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著維德的名字的刺繡。

    路希安只裝作沒看見。他把大衣披在身上，事已成，如果不是身體實在不舒服，他現在就想跑路。眼見自己就要離開，他也沒有安撫布賴特心情的心思，而是對著他打了個柔柔的哈欠。

    我有些累了。他軟聲道，我想睡一會兒，可以嗎？

    路希安的確很想睡一會兒。他身體的不舒服已經到了極致。

    布賴特點頭。在他離開后，路希安小心地在床頭設了一道禁制以保證自己的安全。

    身體里的不舒服像是火苗一樣席卷而上，在勾至最后一筆時，路希安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他顫抖著畫完禁制咒語，隨后便蜷縮著倒在了床上。

    痛苦。

    難受。

    發熱。

    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夜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來，寒月幽幽地在云霧后露出了一角，照射著窗內正在發抖的青年。在月光的照射下，青年扭曲著身形。他的手緊緊抓著胸前的襯衫，用力到骨節突出，像是在承受極大的病痛，喉嚨里也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熱。

    燥熱。

    疼痛酸痛整條脊椎的發麻，全身所有肌rou的酸軟，突突跳著的太陽xue，像是整個人要被揉碎成一團水的、就連呵著氣也帶著熱度的痛苦。

    救他在這極致的難受中，發出微弱的聲音，系統救

    為什么

    在咬破舌尖后，路希安終于獲得了短暫的清明。他顫巍巍地要從蜷縮的姿態爬起來。他感覺很熱，整個人像是被烘烤的奶油泡芙，因高溫而融化的糖漿在他的血脈里沸騰逆流折磨。他捂著突突跳著的太陽xue，想起來找點什么涼快的東西喝無論是喝水，還是跳入湖泊。

    而他在這時，也聽見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路希安。他聽見布賴特的聲音，那人的聲音很模糊，你怎么了？

    布賴特。路希安努力擠出這幾個字來，我很不舒服

    他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頭頂上那兩處越來越難過。疼的感覺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是酸軟，然后是酥麻。他來不及去想這種感受，便對布賴特道：我可能需要一點藥

    沒事的，路希安。布賴特躬下身來，向他伸出手，你不需要藥，月圓之夜，我知道那糾纏著你的卑劣血統正在蘇醒，但這不是你的錯

    路希安艱難地抬起眼來時，便被眼前的所見震懾。

    他看著布賴特正關懷地看著他，手里則是裝著圣水的圣瓶與一柄圣器。

    我會用它洗凈你的魔紋，凈化你。布賴特凝睇著他道，這幾天我已經確認了，你還是過去那個善良溫柔的路希安。只要被洗凈了那些魔族血統的痕跡，你還會是原來的模樣

    路希安：

    他當然知道圣水是用來做什么的，那東西潑到魔族的身上，可不只是滋滋作響。

    布賴特還在繼續說著，眼神深情而堅定地看著他：路希安，相信我。錯的不是你，而是這個世界。你不需要藥，你只需要凈化。

    我不需要藥路希安喃喃道。

    布賴特溫和而堅定地點點頭，像是要給予他所有的支撐。

    可我覺得你需要藥！路希安崩潰道，即使是在極度的不適中，這巨大的刺激也讓他擠出了精力來回話，等等，你以為你在演什么限制級話劇嗎靠！

    想不到布賴特這樣濃眉大眼的騎士，居然也能這么瘋！

    路希安從痛苦的漩渦中暫且掙扎出來，先發制人，單手成印。布賴特完全沒想到路希安居然會反抗，而且他的出手，是那樣的狠而準。

    直直地向著布賴特的要害，沒有留下一絲情面。

    路希安，我并不想傷害你！我只是想讓我們回到過去，像過去那樣別反應這么過激

    圣水落在地上被打碎。布賴特左支右絀，只是格擋，卻不肯下真正的狠手。路希安當然知道布賴特沒有真正想要傷害他的意思，可他出手卻依舊凌厲得心安理得。

    他知道自己如今只剩這么點力氣，于是每一擊都是搏命。

    終于，布賴特被他重重地摜倒在了地上。布賴特張著嘴，在初時被襲擊的震驚后，已經轉為了憤怒：你為什么

    路希安給他的回答是高舉起花瓶，砸昏了他的腦袋。

    他喘著氣，方才的斗爭已經快要耗盡他全部精力。路希安顫著手，在布賴特身上結了個束縛的咒印。他沒能把布賴特打死，他狀態不好、布賴特身上那枚祖傳的護身符也擋住了那致命的一擊。

    他從布賴特的身上下來，并吃痛地嘶了一聲在方才的爭斗中，他的腳踝沾上了圣水，如今已經出現了一片深色的紅痕。

    要命，真要命他咬著自己的虎口讓自己保持清醒，要命

    這個他莫名其妙回來的世界實在是太危險了！

    圓月當空。

    他哆哆嗦嗦地爬到了墻腳，想要支撐著墻壁爬起來?？伤チ藘上?，只無力地抓下一點墻灰在腎上腺素極致分泌結束后，一切的痛苦又卷土重來。

    他的頭上，身后都傳來了仿佛百蟻噬心般的酥麻感，像是有什么東西要破土而出。

    路希安終于倒在了墻腳。

    冷不，熱

    痛苦、難受、酸疼他感覺自己仿佛在一個恐怖的地獄里。他一下一下地打著冷戰，而那痛苦中又多出了更多奇怪的感覺。

    他努力蜷縮身體，用大衣緊緊地裹住自己，因而被動嗅著上面的氣息。他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冷顫似的發著抖，并已經淚眼朦朧。

    在那一陣冷一陣熱的恍惚的時刻，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一陣腳步聲。

    一陣向著這里走來的腳步聲。

    房門被打開。路希安甚至沒有抬頭的力氣，他朦朧著眼，掙扎著用手去摸他的頭頂。

    那一刻，他仿佛摸到了某種yingying的東西。

    硬而小，像是小羊剛剛長出的角。

    頭頂尾椎骨那一刻，路希安終于在混亂的意識中明白了它們的存在！

    那是魅魔的角和尾巴！

    他開始長出角和尾巴了！

    漆黑的皮靴停在他的身前，熟悉的氣息，就像他如今所披著的那件外套一樣。那人俯視著，冷冷地看著正蜷縮在他的大衣中的白發美人。

    路希安下意識地想往另一邊逃去，然而在他來得及動作前，便已經被一把抓住了長發。

    并被扼住了后頸。

    第28章 詢問

    抓著他脖頸的手很涼, 路希安的皮膚卻很燙。

    不用說他也知道，如今會來到這個房間里、并對他做出這種舉動的人會是誰。

    有意思。他在掙扎中，聽見維德涼涼的聲音，幾天不見, 你就找到了布賴特。

    路希安感覺自己脖頸上的手指動了動。他顫抖著呼出一口氣, 聽見維德的聲音：他差點就被你殺了，是不是？真可憐啊, 跋山涉水來救你, 卻落得這種下場。

    然后沉悶的撞擊聲, 聽起來像是他像踢垃圾似的踢了布賴特一腳。

    維德路希安從喉嚨里憋出聲音來, 你是怎么出來的

    忍著疼痛, 拖著手腳、拼著命從懺悔室里爬了出來。這個答案你會喜歡嗎？維德的眼里帶著熾烈的殺意，將對方捏得更緊了些，你當然會喜歡, 因為我打算也讓你試試看，你這個寡廉鮮恥的、惡毒的騙子

    然后他聽見了一句含混的哭聲。

    維德的手停了停。他聽見嗚咽聲是從他手下的魅魔口中傳來的。

    路希安蜷縮成了一團。白發凌亂地拖在地上, 他咬著唇、痛苦地嗚咽著。維德皺了皺眉，道：你在做什么？

    我

    終于維德也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他聞到了古怪的香氣, 那股香氣是從路希安身上傳來的且讓人煩躁。他皺著眉、懷疑這是個陷阱。

    你身上有奇怪的味道。維德道，這是什么新的法術嗎？告訴我。

    最后一句, 是他躬身在路希安耳邊說的。

    路希安回答的聲音很含混。他滿臉通紅，淚眼朦朧, 這份近于羞恥的痛苦看起來不是裝的。更加冷漠與警惕的眼神于是落到了他的身上。也是這時, 他看見路希安的頭發里好像藏著什么東西。

    驟然間，維德的心里又涌上了警惕！

    從不知時間長短的偽裝, 到懺悔室, 路希安總是有那么多陰謀和算計的法子。而現在, 他蜷縮在這里，難道又是

    維德眼神一利，他下意識地就以為這是什么武器，并向著它伸出了手！

    路希安斷斷續續道：我的魅魔血統好像又開始覺醒了

    在路希安的發間抓到了什么硬東西的維德：

    路希安：我好像開始長出魅魔的角和尾巴了。

    一時間，室內只剩下寂靜和路希安的嗚咽聲，他甚至還努力斷續著說了一句：別抓了，角要被你抓掉了。

    維德：

    維德覺得自己快要被氣笑了。

    這個時候還對他說這種話路希安到底有沒有身為騙子、背叛者、傷人者的自覺感？

    許久之后，路希安在迷糊中聽見了維德的冷笑：你活該。

    路希安咬著自己的手掌，聽見他道：誰讓你解開腳踝上的封印的？

    路希安啞著聲音道：我怎么知道這個封印居然是你又沒告訴我

    維德不懂感情，可那一刻他感覺自己頭上的青筋都快爆開了。

    氣壓低沉。

    路希安閉了嘴。不只是因為身上難受，還因為他知道，維德肯定不會放過他。

    這下數罪并罰，他或許真的要死在這里了。

    高熱和眩暈再度傳來，與此同時，于血脈中升起的還有一種詭異古怪而未曾經歷過的饑餓感。路希安頃刻之間就明白了那是什么。

    那是魅魔的食欲。

    路希安：

    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變成一個破了的奶油泡芙。

    那一刻，曾經的人生如走馬燈般在他的腦內來去。路希安回顧自己的校園穿越生涯、回顧自己的抱錯少爺穿越生涯、回顧自己的豪門炮灰穿越生涯，最終，他覺得自己委屈極了。

    或許是知道死亡將近真正的，沒有系統兜底的死亡將近，路希安所有真實的情緒都涌了上來。他心想自己死得太憋屈了，一邊要死，一邊還在發發熱（他不可能說出那個字來的），甚至還在這里，死得這么難看

    他太倒霉了！

    他堂堂一個快穿者居然最后死得這么憋屈，像個流湯滴水的奶油泡芙

    他腦內迷糊、且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后便聽見了維德的聲音：死前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路希安動了動嘴唇。

    維德低下頭來。

    嗚他聽見路希安顫抖著的、比起平時來說變了調的聲音，我怎么這么倒霉??！

    說著說著，他居然真的因為意識不清而哭了出來：我好慘啊

    維德：

    他懷疑地看了一眼自己那只因觸碰到圣晶石而還未愈合的手掌。

    路希安，慘？

    維德張了張自己的手掌，看著自己又裂開的傷口。然后看了看正蜷縮在墻腳、神志不清、滿臉潮紅、除了腳踝身上沒有一點傷的路希安。

    討厭的控制中心、討厭的系統路希安像是徹底神志不清了，他夾緊了肌rou以抵御那種陌生卻令人恐慌的感覺，聲音也越來越小，為什么這么對我嗚！

    察覺到維德的手向他襲來，像是要把他展開。路希安朦朧著淚眼道：你殺我的動作能不能利落點我怕疼??！

    在驚呼聲中，他意識到自己被抱了起來。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東西。維德在他耳邊帶著怒氣、冷冷地道。

    白發魅魔在他懷里發出一聲嗚咽，先是想要躲開，然后在意識到自己快掉下去后又本能地縮了回來。維德瞥了旁邊的布賴特一眼，把他扔給莉莉絲處理。

    他抱著路希安走出教堂，就連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又要把他抱回皇宮里。

    馬車向前行進。維德坐在馬車上，單手撐著額頭，眼神晦暗地盯著蜷縮在他身旁的路希安。圓月當空，路希安的意識像是徹底迷糊了，這很正常，魅魔的轉化期沒那么好過。

    車廂里只有車輪駛過路的聲音，與路希安越來越重的呼吸聲。隨著時間的推移，路希安的聲音也從開始的痛苦，變得甜而膩了起來或許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

    維德陰冷地看著他，他還沒忘記這個人給他加諸的一切痛苦，與他把他困在懺悔室中后、那得意洋洋的表情。

    可他這一刻突然很想看看路希安埋在衣服里的臉。

    他向著路希安伸出手去，手腕卻傳來了異樣。

    維德低頭，

    他看見一根細細的尾巴，纏住了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