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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人敲門。嚴微胡亂擦了把臉,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已經恢復了那種冷酷的銳利。她打開門,發現是小六。小六是來給她送口信的:老大,珍姐說晚上要請你去她那里一趟。 嚴微點點頭:我知道了。 珍姐不是別人,正是吳四寶的老婆佘愛珍,也是76號特工總部的經理主任。丁默邨被排擠出76號以后,吳四寶成了實際上的二把手,地位僅次于李士群之下,佘愛珍的權力自然也水漲船高。她會叫嚴微去找她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為嚴微從四年前開始跟著佘愛珍混,才能在青幫站穩腳跟,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她嚴微是佘愛珍的人,而不是吳四寶的。嚴微依然清楚地記得四年前的那個雨夜。她陷入幫派爭斗,自己虛混兩年卻毫無根基,孤立無援,被一群人圍攻,打得半死,奄奄一息。如果不是佘愛珍發現她并且救了她,那也許她的人生就終結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了。不過很快嚴微就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讓佘愛珍發現自己無意中獲得了一件價值非凡的資產,于是開始重用她,也逐漸信任了她。后來吳四寶投入76號,佘愛珍便一定要讓嚴微跟著他進入警衛團,名義上是說嚴微武力非凡,可以保護吳老板的安全,實際上是佘愛珍的眼線,時時監控著吳四寶的行為。所以吳四寶雖然對嚴微并不十分信任,也不親近,但也不能得罪,便放任她去了。沒想到這倒是給嚴微提供了接觸秘密情報的絕佳機會。 當晚,嚴微去了佘愛珍的住所。 佘愛珍一看見嚴微,就很親昵:meimei,你來了,有些日子沒見了。她比嚴微大了七歲,說是姐妹相稱,實際上亦師亦母。 于是嚴微很尊敬地問好:珍姐,最近可好? 珍姐笑道:有什么不好,不就是76號那點破事,還有滬西那邊的生意。兩人又寒暄幾句,珍姐直入主題:那冤家最近還老實不?有沒有出去拈花惹草? 嚴微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所見的是沒有。 珍姐撇了撇嘴:你還是太老實,男人花花腸子可多了。他吳四寶早就對你有所防范了,還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地搞?你也得動動腦子,主動去挖掘。 嚴微撓了撓頭,又點點頭:好的珍姐,我會注意的。 但珍姐面色嚴肅起來:我叫你來,是因為有人向我透露了一些線索,我需要你去幫我查。 嚴微問:什么線索? 珍姐說:揚子舞廳。那老壞蛋是不是最近常去揚子舞廳? 嚴微回憶了一下,說:好像是去過幾次,但我記得是為了那單跟祁老板的生意吧? 珍姐嗤之以鼻:什么呀,他是為了一個相好的,舞女,好像姓馬。 嚴微想起來了:是叫馬三媛?是揚子舞廳正當紅的歌星。 珍姐不耐煩地揮揮手:別管是唱歌的還是跳舞的,反正就是有這么個女的,你去給我查,看看他是不是動了心思。 嚴微點頭:沒問題的珍姐,我會查個清楚。 只要是嚴微接下來的活,佘愛珍通常是相當放心的。于是二人又講了幾句體己話。當然,對佘愛珍來說,嚴微是她信任的小meimei,自然很多話毫無遮攔。但對于嚴微來說,她對佘愛珍的感情十分復雜,畢竟四年多的相處,佘愛珍對她相當不錯,又個性豪爽大方,是個極有個人魅力的人,讓她有了些感情。但身份和責任使然,讓嚴微永遠不可卸下防備和武裝,便始終繃著一根弦,小心翼翼地戴著面具。 從佘愛珍那兒出來以后,嚴微走在夜色中的76號,突然想起來辦公室有份文件還沒簽,是剛子拿給她看的經費使用說明。想著明天一早又要出去辦事,恐怕晚上才能回來,不如現在就去簽了。于是她便向辦公樓走去。 繞過走廊,經過審訊室,嚴微聽見里面傳來說話聲。起先她沒在意,但是走到轉角快離開了,一個詞突然闖進了她的耳朵:雪鸮。這個詞讓她身上猛然一激靈,頓時汗毛豎起,趕緊伏在窗邊豎起耳朵仔細聽著,隱隱約約聽到了幾個詞:內務小隊、情報、黃鼬、鄭圖。嚴微蹲了半天,直到房間里悄無聲息,大概所有人都走了,她才緩緩站起身來,感到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她的判斷沒錯,那么她所在的這一條情報線,已經有所暴露,危在旦夕。 這條情報線開始于民國二十八年,也就是差不多兩年多以前,嚴微剛剛跟隨佘愛珍和吳四寶加入76號的時候。上級通過某種方式聯絡到她,告訴她有一位中|共特工已經打入76號,就是她的上線,代號云雀,將會給她下達任務指令。過了幾個月,她收到了查探76號抓捕人員密令的命令,并收到指示,幾周以后可將情報傳遞給下線雪鸮。那時她還不知道許幼怡會來,直到丁默邨下放到社會福利部,文教組新來了幾個女職員,她與許幼怡終于在分離四年以后首次重聚,然后嚴微才知道,原來許幼怡就是雪鸮,也是她的下線,傳遞情報的出口。為了情報傳遞工作的隱秘性和安全性,二人只能裝作完全不相識,于是兩年來真正相處的時間屈指可數。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嚴微不會私下里去找她,對方亦然。大部分的時間里,兩個人只能遙遙相望,用眼神傳遞心意。但對于嚴微來說,這已經比此前的四年好得太多只要她還能看見許幼怡,就能得到一種心靈上的安慰與支持,讓她在險惡的環境、黑暗的生活中能夠堅持久一點,再堅持久一點。也許只有看見那張熟悉又親切的臉,嚴微才能確信,自己內心還有一處光明與信念共存的地方。許幼怡就是她的支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