之心，鹿驚現在就開始擔心他以后被騙了。

    哦哦，原來是荒神殿下啊。津島修治鳶眸微彎，笑盈盈地說道，我祭拜過很多次呢。這么想來，我是荒神的信徒，也是中也醬的信徒嘍？

    什、什么信徒啊。明明是神明，但信徒的說法卻讓他不自在極了。中原中也漲紅了臉，磕磕巴巴地道：就、就你還我的信徒，這么弱，一點也不能打，開什么玩笑。

    津島修治慢慢斂去面上的笑容，他深深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足足有三秒，看得中原中也忍不住要炸毛的時候，他轉過身，背對著中原中也，默默地抱住自己的膝蓋，非常標準地給了荒神殿下一個自閉的背影。

    喂！中原中也表情微變，鈷藍色的眸子里滿是心虛和不安等等，旁觀的鹿驚小紙人表示無奈：中也君你在心虛和不安些什么啊，你真的一點也沒看出來津島修治是故意擺出這副模樣的嗎。

    津島修治一動不動，自然也沒有回答他。

    喂你你又怎么了？中原中也撓了撓頭，然后伸出手指，小心地戳了一下津島修治的后背。

    津島修治依舊沒有回頭，他的身體動了動，卻是向前蹭了幾厘米，躲開了中原中也的手指。

    喂??！中原中也見狀，聲音里頓時多了三分火氣。這個動作是幾個意思啊混蛋。

    為什么還要跟我說話呢，明明討厭我嫌棄我。津島修治語氣幽幽，委屈與哀怨并存。

    被天降一口黑鍋的中原中也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脫口道：我哪有！

    雖然才認識半天，這小子麻煩還欠揍，但中原中也絕對沒有討厭他。

    神明看人的第一眼，看的從來不是對方或是光鮮亮麗或是丑陋頹敗的外表，祂注視著的是人類的靈魂，那是能夠真正反映一個人本質的東西。

    如果津島修治真的是個糟糕的家伙，哪怕他有靈視，中原中也只會避之不及，或是將他當做隱患提早解決。

    甚至于，在中原中也看到津島修治的那一刻，注視著對方鳶色的眼眸，看進他幾近荒蕪的內心時，他就意識到了。

    他們的世界，某一處是相通的。

    他有時候會被津島修治氣到，但沒有真正討厭他，至少現在是這樣的。

    第13章

    你就有。背對著中原中也的津島修治低下頭，將臉埋在懷里，悶悶地道：拒絕承認我信徒的身份，嫌棄我身體弱不能打說到這里，他居然抽噎了一下。

    中原中也抿緊嘴唇，那愧疚的小表情，看穿了這一切的鹿驚已經沒法看了。

    你是我的信徒，我承認了，行了吧。

    哦津島修治的語氣依舊蔫蔫的，半點沒有由陰轉晴的意思，比霜打的茄子還要可憐，喃喃著道，也對，反正荒神殿下有一大堆信徒，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我只是一個泯然眾矣的小可憐罷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中原中也：

    我早該明白的，像我這樣的人，什么都做不好，怎么能覬覦神明大人信徒的位置

    夠了夠了夠了。中原中也暴躁地一抹臉，嚷嚷道：你就是荒神的信徒，我親自蓋章認可的，首席信徒第一信徒，就是你了！

    津島修治沒有出聲，他保持著自閉的動作，繼續背對著中原中也。

    等了差不多五秒鐘，中原中也瞪著鈷藍色的眼睛，恨不能高舉雙手投降：你倒是給個反應啊。停頓了一下，用低了不少的聲音補充道，治。

    艱難地擠出那個名字后，中原中也咬住了嘴唇，這撲面而來的羞恥感。

    津島修治的肩膀幅度夸張地抖了一下。

    鹿驚小紙人默默抬手，艱難地用小短手捂住了下半張臉。

    可惡，眼睛夠不到。

    沒眼看，實在沒眼看了。

    中也君，那個津島修治在偷笑啊。

    鹿驚覺得，他或許應該插手一下孩子的交友問題。

    雖然很多兒童心理學的相關書籍認為家長不應該過多干涉孩子的交友問題，但他家中也君遇到心眼堪比蜂窩煤的津島修治，是真的需要場外支援啊。

    要稍微動一下手，讓他家中也君發現津島修治打的小算盤嗎？

    治

    叫過一次后，再喊這個名字時明顯順暢了許多。中原中也慢慢吐出一口氣，上前一步，剛想再說什么，卻見津島修治抱著膝蓋轉過頭，鳶眸清亮，半點哭過的痕跡也沒有，反而滿臉笑容。

    中也醬，人家好感動哦。

    中原中也：

    雖然沒哭是好事，但這種拳頭又硬了的熟悉感覺到底是他的問題，還是眼前這人類小混蛋的原因？

    不待中原中也反應，津島修治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便當盒旁邊的小紙人。

    鹿驚：?。?！

    直面無效化能力的感覺是什么樣的？

    不同于之前以念能力展開圓時被直接剜出一塊獨屬于津島修治領地時的無聲無息，寄存著鹿驚精神力和靈力的小紙人在被津島修治手掌觸碰到的那一刻，遠在荒脛巾神社的鹿驚只覺得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力道不大，卻讓人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與紙人聯絡被切斷的那一刻，鹿驚看到的是津島修治狡黠的笑容。

    啊嘞鹿驚放松身體靠坐在椅子上，輕聲低語：原來是發現了嗎，還真是個了不得的家伙呢。

    天臺上，剛才還活靈活現的小紙人在津島修治手中軟軟地垂著腦袋，看上去就跟普通紙人沒有什么區別。

    誒？津島修治晃了晃手中的小紙人，不解地道：不動了？

    判斷失誤了？

    中也現在的監護人并沒有通過這個小紙人觀察他們這邊？

    再聰慧也只是一個知識和情報有限的小孩子，津島修治只能根據自己看到的現實推測出自己有傳說中的靈視鬼瞳陰陽眼，什么叫法都好，都是一回事。更多的特殊，在他意識到自己無效化異能力存在之前，是無法推測出來的。

    一旁的中原中也探過頭來，鈷藍色的眸子眨了眨，他伸出手，戳了戳小紙人：真的不動了，可能是靈力耗沒了吧。

    中原中也不怎么負責任地推測，他將小紙人拿過來，展開手賬本將它往里面一夾。

    先吃飯。頓了頓，中原中也清了清嗓子，我請你。

    好啊。津島修治欣然應允，小紙人送來的午飯可是相當豐盛，份量還很足，完全不像是為一個人準備的。如果中原中也不是大胃王，那就是中也的監護人之前就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早上他遇到中也的時候，對方也在。

    合攏的手賬本悄然撬開一點縫隙，陰影中，豆豆眼眨了眨，幽幽地看向已經開始聚餐的中原中也和津島修治。

    荒脛巾神社中，鹿驚微微挑眉，給津島修治無效化能力再添補充說明

    未能消除靈力和精神力的混合，只是將聯系斷開。脫離直接接觸，半秒后恢復精神聯系。

    無效化的異能力，果然麻煩。

    ***

    中原中也跟津島修治交了朋友后，青森縣立小學一年A班也就多了一個看不到的新生。

    鹿驚本來就有將中原中也送去上學的打算，只是因為沒有實體而暫時擱置了計劃?，F在中原中也在青森縣立小學找到了合拍的朋友，還不排斥留在那里旁聽課程，鹿驚自然舉雙手支持。

    考慮到接下來的計劃，鹿驚讓摩可拿跟著中原中也，自己向神社請了假，出門了。

    不提津島修治看到中原中也頭頂白團子摩可拿出現時那夸張的表情以及接下來跟摩可拿一搭一唱迅速打得火熱結成令中原中也脊背發涼的革命友誼，鹿驚拿著從石塔山荒脛巾神社宮司那里得到的地圖和說明，沒有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從津輕一路向東，沿途留下飛雷神術式，確保自己在津輕這邊出事的時候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來。

    飛雷神之術是一種能夠以術式為節點進行空間跨越的術，集進攻、趕路、突襲、回避等等優勢，鹿驚執行任務至今，數次能夠險死還生，飛雷神之術功不可沒。

    以著鹿驚目前的實力，感知飛雷神術式的最遠距離是一公里。每隔一公里留下一枚飛雷神術式，飛雷神之術發動的時候，跨越兩枚術式相隔的一公里只用0.1秒的時間。

    就這速度，鹿驚去過的世界里，還沒哪種交通工具能夠一較高下。如果一定要挑個缺點，那就是術式定位必不可少，附著術式的物品一旦損壞，跨越空間的節點也就沒了。

    為免術式遺失損毀，鹿驚通常將這種用以趕路的飛雷神術式刻印在石頭上，隨手一丟都不會有小孩子撿起來玩的那種。

    近兩個世界的任務時間跨度長，鹿驚多出不少閑暇時間，他保證每天至少刻印出兩個飛雷神石頭，積少成多，如今他刻著飛雷神術式的石頭裝滿了五個封印卷軸，可以說儲備量非常充足了。

    這次鹿驚出門，主要是為了收集荒神的信仰之力。

    雖然為達最終目的極有可能會開啟一場跨國級的信仰之戰，但初期準備工作得先處理好了。比如說，在準備爭奪全國信仰之前，先將這個國家一眾荒脛巾神社走一遍，將荒神目前可以利用上的信仰之力都收集起來。

    第14章

    鹿驚借口參拜各地荒神，從神社宮司那里得到了一張地圖，上面標注了全國范圍所有登記過荒脛巾神社，還有部分將荒神作為人神供奉的其他神社。

    實話說，并不多，跟供奉天照大御神、稻荷神、海神、火神那類動輒近千上萬的神社相比，信仰范圍局限在東北區域的荒脛巾神社也就三十來座，以著鹿驚的腳程，統統跑一遍連三天都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