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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上海憲兵隊隊長崗村少佐的桌前,許幼怡暗暗攥緊了衣角,感覺掌心泛起了細密的汗珠。 崗村端坐在桌前,維持著虛偽的禮貌表情,像戴了一層面具,讓人看不清楚他內心的真實情緒。 他開口了:許小姐所著《流言蜚語》,我讀過三遍,很是喜歡。今日許小姐特意來訪,要向你好好討教一番。 許幼怡道:不敢。少佐喜歡我的作品,是我的榮幸。 崗村問道:許小姐很喜歡泰戈爾,是嗎? 許幼怡答:是。 我將靜靜地等候,像黑夜中徹夜不眠的星星。崗村低聲吟誦著許幼怡在《流言蜚語》中引用的泰戈爾的詩句,忍耐的低首。黎明一定會到來,黑暗終將逝去。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許小姐在作品中多處引用泰戈爾的作品,不知有何深意? 許幼怡道:泰戈爾的詩,我很喜歡,每次讀起來,都有一種向上的動力,給人以樂天的希望。 崗村眼中有種異樣的情緒閃動:希望? 許幼怡不卑不亢答:是生活的希望。無論遇到什么困境,都不可失去希望,失去信念,要努力地活下去。 崗村的眼神犀利起來:許小姐可是正在遭遇困境? 許幼怡停頓了一下,然后微笑道:生活哪里會沒有困境?遇到困境,就去克服,便也不值一提,不足掛齒。 崗村擊掌笑道:好,許小姐這份豁達,真令我欣賞。 他放下手來,又說:等候,忍耐,黎明,黑暗。這些詞匯,又是否代表了什么具體的意象呢? 許幼怡道:等候是因為期待希望到來,忍耐是因為希望尚未出現。黎明是最終的夢想,而黑暗則是懷揣希望時的守候。就像我剛才所說的,泰戈爾的詩處處都是這樣陽光般的溫暖,就算人會暫且陷入黑暗,也不至于絕望,而總有咬牙繼續前行的力量這正是希望的意義。 崗村突然站起身來,撐著桌子,身體俯向許幼怡,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問:許小姐的希望,又是什么呢? 這話問得突然,也問得危險,問得別有心機。 許幼怡低下頭,輕輕笑了,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她再抬起頭來的時候,表情仍是云淡風輕,語氣卻很堅定:所謂希望,在我這里,不過就是塵世間的情情愛愛。愛能催生堅韌,進而激發希望。 崗村緩緩坐下來,沉吟一會,然后露出了然的微笑:我明白了。 他的表情嚴肅起來:不過,今日是工作日,許小姐來到憲兵隊找我,恐怕不僅僅是為了聊作品這么簡單吧? 許幼怡點點頭:少佐說得沒錯。 她打開手里的小包,取出了那張佘愛珍給她的便箋,然后鄭重地放在了崗村的面前。 崗村低頭看過去,看見便箋,臉色立刻變了。 是誰?他的問話干脆而冷酷。 許幼怡答道:如果少佐問的是誰做了劫案,那么答案是張國震。 崗村的表情沒有變化。許幼怡并不意外,張國震一行人沒有蒙面,他們的真實信息或許早就被人告發了崗村。但是崗村需要的并不僅僅是指認,他更需要的,是確認背后真正指使之人的證據。 果然,崗村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那這紙上的信息,是誰寫的? 許幼怡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露出了玩味的微笑:又有誰能夠指揮得動張國震呢? 崗村的表情十分微妙,許幼怡從他眼中看出了一絲復雜的猶豫。顯然,他也猜到了張國震背后之人就是吳四寶,而且眼前這張紙就是足夠將其定罪的證據。 但是吳四寶本來就是日本人的一條狗。對于日本人來說,這條狗是尚且有用值得一留,還是可以毫不猶豫地丟棄掉呢? 許幼怡靜靜地看著崗村,但對方卻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輕微頷首,道:我知道了。多謝你,許小姐。然后他做出了一個逐客的姿態。 許幼怡知道自己的能力已經盡了,便也不再多話,站起身來,點了點頭,便走出了崗村的辦公室。 站在憲兵隊外,重新沐浴在陽光下,許幼怡感到身上的冷汗漸漸消散,長舒了一口氣。 方才與崗村的談話,雖然寥寥數句,卻步步危機,處處陷阱,一個不慎,就可能迷失于崗村語中機鋒,落入他精心設下的圈套。 希望是什么?信念又是什么?黎明是什么?黑暗又是什么? 許幼怡內心當然是完全不同的答案,但面對崗村的時候,她卻打了個太極,只能用另一套話術來解釋。 塵世間的情情愛愛,是偽裝真正信念的最好修飾,但其實也并非假話,只不過在許幼怡這里,愛與信念,非常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她的摯愛,她的信仰,她的希望,她的黎明,都匯聚在那一個人的身上。 她選擇深入虎xue與狼共舞,當然就是為了救出那一個人。 許幼怡深吸了一口氣,努力鎮定因為思慮過甚而耗費極巨的心神。 還遠遠未到休息的時候。要完美地執行心中的計劃,許幼怡還要去探訪另一方勢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