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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幼怡笑笑:時局動蕩,人生飄搖,誰還沒有個不堪回首的過去,何必舊事重提? 關小姐目光如炬:那么許小姐你呢,是否也有不愿重提的舊事? 許幼怡臉色一變,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微笑道:我的履歷都寫在檔案里呢,要不是清清白白,也進不了這中央黨部。她停頓了一下,又道:關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查。 關小姐笑道:不必不必,隨口一說。于是不提這茬,工作繼續。 關小姐走后,許幼怡心里直犯嘀咕,她到底在試探些什么,又為何要做這種試探?在這敵營中當真是步步陷阱,如履薄冰,由不得人不時刻把心提在嗓子眼里,一點都馬虎不得輕松不得。 再過一日,許幼怡發現清潔工里不再有鄭圖的身影,心中又忐忑一番,不知他是順利撤走,還是被敵人抓了。于是整日心不在焉,下午茶歇幾位小姐偷懶聚在一起說閑話,她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心思早就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直到呂小姐叫她:幼怡姐,你剛才聽見沈小姐說的了嗎,你怎么看? 啊,什么?許幼怡回過神來,不好意思,沒聽清楚。 孔小姐很不耐煩:她說吳四寶要對青幫那幾個不聽話的動手了,要我說不可能,他吳四寶自己就從那里出來的,以前都是同生共死的交情,不顧著兄弟的面子,也得顧著老頭子的面子吧! 沈小姐撇了撇嘴:哪個老頭子?季云卿早死啦,死人有什么面子! 許幼怡聽著她們又嘰嘰喳喳一番,才搞清楚,原來此前青幫大佬季云卿、張嘯林等人委身投日,但也有不少硬骨頭不肯低頭,比如她和嚴微都熟悉的彭九一和金老大。彭九一比較機靈,上海淪陷之前就帶著人馬跑到了香港。金老大年齡稍長,不愿遠離故土,便留在了上海,只是長年稱病臥床,讓日本人吃了好幾次閉門羹。吳四寶當年在青幫只不過是個給老大開車的司機,論起輩分來,給這幾位提鞋都不配。但今非昔比,他吳四寶靠著李士群,靠著日本人發達起來了,居然想著把手伸到老大哥身上,搞不好正是意圖借此立威,好好地在昔日同門面前長長志氣那么金老大以及彭九一留在上海的門人就危險了。 這行動尚在籌劃階段,本來是機密,但從葉吉卿那里透露出來,自然傳到了好閨蜜沈小姐耳中,后者又拿出來在姐妹之間顯擺,以示其消息之靈通。沒想到歪打正著,讓許幼怡知道了,于是有了通風報信的可能。 當晚許幼怡便設法向嚴微傳遞信息,希望她能來找她。果然后半夜,嚴微又爬著窗子來了。二人情不自禁地溫存一番,然后才開始說正事。嚴微聽了許幼怡的話,一個骨碌從床上爬起來,皺眉道:這可是大事,搞不好要死人的。二人整理好衣服,在書桌邊攤開一張紙,開始細細推敲吳四寶可能的目標,最后認定最有可能的就是彭九一留在上海的兩個得力助手,其中一個就是超子,當年與嚴微交過手的那個人,也算是有點交情。于是決定由嚴微出面,盡快知會超子,并由他再傳遞給其他青幫中人。至于金老大那邊,嚴微與他還有舊仇,實在不方便出面,想到以金老大的威望,也許吳四寶還不至于動他,便先隨他去了。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許幼怡感覺自己心情好了很多,也許是因為昨夜與嚴微的相處,雖然只有短短幾個小時,卻可以回味良久。有時候她告誡自己要知足,畢竟兩年之前她與嚴微分離整整四年,一面都沒見過。如今有了這樣頻率的交互,已經可以感恩戴德,足以安慰身處敵營的恐懼和不安。 她這樣想著,連臉上的職業微笑都更明亮了些??仔〗阈λ涸趺戳嗽S姐,這是煥發了第二春?是不是有新男人了? 許幼怡趕緊收斂笑容,嗔笑道:什么呀,別瞎說。 兩個人笑笑鬧鬧,準備下班,走到76號門口的時候,剛好遇見幾個穿著便裝的日本人走進來,便趕緊噤聲讓在一旁。許幼怡瞥見葉吉卿和關小姐也在,心想大概是晚上有飯局。但不知為何關小姐看見了許幼怡,居然帶著一行人直沖著她走過來。 許小姐。關小姐走近了,開了口,讓許幼怡一驚,心砰砰跳了起來。 你好啊,關小姐。她強作鎮定。 但關小姐看起來十分友好:我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上海憲兵隊隊長崗村少佐。她示意許幼怡看向旁邊的一個日本男人,那男人看似有禮貌地屈身微微鞠躬。許幼怡趕緊點頭示意:少佐您好,我是許幼怡。 我知道你。崗村講著生硬的漢語,我還讀過你的書,日文版的,《流言蜚語》。 這句話讓許幼怡一時感到恍惚,自己曾經還是個知名作家的那些日子,仿佛是上輩子發生的事了。 不過她反應還算快,謙遜道:是我的榮幸。 崗村點點頭:我很喜歡,有機會,要向你討教。 說完,他們便向著76號內院走了。 許幼怡看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大大松了一口氣,但小孔在旁邊揶揄:喲,許姐,沒想到你還能得到日本人的垂青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