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第249節
這是一幅“簡陋粗糙”,卻能強烈吸引人視線的作品。在這幅畫面中,精靈描繪的自己只是人們之中的一個背影。雖然這兒的人們從未受過美學的訓練,連贊美的語言都單調,但精靈會同他們分享這個不成熟的作品,并不是為了虛榮。 她的畫筆即使只是一面有瑕疵的鏡子,也可以讓人們端詳自己的模樣——那些他們自己沒看過,也從未倒映在某些歷史記錄者眼中的形象。 “畫得真好呀?!毕睦褞缀鯖]有一點蹭臟的畫紙拿了回來,“大家說,一看到這幅畫,就好像回到剛剛那會兒,想起來自己怎么說話怎么笑的了?!?/br> 精靈收起這幅畫。 “我會把它畫得再好一些的?!彼f。 我會真正地完成它,然后作為我送給你和你們的禮物。 雖然對密集的蟲子有強烈的抵觸,精靈還是在集合點待到下午,直到今天的工作結束。運輸隊來了好幾趟運走今日的收獲,即使通風不錯,一天的勞碌過后,集合點里已經滿是人的汗水、蟲子的汁液和泥塵的味道,捕蝗隊的人們三三兩兩地坐在棚子下休息,工作組進出了幾趟,然后把人們召集起來。 工分已經登記完畢,接下來要發放今天的勤工獎了。 他們打開箱子,把獎品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人們的精神也隨之高昂起來,然而那是些什么禮物呢?一些閃亮的彈珠,一些紙筆,一些針線,一些小塊的布料,一些糖果和精靈見過的“炒米”,一把小刀,諸如此類,數量不是很多,而且十分零碎。人們從隨身的袋子里拿出前一天的許愿條,排著隊走上前去。 精靈看著他們歡喜地,小心地收起這些微薄的禮物,它們是真的很少,彈珠一個人只能拿走三顆,線是很小的一卷,針是一兩枚,布料只比一張紙那么大那么點兒,紙筆給了夏拉,有一個人得到了小刀,不過但接下來的三天內他不能再許同樣的愿望了。 每個人都得到了禮物,下工的鐘聲也響了起來,疲憊而滿足的人們踏著晚霞走上了歸家之路,他們滿身泥土,一身的氣味熏人,約伴吃飯后一起去公共浴室洗澡——雖然這是他們來到瑪希城后“外邦人”強制要求人們遵守的規矩,但至少對這支隊伍里的人們來說,他們已經從初時的輕微抗拒變成了樂于享受,很少有人能拒絕清凈的溫水和干凈的衣裳,臟衣服還用不著他們自己洗刷——洗衣輪班也不過是半月輪到一次。洗澡后他們會再休息一段時間,等待街燈亮起時到街道的小廣場去,夜晚的公共生活才要開始。 夏拉沒有和大隊伍一起回去,她坐上了載著蟲卵回程的馬車,因為她想去飼養場工作,所以那邊的工作組會給她發一些專門的作業,精靈仍然與她同行。 馬蹄篤篤,車夫吹著口哨,殘陽一點點融化在天邊,暮色流淌下來,變成微風吹過精靈的發梢,清新的香氣淡淡飄散,夏拉目不轉睛看著她,問:“您明天還會來嗎?” “在這座城市,我可能不會留得太久?!本`柔聲說。 “哦?!毕睦c了點頭。 她沒有特別不舍的樣子。然后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精靈看著道路前方,瑪希城不止一座飼養場,她們要去的這一座是離主城區的距離最遠的,離災民的居住區也有一段距離,但精靈一開始并沒有認出它。雖然她遠遠地就望見了那些磚石主體的高大建筑,它們在無數低矮草房襯托下十分醒目,但精靈看到那高出在眾多茅屋尖頂之上,一眼幾乎望不到頭的圍墻時,沒有想過那是飼養場。 馬車轉過拐角,駛上更為寬闊的道路,鋼鐵雙軌鑲嵌在大道的一邊,閃銀的光澤說明它們被使用得多么頻繁,道上出現了別的馬車車隊,他們漸漸慢了下來,因為前方已經排氣了長隊,麻袋、方箱或者木桶,各種內容不明的物資流水般從運輸隊的馬車上搬下來,一一送入門中。 精靈也終于分辨出來,那夾雜在人聲喧嘩之中,之前她就已經發覺,卻有些困惑的聲音是什么,那因為那聲音既細微,又嘈雜,又有一種奇異的宏大感,好像有至少一萬只鴨子在活躍—— ……居然是真的鴨子! 馬車停了下來,夏拉跳下馬車,向她伸出手:“到啦?!?/br> 精靈和她一起走過物料入口,臉上戴著口罩,手上套著手套的工作人員在清點和搬運物料,人員入口還要再走一段距離,夏拉去上交她的作業,在領取新的任務時,精靈向后走了幾步,轉過身來打量眼前這個龐然大物。 雖然精靈知道飼養場是早期完成的城市設施之一,但比起其他重要的核心設施,她并沒有特別注意這幾座飼養場的具體資料,只知它們占地面積廣大,于是在實地面見前,她以一種慣性的思維認為,現在瑪希城的條件有限,飼養場這樣以速生禽畜為主的生產基地,它的基礎也應當是比較粗糙的。 對比道路另一側,茅屋整齊如印刷,以水渠、柵欄和各種圖標劃出功能區域,給人流動感和開放的居住地,高過人頭的厚實墻體擋住了場內的大部分景象,這座飼養場看起來彷如堡壘。 精靈注目了它好一會兒。 夏拉出來時,她問她:“第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你被嚇到了嗎?” 夏拉回答她——以一種向往的喜悅:“我簡直要被嚇死啦?!?/br> 第387章 一種生存方式必須通過消滅另一種生存方式才能長久持續 精靈在九號街區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同夏拉她們告別后,她再度穿越安置區,來到了城市最左端的入檢廣場。 這是外來災民進入瑪希城的唯一入口,無論他們從何而來,只有經過入檢處,他們才能拿到臨時的身份證明,得到城市的生存保障。環城巡邏隊主要的任務之一,就是用各種方法確保真正的災民能夠來到正確的入口。 這是一個很大的區域,即使今天早上又有近百民災民在等候進入城市,不過當他們被工作組帶領著進入流程,看起來就像散在笸籮中的幾十顆豆子,感受不到多少他們給城市帶來的壓力。廣場不同的功能區間界限清晰,接引災民的各項流程因為成千上萬次的重復和不斷的改進,執行的工作組動作熟練得就像呼吸,對意外狀況的處置也極其迅速。 他們在入檢廣場這個窗口展現了城市的另一種力量,惶恐又興奮的災民也很溫順地接受了工作組的安排,走完既定程序,再經過一段觀察期,這些可憐但在這個時代又十分幸運的人們就可以開始他們的新生活了。 這是和過往完全不同的新生活。 “我們的工作重點是要建立秩序?!?/br> 第十三工作組組長對精靈說。 他們站在入檢廣場背后的街道上,街邊流水潺潺,屋檐上的草梗支棱出來,不遠處傳來陣陣嘈雜聲響,那批新到的災民正在被安排入住觀察區的臨時宿舍。 “入關的基本流程就是那些,我們會給他們兩到三天的時間來適應,同時我們也會對他們進行觀察,然后根據觀察到的情況,我們的網格工作組就要把他們組織起來了?!边@個褐膚白發的男人說,“我們一直都知道,組織很重要?!?/br> 這個言辭頗有條理的男人說:“工作要從他們在觀察區的時候就開始做。一般來說,我們安排災民入住安置房時是以家庭為單位,二十到三十人為一個小組,首先,我們要求他們自己推出一個小組長和兩個副組長,對很多人來說這不是熟練活,所以多數時候,他們最終都會選擇抽簽來推出這三個領頭人。決定了小組長后,工作組就將一些基本事務教給他們,從領取食物和生活物資,到個人清潔和開始一些基本的生產活動,我們的人員作出安排,監督這三人傳達給他們的組員,然后帶著他們行動起來。這些事務都不太復雜,我們的目的是要讓人們接受一種集體的、規律的生活,為了讓這些新居民適應這種生活,我們不僅需要相當的時間,還需要我們的工作組時時關注,積極干預。 “大致上,工作組的干預一般一周就能看到效果,這個時候觀察期結束,新居民轉入下一個生活區,然后我們就可以開始下一步的工作。在他們遷移到下一個居住區后,我們的人員將對他們的小組進行一次調整——總結這些組長和副組長的表現,引導和安排一次投票,讓這些新居民決定這三人的去留。這個時候的新居民已經開始熟悉安置區的生活方式,可以暫時不需要組長的引領,在這種狀態下度過三五天,我們的工作組會準備發動下一輪投票。在這一輪正式投票里,這些新居民小組的組員要決出新的組長人選,而新組長則要參與二級投票,提出承擔整個街區事務的街長和副街長候選,結果交由街區大會決定。投票結束后,投票結果由工作組當場統計,當場宣布。 “到了這個階段,大多數的新居民已經初步了解安置區的生活,知道如果出現了問題,他們應當通過誰,有幾種主要方式去解決,當新居民對生活的要求從求生轉向謀生的時候,我們的工作組就可以著手將事務工作的重心從新生活習慣的培養,轉向生產紀律的培訓了。 “由于目前城市的人手和物資都有限,我們缺少直接培訓生產技能的充足條件,不過我們仍然可以先做一些基礎的工作,比如說可以從維護街區的基本環境開始,不管是捕蝗、編繩、除草、挖溝還是捆扎茅席,撿拾鴨毛……實際上,這些工作本身的意義并不大,但是我們需要通過這些工作把人們帶動起來,從習慣生活的規律性到習慣工作的組織性,培養他們對時間、對度量衡的基本認識,就此展開我們的掃盲教育。因為我們沒有按人頭分配土地的計劃……” 精靈一邊聽一邊點頭,筆下記錄不停,不過在這位組長開始下一段闡述前,她提出了問題:“請原諒我的不禮貌,沒有分配土地的計劃——這難道不是意味著至少數萬人都會失去立身之基嗎?那么他們只能必須通過服務他人來獲得報酬,瑪希城能夠為這么多的人提供工作嗎?” “居住在這里的大多數人本身是沒有土地的,他們來到這座城市最重要的目的也不是獲得地契?!边@位組長說,“我可以向您闡述一些不分配土地的理由。第一,我們一直以來對比得出的結論,因為缺少良種、化肥、水利和農業機械,還有成套的種植技術,本地農民一個家庭單位的生產效率遠是遠低于我們的農業生產隊單人效率的。糧食是城市生存和發展最重要的基礎物資,我們要選擇最有效率的生產方式;第二,傳統農業生產方式決定了家庭的內部分工,也決定了本地人口結構,形成了一些非常長久的風俗秩序,而其中一些風俗是我們堅決要反對和拋棄的。使人們擺脫封建桎梏最徹底的方式,應當是鏟除它存在的土壤。 “我們認為,城市是為了讓人們得到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相反。傳統農業對抗自然災害和其他災難的能力是薄弱的,人們也很難通過農業生產本身明顯地改善生存條件,一座有生產能力的城市不僅能夠給予農業更大的支持,在合理的分配方式下,城市人口也能獲得更安全便利的生活。我們的城市有我們的運作方式,就像工業城同樣沒有農民,城市依舊運行良好。以及,您認為什么是服務他人的工作呢?” “嗯,也許我的描述有一些不合適,請讓我再組織一下詞語?!本`說,“我想說,如果瑪希城不允許他們擁有自己的土地,他們就失去了自給自足的能力,只能依賴城市的生活物資來使自己生存下去,為此必須向城市出售自己的勞動力。如果我們將工分視為城市的通行貨幣,他們通過出賣自己的時間和力氣來獲得這種貨幣,城市如何確保會長久而穩定地購買他們的勞動力,以及保證這種貨幣的價值穩定呢?” 這位組長思考了一下如何回答這些問題。 “首先,我要向您申明,我們是在保障基本生存條件的基礎上實施按勞分配的原則,目前的人口數量確實給了我們的工作很大壓力,但是另一方面,我們的城市建設剛剛開始,我們對人力有很大很大的需求:碼頭亟待擴建,河堤需要整頓和硬化,我們還必須建一座大橋;城市的基礎設施完成不到一半,只有主干道上的一些重要部門能夠完全運轉;還有農田水利和道路,我們還要努力至少兩三年,才有希望本地糧食生產和加工的完全自給,農業拖拉機對我們的工作幫助非常大,但我們也要看到它們的損耗同樣很大,畜力是一種對運輸和農業生產很好的支援,但我們不能讓它們成為這些生產活動的動脈血液。我們至少要有一條環城鐵路…… “我們幾乎沒有可能在這里建起第二座工業城,但我們仍然要保護我們的建設成果,要把她建設成一座盡量完善的城市。而這么多的工作,僅憑我們這些開拓者是做不到的,即使加上如今這座城市的所有人,一年兩年也是做不到的?!?/br> “這是一個宏大的目標,我相信這一點,不過對于投奔這座城市的人們來說……”精靈問,“救命之恩固然沒齒難忘,但他們是否只能選擇用這種方式償還?我是指他們必須接受訓練,從身到心都要向著城市需要的方向轉化,幾乎徹底否定他們過去的一切。待到他們完成這些訓練后,城市對于他們來說,是否能真正接納他們,使之成為長久的的家園?瑪希城今日的一切都是因為你們這些外來者,倘若有一日你們離去,這座城市又會如何?” “女士,瑪希城這座城市自推倒重建以來遭受了無數攻擊,那些看得到的攻擊我們能應付得很好,能真正對我們形成挑戰的往往是那些看不見的攻擊。我們在實際工作中會遇到許多問題,有來自外部的,也有來自我們自己的。比如說,我們建設城市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們在此地的身份是什么,是一時的建設者,還是新的統治者?誰是我們的同伴,誰是我們的敵人,他們的身份是否有一天會調轉過來?當我們接納災民的時候,該如何處理災民同瑪希城原本居民的關系?”這位組長說,“諸如此類,同您提出的這些問題一起,每天都在考驗著我們的工作?!?/br> “啊,真是抱歉,我的問題變成了對您的過度指責……” “沒有的事,女士。我的意思并不是責備您,您的問題沒有什么不合適的,因為這就是我們在面對的?!边@位組長說,“我們不斷地發現我們實際工作中遇到的問題,然后不斷地討論,不斷地在實踐中探索解決這些問題的辦法。雖然我們不能說我們做得十分理想,但我們如今已經可以明確地說,我們接納災民,建設城市,想要把它打造成這個地區的地標,如此投入的理由并不只是因為術師的命令。我們是被術師拯救和改造的一群人,身心同樣經歷過劇烈的轉化,當我們離開他的領域,來到舊世界時,我們感受到術師的工作和我們的工作有同樣的意義。 “術師通過改造我們改造這個世界,我們同樣也要通過改造他人改造這個世界?!?/br> 午飯過后,精靈開始整理這一份采訪記錄。 “……以我貧瘠的語言來描述,這么說,我們認為城市是為了人而存在的,人們建設了它的形狀,而它也同樣以它的形狀規范人們的生存方式,因為城市必須以一種符合它發展需求的方式運轉,就像水注定要往一個方向流淌。人們變成適宜城市生活的樣子,為城市付出自己的勞動,同時得到城市建設的回報,只有建立起這樣一種循環,城市和人才能得到長久的發展。所以城市和它的居民都負有對彼此的權利和義務。 “……幫助災民是經過瑪希城整體居民投票通過的決定,作為布伯平原目前最有維持能力的城市,我們也有這個責任去盡力救助弱者。但我們建立安置區,對新居民進行管理和教育不是為了培育奴隸,我們需要他們成為符合要求的勞動者,也不是為了讓他們盡快回報我們的投入。這不是一場交易,性質完全不同。 “……實質上,即使我們不加以強力干預,只是通過調整食物發放和工作安排的方式來維護一些基本原則,安置區也能形成自己的內部秩序。但我們是絕不能容許那樣的秩序出現的,我們要及時發現和打斷這種自發組織的過程。 “……我們必須明確,我們的工作并不是把來到城市的災民當做積木,只要把他們放進一個個框架里就完成了任務。我們面對的是活著的人,無論他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表現得聰明還是愚蠢,對我們的工作是服從還是不太服從。我們首先要把他們當做人,也許在許多人看來,把別人當做一個人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感謝您的理解,女士,我們時常能夠感覺到,在術師的領域之外,將弱者看做一個同有權勢的人有同樣生存權利的人來看待,這從來不是常態,不僅有力量的人常常以天經地義的姿態剝奪弱者的勞動所得,弱者們也時常否認自己的權利,表現出一種甘于低劣的姿態。人的定義在不平等的世界中并不是社會關系的總和,而只是一種生物意義上的……會說話的動物。 “……因為我們感受過失去人的自尊,被當做動物對待的痛苦,同情和體諒的感情會讓我們積極去幫助人,但在實際工作中,我們不能因為給他們提供了食物、住所和工作,就認為是解決了問題。問題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因為那些貴族和教會的陰謀,我們的人手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被攤薄,而我們的工作,尤其是前期工作,是注定勞累而成效不大的。但不管有多少困難,我們都要把該做的做到。 “因為安置區的工作是后續所有工作的基礎。 “……我們要注重工作的方法,既讓新居民易于接受,又減輕工作組的負擔。我們總結出不同語境下的不同話術;在落實具體工作指標時,讓工作組的一些人負責表現嚴格,一些表現體貼;給他們安排社交和娛樂的時間;在工作和訓練中,引導他們合作多過競爭。我們盡量在各種工作流程中把他們對生活和工作的興趣培養起來,只有感受到真實的快樂,他們才能對城市產生歸屬感。 “……許多時候,人們表現得很樂意被日夜管制,因為這反而讓他們覺得被關注,被保護。實際上,在我們的工作中,我們能感覺到他們仍然很希望能對一個家長,或者一個領主那樣的對象付出忠誠,所以即使我們很少使用體罰的手段,大多數時候也能得到他們主動的配合。這種時候我們反而要更為注意我們的工作方式和工作態度,不僅要觀察新居民的精神,還要觀察我們工作人員的傾向。無論我們使用什么樣的工作方法,我們的目的都不只是給人們創造生活的條件,我們還要還給他們作為真正的人的尊嚴。 “……是的,我們確實注意到一些人在適應新生活時遭遇到困難,并因此導致了一些逃避勞動的問題……當然,這種情況不多,大部分人都能夠在一定時間內適應安置區的生活,只有很少的一些人不太配合我們的工作。我們應對問題時,通常是一邊通過他身邊的人了解他行為的立場,一邊接觸他,同他坦白交談。只要他不是對工作組抱有故意的抵抗意識,有改變這種狀況的期望,我們就會盡力幫助找到讓他們感到畏縮的真正障礙,改變他生活的環境,重新建立生活的目標,只要我們的工作做得到位,幾乎沒有人到了這一步還在抵抗。 “……從后續反應來看,我們的工作在絕大多數時候是有效的。在解決這一類問題,同這些新居民的交流中,我們發現相當一部分,至少是三分之二有困難的人,他們精神痛苦的原因不是因為對過去生活仍有留戀,他們不是因為不切實際地想回到舊日子才抵抗集體生活和勞動,而是因為在集體的生活和勞動中遭遇了挫折,才想通過回到舊的生活方式來擺脫這種痛苦……這讓我們更深刻地意識到了我們工作的意義。 “……我們的目的絕不改變。工作越是深入,我們越是明確這一點。這個世界有非凡之力賦予個人,但對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人只有屬于某個集體才能生存下去,我們是這樣的大多數,就必須團結起來這樣的大多數,我們是什么樣的個體,就會有什么樣的集體。在達成我們的目的之前,我們不會離去,倘若有一天我們離開,那必定是我們今日種下的樹苗已經長成參天大樹?!?/br> 精靈把稿紙一張張地放到桌面,沉思了很長時間。 然后她開始重新提筆。 “……親愛的森林同胞們,正如諺語所言,讀書不如行路,耳聞不如眼見,自遠離家鄉,抵達西方大陸的術師領域,我見到了許多新奇景象,不夸飾地說,它們的存在確實予我相當震撼,我的心中有許多感受,一時難以道盡,只能粗粗撿敘。 “自術師降臨這片大陸以來,許多人的命運已經因他發生變化,即使遠隔千萬里,森林也同樣受到了他的影響。我們有近百名同胞來往于大陸間,包括我在內,如今也有三十多名精靈常住或者正打算常駐術師的領域。幾乎每個同他有過接觸的人都能理解,為何他的人們對他如此敬愛崇拜,這位表里如一,安靜而又極其強大的領袖賦予人們的不只是充足的物質生活,他的最為可怕之處,是手把手交予他們翻天覆地的力量。然而我對他始終有一種困惑,他的意志如此堅決,人民對他又是如此信賴,他卻為何遲遲不舉起他的旗幟,反而要誘導人們相信,他們在每一件重大事務上作出的抉擇,他們對最終理想的追求,不是源于他的指引,而是出于他們的自我意志? “術師非常了解他正在擴張的力量,對事物的發展規律有一種冷峻的洞察,這世上并無能令他畏懼的對手,當我想要嘗試描繪他對未來的圖景時,我有一種感覺,仿佛裂隙重啟也不能阻止他的步伐。因而他的追隨者亦無所畏懼。 “離開工業城時,我曾經害怕會看到一群狂信徒。這些開拓者是如此年輕,他們對術師的信仰,加上他們從術師那兒得到的近乎無限的支持,毫無疑問會導致他們對敵人的輕蔑和除之而后快。他他們對災民的救濟確實挽救了無數生命,然而那些被拯救的人們除了換了一個生存的場所,他們的命運真的得到了改變了嗎?是否仍是過往歷史的重復,人如螻蟻,盲目而微不足道? “我們評價一個族群時,除了看他們對內部成員的態度,還看他們對外部族群的態度。我不能說我已經看到了全部,也不能說他們的所作所為就是一定正確,更不能說這個生機勃勃的群體能夠長久不變,但在至今為止的短暫歷程中,我已經從這些年輕的人類身上照見了自己的狹隘和偏見。我必須先修正一些我不曾自覺,但長久存在于我的意識中的印戳,才能夠在日后的記錄中較為客觀地描述我的經歷。 “首先,世界永遠存在著對立。一種生存方式必須通過消滅另一種生存方式才能長久持續?!?/br> 第388章 只有生意才會說虧本 又過一日,精靈拜訪了醫療區。 這是一個通過圍欄和崗哨同其他區域明顯區隔開來,很大的功能區,不過不像飼養場那般幾乎完全封閉,在醫療區的綠籬外可以看到成片茅屋的尖頂,和居住區看起來形制無二。精靈憑借工作牌通過了檢測口,在消毒間做了基本消毒,更換了服裝,然后正式踏入醫療區。 她首先感受到的,是迎面而來的風里濃烈的醋酸味道,穿著白衣的工作組背著水袋,用噴筒在路邊水溝和角落噴灑酸液,因為精靈盯著他們工作的目光,在她經過時,一些人向她點頭致意,精靈也朝她們揮揮手——雖然她們彼此仍不相識。 收治區的房子在外觀上確實同居住區一樣,街邊路燈桿上釘著各種醒目的圖文路牌,精靈很容易通過這些標志閱讀這些街道的基本信息,從藥房,食堂,水房和公廁的位置,到有多少張病床,多少位病人住在這里,是哪個醫療組負責這條街道,今天是哪個互助組輪值……她朝路邊看去,水溝清澈,菜圃里沒有多少雜草,檐下也沒有蛛網,屋腳都有掃帚掃過的紋理,掃帚放在門口,帚條順直,握把光滑。 她繞了很長的一段路,不過還是比預約的時間早了一些到達醫療區負責人的辦公室,那位負責人正在巡視病區,所以她稍稍等待了一會兒。 會客室面積不大,家具很簡單,除了刨得光滑的長桌和木頭沙發,幾乎就只有倚在墻邊的書架了,擱板上的報紙裝訂得很好,書本看得出時常翻閱又被注意保護的痕跡,空氣里有藥粉混著醋的氣味,窗臺上的半截瓦罐里,大葉香草青翠柔嫩。 精靈把臉轉向門外,站起身來,一名白發紅眸的男性推門而入。 “日安,閣下?!彼f。 “好久不見了,女士?!?/br> 手里拿著幾封信的藥師說。 藥師隨手把信放到桌上,在她側面坐下。信封很厚,寄信人的字體很大,力透紙背,有一股極易辨認的鋒利氣質。 “很高興您能接受我的訪問,院長?!本`說,“我盡量縮短打擾的時間?!?/br> “不必刻意如此,女士,我的工作沒有忙碌到這個地步?!彼帋熣f。 精靈看了看他的臉,他的面容有掩飾不住的疲憊痕跡,她輕聲說:“我聽說今早有兩位病人剛剛去世?!?/br> “是的?!彼帋熎降卣f,“我們做了不少努力,可惜無力回天?!?/br> “他們的孩子會由城市來撫養長大嗎?” “當然?!彼帋熣f,“實際上,因為他們的父母病情頗重,在他們抵達瑪希城時,那兩個孩子就已經由婦幼部門的工作組接手了?!?/br> 精靈點了點頭,然后她問:“作為工業城總醫院的奠基人之一,請問是什么原因讓您主動要求來到這片瘟疫流行的土地?” “因為我是個醫生?!?/br> “因為醫生有救人的天職嗎?” “這是一部分原因?!彼帋熣f,“另一部分,是這里發生的流行病例很有研究價值,醫生的水平想要得到提高,就必須通過大量的實證來實現。工業城地區這樣的機會不多?!?/br>