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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jian!他罵道,然后大概是因為怕被找麻煩,他罵完之后就一溜煙地跑了,于是一群小孩作鳥獸散。 嚴微看著小孩子的背影,感覺有點恍惚,這些小孩子不過八九歲的樣子,顯然沒有父母也沒有關愛,流浪在街頭拼著命也要活下去,卻也很有點愛國大義。嚴微感覺自己好像內心在輕輕發笑,笑的當然是此刻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但笑過之后又覺得十分惆悵,只覺得胸中一腔委屈憤懣無處宣泄,只能悄悄地長嘆一聲,而這嘆聲都只能悄無聲息,不可被人發現??粗@些小孩子,她好像想起了自己從前在街頭流浪的樣子,那時候當然是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狼狽是狼狽,但至少還有種自食其力頂天立地的倔強志氣?,F在呢?她變成了什么樣子?又有誰知道她的真實,她的理想,她的信念,還有她的堅持? 如果日子就這么一直過下去,嚴微覺得,也許自己早晚有一天會瘋掉。此時不過就是一日接著一日的苦熬,能撐一天,便算一天。 但還好,1939年中,她終于接到了上級的命令,也接到了新的任務。 上級讓她聯絡一位剛剛打入76號不久的□□特工,代號為云雀。嚴微沒有見過云雀真身,只是通過一些隱秘的通信方式來獲取指令并傳遞消息。彼時76號大肆捕殺□□人與愛國人士,嚴微身處魔窟的最核心之處,獲取了大量情報,悉數傳遞給云雀,拯救了許多同志的性命。 不得不說,與云雀的聯系在某種程度上解救了快要崩潰的她。孤獨奮戰的日子需要大量的意志與自制,嚴微尚且沒有沉淪的唯一原因,就是那張小小的照片。她不斷地告訴自己,雖然許幼怡現在沒有任何消息,但是她一定還活著,還在某處堅持著與她相同的信仰,進行著與她一樣的工作,所以她嚴微自己也一定要活著,活到二人得以相見的那一天。就像她嚴微自己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許幼怡一樣,她相信那個溫溫柔柔的人一定也在思念她。她們一定會再相見的,無論那時間期限有多長,她都愿意等,堅守自己所有的韌性與意志去等。 1939年末,也許是云雀的處境發生變化,他發出指令,讓嚴微停止與他的直接消息傳遞,而是等待一條新的情報線建立,并開始更穩妥的情報傳遞方式。這一年末,鄭蘋如案發,丁默邨雖然是被刺殺的倒霉蛋,卻因為這件事被李士群抓住小辮子,追究其男女關系混亂之責任,下放到社會福利部去當部長。沒幾日,社會福利部就來了幾個新人女子,據說是丁默邨的人。嚴微倒是沒有在意。 云雀沉寂一段時間,又發來指令,說此后嚴微的情報要交給一位代號為雪鸮的下級。嚴微便將消息傳遞手法暗暗記在心里,等待約定好的那一天。剛好近期吳四寶又在策劃一系列針對□□人的行動,嚴微便將關鍵信息悉數記了下來,準備直接傳遞給雪鸮。 那天到了云雀指定的時間地點,嚴微焦急而不安地等待著。那是一個清晨,嚴微作為警衛團的一員在76號院內巡邏。剛好是上班時間,大門人流進進出出,人們面色輕松地談笑著,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嚴微要等待的,是一頂白色的小禮帽,上面插了一枝粉色的海棠花,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接頭暗號。嚴微等啊等,等到快到上班時間,再不進門就要遲到了,才終于看到四個打扮入時的女子嬉笑著走進大門。她先向那一行女子的頭頂看去,果然看見了那頂帶著粉色海棠花的白色女式小禮帽。她感到舒了一口氣,再仔細看過去,頓時覺得整個人仿佛被雷擊中,渾身上下過了一陣猛烈的電流,心臟怦怦地跳動起來,身體僵直在那里,一步也挪不動,眼神都移不開。 在那頂漂亮的白色小禮帽下面,嚴微看見了許幼怡那張溫柔而恬靜的笑臉。 許幼怡此時正禮貌而自持地與其余幾名女子微笑交談,轉過眼神的時候,她也看見了嚴微。 兩雙眼睛就這樣直直地對視著彼此。 四年了,距離二人上一次見面且有聯系,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年。這四年滄海桑田,很多事情都變化了,世間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嚴微自己都經歷了許多許多,她從許幼怡的臉上也看到了這種經歷的滄桑許幼怡雖然看起來依然面容精致,一點都不顯老,但嚴微就是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這四年她過得一定很不容易,那眼神中的復雜、疲憊、堅定、痛苦,是她嚴微能夠深深感同身受并無比理解的受難。嚴微就這么看著許幼怡,看到眼睛里起了一團霧氣,她看見許幼怡眼中也明顯起了同樣的情緒。如果不是在此地、此刻,二人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奔向對方,深深擁抱,深深親吻,深深愛撫。這四年的委屈、疲倦、痛苦與堅持,只需要一個擁抱就足以完完全全地消除、彌補、消散于無形。 可是,就連一個小小的擁抱,在此刻都是如此奢侈的事情。 是許幼怡先移開目光的,然后嚴微意識到,她們身上還有任務,還有重擔。其實許幼怡一直都比她更成熟的,嚴微想,于是也將目光移開,裝作若無其事,一邊努力忍住無法抑制的鼻酸,勉強控制自己維持慣常的冷漠外表。她們不動聲色地,按照原先約定的方式完成了情報傳遞。在與許幼怡擦身而過的時候,嚴微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幸福感,像是久旱的土地突降甘霖,像是溺水的人被憑空拽起,像是雨后陽光照射下的天邊彩虹,像是寒冷冬夜的一處火光。還有什么比在長久分離后與深愛之人重逢更幸福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