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睡前，她看向了窗臺，并懷疑自己的所見是一個夢境。

    或許那個女孩只是一個身手敏捷的小偷。她想。

    直到她看見了某個亮閃閃的東西。

    公主赤著腳從床上下來。她在自己的床前撿到一枚龍鱗。

    維德站在清晰看見城堡的每個地方的鐘樓上，冷冷俯瞰這段回憶里曾發生的故事。路希安在他的懷里掙扎了一陣，在看見鐘樓下極高的墜落距離后便不再動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路希安不是君子，他決定在抵達安全地段后，再以不小心的名義，在維德的身上抓出幾個爪痕來。

    他很乖覺地找了幾個舒服點的姿勢。

    當維德低頭看他時，白色的長毛貓已經心安理得地躺在了他的懷里，饒有興趣地看著這段屬于公主與紅龍之間的故事。在維德因變化姿勢而壓到自己的尾巴后，原本正興致勃勃地看著好戲的長毛貓甚至把尾巴從他的手底下抽出來、并甩著它扇了維德的臉一下。

    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貓咪抬起臉來。它對著維德嬌里嬌氣地咪嗚了一聲，并仰著下巴蹭了蹭維德的下巴。

    在變成貓后，路希安玩這套可謂是駕輕就熟。

    比起身為人類時還要不知廉恥、不知死活。

    維德想。

    那股翻騰著的漆黑情緒仿佛再次出現了。路希安在蹭過維德的下巴后，又無情無義地探著腦袋去看公主與紅龍的第二次相會。紅龍再次出現在陽臺上，公主明顯很害怕，卻也把龍鱗小心地還給她。她眼神忐忑，帶著些希望紅龍早些離開的害怕，也帶著些被埋藏至深的、小心翼翼的期待。路希安搖著腦袋跟著她們的活動軌跡。

    路希安的眼中沒有他。

    維德想。

    路希安總是覺得只是這樣的行為，就已經足夠安撫、掌握他的情緒。

    路希安總是覺得

    他可以繼續玩世不恭著、像是玩一個有趣游戲一般的、撒著嬌從他的身邊逃開。

    無論是身為貓時，還是身為人時。他告訴自己不可接近路希安、告訴自己路希安不配得到自己的任何情緒與關注。他對人類的路希安抱有這樣疏離冷淡的需求、與更深的不可言說的、想要凌辱他的、像是惡意一樣的欲望、他為了擺脫這樣被蠱惑心神的煩躁，將他變成了一只貓。最初，他也的確覺得自己不用再感受面對人形的路希安時的那種幾乎無法自控的感覺。

    可如今維德想，他所擁在懷中的依舊是路希安。

    而路希安總覺得自己

    可以逃脫一切懲罰。

    他想要讓他失態，想要讓他知道、他不可能總是能逃脫。

    他抱著路希安柔軟的貓身，卻感覺自己手臂所接觸的是路希安的身體屬于人類的身體。

    那一刻一個滿是惡意的、屬于他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他想要在這時解開路希安身上的符咒。讓他在這樣高高的地方從貓變回人。路希安于是會露出慌張的神情，為了不掉下去而緊緊抱住他的身體。長發會傾瀉在他光裸的背脊上。而他會用隱秘的魔法，擋住其他所有人的視線

    獲得龍族的血滴才是此刻的重點。

    屬于理智的聲音告訴他。

    維德閉了閉眼，洶涌的情緒被他壓了下去，那個理智冷酷的君王又回來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維德想。

    他絕不能對路希安懷有這樣的想法。

    房間中，紅龍少女接過了那塊鱗片，眸光卻盯在了公主桌上的一枚銀質盤子上。公主循著她的眼神看去，看見托盤里亮晶晶、半透明的甜品。她告訴紅龍，這種亮晶晶的東西名叫布丁。

    紅龍少女很快對這些布丁產生了興趣，除此之外，還有各式各樣的硬質水果糖。她嘗試著去吃布丁，卻不小心把它們都捏碎了。公主于是克制住自己的害怕。她很好脾氣地找來花瓣狀的小勺子，教她一勺一勺地舀著吃。

    紅龍少女的這次離開讓公主松了口氣，但也有淡淡的失落。不過很快她便投入了緊張的應酬中?？寺逡敛幌矚g交際，甚至可以說，她很害怕這樣的場合。從小體弱的她過去很少出現在宴席中，但女王即位后所有人都知道，克洛伊在宴席上總是笑得很完美。

    比起交際，她更適合當一名詩人或畫家，很小時便有老師稱贊過她的才華?？上г谂醯纳綍r，當她將自己的畫獻給女王時，她的jiejie只是笑了笑道：克洛伊，別再搞這些小女孩的東西了。

    幾名大臣也笑，笑這位總是天真的公主?？寺逡僚Ρ３种θ轂樗麄儜?，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泰勒公爵也來到了女王的生日，克洛伊并不喜歡他眼里的野心她知道這個三十出頭的男人并不服從年輕女王的領導，一直想要篡奪王室的權力?？寺逡廖⑿Φ枚加行┟娌拷┯?。她生疏地與他打了招呼，在宴席結束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

    路上她聽見廚房布丁失竊的消息。她的詫異在回到房間后解決了紅發的少女坐在她的陽臺上，手里端著一盤布丁。

    那一刻不知怎的，克洛伊糟糕的心情多了些歡欣。她曾經很害怕龍族，可這一刻她覺得這個總讓她有些害怕的少女出現在這里，卻讓她的心情很寬慰。

    你什么時候來的？她問。

    我在宴席中看見你了。紅發少女歪著頭道，你一直在笑?？赡憧雌饋聿⒉桓吲d。

    為什么？

    你的眼睛沒有笑。她說，你不想笑的時候，為什么要笑？

    因為身為公主的責任與禮貌。這個我或許很難解釋?？寺逡恋?，禮貌總是很麻煩。

    紅龍少女思考了一會兒，道：哦，那你現在不想笑的話，可以不笑的。我們龍族的辭典里沒有禮貌這種禮節。如果你覺得累，也不用用禮貌來對待我。

    營業式的笑容在克洛伊的臉上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垂下了眼，克制自己不露出想哭的神情。紅龍少女一直盯著她，克洛伊努力轉移話題道：你真的是龍嗎？

    如果你不信的話，我可以帶你飛一趟。少女道，你想試試飛行的感覺嗎？

    什么

    克洛伊有些猝不及防，可她還沒來得及反駁，便被少女抓住了手腕，帶到了陽臺上。

    少女向后仰，她的長發在空中飄揚，眼眸亮得像是光。她說：我們從這里跳下去，然后我會帶著你飛起來你愿意嗎？

    克洛伊的喉嚨里有許多的拒絕、許多的放棄與躊躇?？僧斔龑ι夏请p熾金色的雙眼時，卻由于龍族獨有的威壓，而說出了真心話來。

    而那句話是。

    我愿意。

    她無法對少女說謊，而那句話是她的真心話。

    紅發少女笑了起來，她的笑容中帶著些得意與狡黠。她忽然使出大力，拖拽著還穿著禮服裙的公主向下。兩人的身體同時從高塔上墜落。風在耳邊瘋狂地呼嘯著，正當克洛伊即將因窒息而發出尖叫聲時

    抓住我！

    她的身體在半空中突然有了依仗、并騰空而起！

    再次敢于睜開眼時，克洛伊發現自己正騎在紅龍的身上。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龐大而瑰麗的造物，強大得像是神話里才有的生物。王城與城堡在夜幕下變得很小，因女王生辰而被她負責精心裝點的城堡成了美麗的星海。她在云間穿行，覺得自己也成了天空的一部分。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她還不知道這個龍類女孩的名字。

    她帶她去了那樣高的地方。

    你想去我家看看嗎？龍族女孩驕傲地對她說，我家里有很多漂亮的寶石，就像布丁一樣漂亮。

    克洛伊回頭看向城堡。她知道侍從們會知曉她的消失哪怕只是一個小時。而她的jiejie也在城堡中。

    如今她坐在龍族女孩的背上。她看不見她的眼睛，因此可以對她說謊。

    第78章 懲罰他

    日子如流水般度過?？寺逡烈琅f是艾斯特王國一舉一動都受約束的藍寶石公主。唯一的不同是, 她知道了一只紅龍的名字。

    那名少女的名字是伊迪斯。

    伊迪斯不常來王宮里。于她而言，艾斯特王國只是龐大世界中極小的一個地方?？伤看蝸淼臅r候都會帶來夜風。從來我行我素的她看起來只是喜歡公主的布丁與陽臺。

    克洛伊發現自己沒有過去那么害怕她了。

    王國的事情很繁雜。伊迪斯去一座新的城邦里搶奪寶石，一走就是半年。

    這次回來時她沒有在房間里看見公主, 而是在城中的歌劇院旁。她咬著一種將糖球串在小棍上的、名叫棒棒糖的新式糖果，在回頭時發現公主正在人群中在克洛伊的教導下, 她總算明白了需要穿衣服才能進入人群。

    克洛伊站在被一群人簇擁在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身邊。她的笑容中帶了點勉強與厭倦。伊迪斯舔著糖果，聽著身邊人群的議論。

    他們說這個男人是北地的泰勒公爵, 實力強勁, 對女王有不臣之心、多次因政見不同而開口冒犯。除此之外, 泰勒公爵曾經有過一任妻子，聽說那名妻子是病死的, 卻有人看見她尸體上長期被毆打的痕跡伊迪斯聽不懂這些麻煩的東西，在她看來, 人類總是會為了一些無聊而無趣的事情心煩。她如今依舊無法理解那些人族愛用的術語。

    她只聽懂一句話, 克洛伊似乎要與這個男人結為夫婦。

    紅龍歪著頭看著他們。她發現克洛伊臉上勉強的笑意。

    她想藍寶石的光黯淡了許多。

    晚上，克洛伊摘下首飾、把自己蜷縮在沙發上。她一直蜷縮著, 直到女王阿斯塔進入房間后，她才揉揉眼睛。

    jiejie, 您今天

    阿斯塔坐在她的身邊, 姿態就像許多年前那樣仿佛她們還是一對親密無間的姐妹?？蛇@次克洛伊卻猶豫了一下, 神情里并沒有過去的開心。

    怎么了？我的meimei。

    阿斯塔難得地溫柔, 用手撫摸meimei的長發。那一刻克洛伊恍惚間又想起了兩人孩時的回憶。五歲的她總是喜歡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的jiejie身后，不小心摔倒了就在地上哇哇大哭。那時的阿斯塔便會回過身來安慰她、用手撫摸她的長發。

    從前她很愛哭的，可如今她卻只會笑了。

    jiejie, 你為什么要將我嫁給泰勒公爵？她終于忽然地道。

    當她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時, 她如遭雷擊, 卻努力擠出笑容、一言不發。

    撫摸她長發的手停了, 接著，她聽見自己的jiejie道：你知道的，他一直在試圖篡奪我們的權力，如今已經到了至關重要的時候。如果不在這時候制衡住他，王室將一輩子受他鉗制

    我們的權力？那一刻一個荒謬的念頭從克洛伊的腦海中冒出。

    真的是我們的權力嗎？

    而不是我的權力？

    她因自己這大逆不道的想法而感到恐懼。阿斯塔又在這時道：克洛伊。

    她的聲音里帶著些沙啞，在登臨女王之位后，她總是這么疲憊。想要以一人之力管理一整個王國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jiejie

    克洛伊下意識地回復著，然后她便被自己的jiejie抱在了懷里。

    她能感到jiejie這個擁抱的用力。阿斯塔緊緊地擁抱著她，那一刻克洛伊忽然感到了自己jiejie在這一刻的脆弱與對她的強烈的需要她們是相依為命、血脈相連的血親。

    她怎么能忘了呢？克洛伊想。在父母去世后，她們便只有彼此了。她的jiejie身為女王，也只有她這一個meimei。

    克洛伊突然感到強烈的負疚感。她開始覺得自己很自私，并被這種感覺壓得喘不過氣來。她想自己的jiejie是女王，她已經這么疲累。既然如此的話，她又為什么不能勉強自己、讓自己嫁給那個三十余歲的男人？

    阿斯塔是王國的君主，是她的jiejie

    我很抱歉。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對jiejie道，我明白了，jiejie。

    阿斯塔揉著她的長發，就像過去那樣。她們這對姐妹之間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溫柔且平和的時候了。直到門外的管家帶來了新的消息，阿斯塔才握了握她的手，然后離開。

    我成為jiejie的驕傲了嗎？

    在阿斯塔離開后，克洛伊突然這樣想著。

    許久之后她聽見陽臺上傳來了風鈴聲?？寺逡粱剡^頭，看見伊迪斯已經坐在了陽臺上。

    她還是原來的模樣。

    龍類會有煩惱么？克洛伊忽然想。

    她起身找來糖果招待她?？梢恋纤箙s只是坐在陽臺上，熾金色的眼眸看著她。

    你要結婚了，為什么會不高興？她說，我認識的龍類要與其他龍類同居時，都很高興。

    我

    克洛伊移開了目光。她試圖用招待來掩飾這件事，并隨意寒暄?？梢恋纤惯€是開口了：你不喜歡他？

    既然你不喜歡他，你為什么要嫁給他呢？

    其實和親的本質并非嫁給泰勒公爵，而是為了獲取他所代表的權力?？寺逡脸聊S久后，仍舊解釋道，泰勒是北地的公爵。而貴族婚姻的本質只是為了嫁給他的身份所代表的權力。

    權力與力量的詞在人族語言中是同一個單詞?？寺逡琳f了一大串紅龍也沒聽懂。她舔著糖果，皺了皺眉毛道：所以人類的婚姻只是為了力量。

    既然你只是需要嫁給力量的話，是不是也可以嫁給我？紅龍純粹出于學術討論的心態說著，我也很強，我擁有的力量比泰勒強很多。他需要他的軍隊才能摧毀王城，而我只需要自己吐出火焰來就夠了。

    克洛伊：??！

    怎么可能，和親是一個女人嫁給另一個男人。不不是，你是龍呀。她臉燒得通紅，慌亂地晃著手。

    她想，龍類真是口無遮攔，什么話都敢亂說她們可都是女孩子，而且伊迪斯還是一條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